趕在蘇長越和珠華進門的前一瞬,孫姨娘反應過來,忙坐了回去,擺好表情等著新人上來見禮。
這個步驟也沒什麼,蘇長越拱一拱手,珠華屈身一福便是,只是饒是簡單,珠華的禮仍行得不是很標準,有點僵硬遲緩,若抱有惡意來看的話,似乎她不願意給孫姨娘見禮似的。
孫姨娘倒沒有計較,大度地請起了,因為她早就火眼金睛地發現了珠華之前走過來的步子也是這樣——雖然她在蘇長越的牽持下盡力掩飾了,跑出去迎的蘇婉就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但看在孫姨娘這等過來人眼裡,她那種初初承歡生澀難禁的姿態一目了然,很鮮明昭告了她身上才發生過什麼。
這也是難免的——孫姨娘一邊把自己準備的一個見面禮小紅包遞出去,一邊心情有點複雜地胡想,年輕就是好啊。
接下來就是珠華給兩個小姑子見面禮了,她在椅中坐下,蘇婉和蘇娟依次過來見禮。珠華對蘇婉熟悉一點,蘇娟昨晚走得早,珠華沒來得及細看她,這時給她一個小木匣的同時,順帶打量了一下她。
蘇娟臉型像孫姨娘,是容長臉,她比蘇婉小兩歲,但長相偏艷麗一點,同蘇婉的娃娃相相比,只看臉的話,倒是她更像姐姐。
蘇婉脾氣也像沒有長大一樣,收到禮物直接就打開了,見到裡面的絨布上放著一根玉蘭紅珊瑚銀簪,玉蘭雕工精美細緻,花瓣從淺紅過渡到花尖的緋紅,自然有如天成,不由驚喜地「哇」了一聲:「好漂亮啊,謝謝嫂子!」
旁邊的蘇娟跟著也打開了小木匣,她收到的則是一根粉桃珊瑚銀簪,和蘇婉的除了前端的花色不同,外加顏色稍淺了一點之外,基本算是同款。
這是珠華早就備好了的,花簪不算貴重,勝在用料巧妙,貼合花形,小姑娘們一般都會喜歡,比較容易討得她們的歡心。
蘇娟也很喜歡,拈在手裡看了一下,又去看看蘇婉的,蘇婉也轉頭來看她的,點評:「妹妹的桃花也好看。」
她說完了就繼續開心地轉回頭看自己的了,蘇娟的目光卻沒收回去,仍望著她手裡的簪子,道:「姐姐,我更喜歡你的,花尖上這一點紅紅得動人心。」
蘇婉嗯嗯點頭:「你說得對。」
「姐姐,」蘇娟忽然有點吞吐地道,「我跟你換吧?你看我的桃花簪,其實這個更配姐姐。」
座中眾人原都含笑看著兩個小姑娘歡歡喜喜地湊一塊評說首飾,打蘇父過世後,蘇家境況急轉直下,基本的吃飽穿暖還能維持著,再奢侈一點就不能了,蘇婉蘇娟兩個一天天長大的小姑娘跟著拮据,要打扮自己只能買些通草綾絹之類編繞的絹花,正經的釵環置辦得很少,現在收到新鮮首飾,自然開心。
連孫姨娘都假裝鎮定地往前伸了伸脖子:葉家丫頭出手倒不算小氣嘛,沒拿兩朵花團錦簇的絹花來糊弄人。再想一想她自己往紅包里塞的幾塊銅板,她乾咳一聲,難得地覺得有點簡素。
此時蘇娟提出要換簪,孫姨娘忙運足目力,脖子又往前伸了伸,在兩人手裡的簪上盯了一盯,確定是同一款式,價值差不多,就放鬆下來大方地道:「娟兒,別和你姐姐耍賴,我看你這個也很好,有什麼可換的。」
蘇娟戀戀不捨地不肯放棄:「但我喜歡紅色的,而且桃花就是更配姐姐呀。」
其實她找的理由倒不算錯,蘇婉長相太顯小,戴粉嫩輕靈的桃花簪確實更合適,玉蘭簪相對就成熟一點——這不是珠華考慮不周,她準備禮物的時候並沒見過她們,只以年齡排序來算,怎知姐妹倆的實際樣貌會顛倒過來長呢。
「可是我也喜歡玉蘭——」被蘇娟一直追著,蘇婉不能不說話了,她嘟著嘴抱怨了一句,她長相顯小不錯,可正因顯小,反而喜歡打扮得成熟一點,這根玉蘭簪子正合了她的心意。
但抱怨完,她還是把簪子放進匣里,遞給了蘇娟,「好吧,我是姐姐,該讓著你,跟你換。」
把手裡的匣子跟蘇婉換了,兩人各自歸座。
蘇婉自己讓了步,旁人就不好再說什麼了,本來也不過一根簪子的事,糾纏多言反而難收拾了。
隨便再說了幾句話,孫姨娘見女兒得了合心意的禮物,心情跟著不錯,就善解人意地道:「你們都是遠道過來,一路勞累,不用在這裡陪我閒話了,還是回去休息著罷。」
