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飯畢,張萱胃口不大,水晶餃還剩了兩隻,小菜也剩了些,雲心見她放下筷子,便要過來收拾,張萱止住她:「別收了,你和玉蘭不是也沒吃?把你們的飯端來,順便吃了罷。」
給人家吃剩菜不好吧?珠華剛要阻止,卻見雲心笑嘻嘻地謝了,玉蘭面色也很正常,快速拎著空食盒出門,不一會回來了,開了盒蓋,取出三碗粥並三個圓鼓鼓的大包子來。
珠華見她們都沒意見,只好默認自己少見多怪,她又奇怪上了食物的分量,問道:「這是三個人的量?」
玉蘭應了:「還有紅櫻的,她前天在姑娘這裡值夜,說沒睡好,頭疼得厲害,現還躺著爬不起來,我給她送去。」
她說著端起一碗粥,又拿過個包子,目光在水晶餃上猶豫片刻,雲心忽然伸手擋住:「這個不許給她,本來做著就費工,裡頭又是劉嫂子早上現剝的河蝦,又大又鮮,十天半個月不見得能見著一回,我們沾著姑娘的光才一人能分著一個,憑什麼給那三天兩頭裝病的?你要給她,我可要惱。」
玉蘭的臉色有點緊張地僵了僵:「紅櫻不是裝病吧,我看她眉頭皺得緊緊的,應該是真的不舒服。」
張萱發話了:「得了,別給她打掩護了,我們家還有誰不知道你們這的病西施啊。要不是看著她是從河內一路跟著珠兒過來的老人,打發了珠兒臉上不好看,我早攆了。」
張萱給定了調,玉蘭不敢再說什麼,端著粥拿著包子默默走了。張萱望著她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向珠華感嘆:「你看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一個懶的不成樣,一個倒是忠厚勤快,可又老實得太過了,教人欺負到了頭頂心也不知道吭一聲兒,還想著粉飾太平替她說話,真是,唉!」
珠華:「……」她努力往回想了想,好像確實是玉蘭在她身邊的時候更多一些,尤其是最早那幾天,她餘毒未清,天天上吐下瀉,折騰得不行,每回事後的災難現場都是玉蘭那張憨厚臉在收拾,紅櫻就不怎麼見,哦,對,她又想起了更多一點,她找著機會藏勺子那次,跟撞牆那次,就都是紅櫻在守著她。
所以,紅櫻非但幹活少,偶爾干一干還玩忽職守。
張萱抱怨一句就罷了,沒想真怎麼著,在她看來表妹還是個孩子,不能指望她懂得約束手下。
「我先過去那邊了,娘病著,我要去幫著料理些家事。」她說著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叮囑珠華,「你這一身的傷還沒好,不許再出門了,就在屋裡乖乖呆著,聽到沒?」
見珠華點了頭,她才扭回頭,邁出門檻走了。
一時玉蘭回來,同雲心兩個對面坐著吃過飯,雲心把碗碟收收,放食盒裡拎走了,玉蘭拿了塊布巾擦著炕桌。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珠華拎著裙子在屋裡轉悠——她暫時還習慣不了這麼長的裙子,怕踩到腳底下絆個臉著地。
她這閨房原是一間大屋子,布置時用多寶格隔成了里外兩間,外間待客,裡間起居,一色木頭家具,珠華對木頭沒研究,認不出是什麼木做的,只覺得看上去做工還不錯,整體挺協調。
屋裡的主要裝飾物就是那面大多寶格,格子裡林林總總擺了不少器具擺件,多是瓶瓶罐罐,珠華挨個看了一圈,她是個俗人,沒從那些造型圖案上感覺到什麼藝術的召喚,很快失了興趣,又開始重新轉悠起來。
但屋裡就這麼大,不過再轉兩圈,珠華就不耐煩了,往屋外走去,外面其實也很無聊,不過地方總比屋裡開闊些。
玉蘭早就擦完桌子了,立在一邊守著她,見狀有點猶豫地攔過來:「姑娘站了好一會了