蘇長越正也要提出回去了,便順勢站起來,拉著珠華一起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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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華回到新房,踢了鞋就向後仰倒在了軟綿綿的新被子上,不是她不顧及形象,走了一圈又在硬椅子上坐了一刻,她這會兒腰是酸得不行,只有躺下才舒服一點。
她自己背手摸到脊柱那裡按摩,凌晨那會缺了覺,此時困意也犯上來了,半閉著眼面朝帳頂,聲音懶懶地道:「蘇哥哥,你去忙你的罷,我想要睡一會——嗯?」
她尾音化作了一個疑問的上升調,因為感覺一隻溫暖手掌塞到她背後幫她一起按壓起來。
手勁不像是小荷也不像是青葉。
她睜開眼來一看,果見確不是兩個丫頭,而是蘇長越。
他坐到旁邊,表情很自然:「你困了就睡吧,不用管我。」
珠華有點想推拒,畢竟丫頭們都閒著,用不著他幹這個。但他的動作雖然生疏,手勁卻是正好,所到之處能有效鎮壓住她從內里泛出來的那股酸,她自己力道不夠,按不出這個效果。
她到嘴邊的話就不捨得出口了,蘇長越大概從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掙扎,微笑道:「同我還客氣什麼?」
珠華一想也是,她現在腰酸腿軟,還不都是拜他所賜,這一來她就心安理得地重新閉上了眼,嘴邊又忍不住偷偷噙出一點笑意——
她立時被嚇得重睜開眼來,雙手齊上去按住他的手:「蘇、蘇哥哥,過度傷身吶!」
她已經這樣了,再來一次真要廢掉了好麼!
蘇長越眉頭挑動了一下:「——珠兒,我只是覺得你穿著外裳睡覺不舒服,所以想替你脫掉而已。」
珠華:「……」
蘇長越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原來懸在珠華長襖的第一個金扣處,位置很正常,但讓珠華往下一拉一扣,他手指下挨著的就是非同一般的柔軟了,他指尖禁不住微動,俯下身來低聲道:「珠兒,你在想什麼?——雖然我心疼你,現在沒這個意思,但你要是想,我十分樂意配合。」
引狼入室的珠華火燒一般把他的手丟到旁邊去:「不不不,我什麼也不想,我只想睡覺。」
蘇長越在她耳邊呵呵笑出來,順勢歪頭親她臉頰一口,才直起身來,重新要替她解起衣扣。
窗子和門雖然都閉著,但天光大亮,珠華的羞恥心又回來了,在床上扭著要避開:「蘇哥哥,不勞煩你,我自己來。」
但蘇長越對擺布她十分有興趣,哪怕幹不了什麼,給她脫件衣裳也很有趣,道:「珠兒,聽話。要麼我幫你脫,然後你睡覺;要麼你自己來,然後為了補償我,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你選哪個?」
珠華再度:「……」
她簡直有點難以置信地望著蘇長越的俊臉,目光都顯得發怔。
這誰呀?男人變起臉來都這麼快?昨夜之前——不,哪怕今天早上她還覺得他是個正直高潔好青年呢,他打來學來這些調笑的風流話?
還補償,她怎麼就欠他了,他這歪理是從哪裡算來的,還算得那麼自然而然一點也不生硬簡直順溜到脫口而出,沒有一點臨時痕跡,好像他天生本性就是這個調調——
珠華眨眨眼,想到「天生」二字,她某道久遠的記憶被喚醒,終於反應過來了:想當初,他頭回去金陵見她時她才十歲,他一個十五的半大少年了,偏是胡鬧親了她一口,還哄騙她不要叫,他現在這個穩重靠譜樣是後來才生出來的,本性可不就是跳脫放飛嗎?
蘇長越見她表情呆呆的,饒有興致地觀看了一會,又俯下身來,湊到她面前:「你不選,那是兩個都要?好,那就聽你的。」
怎麼就是聽她的了!珠華哭笑不得地回了神,鬧不過他,只好道:「好了,我選第一個。」
她這會想通了,他要幫忙解扣子就隨他去罷,反正他無非也就是玩笑,不可能真禽獸了。
蘇長越確實也說話算話,替她脫了長襖後,就掀過被子來,替她蓋著,摸摸她的臉就出去了。
珠華頭一歪,困意席捲而來,不一刻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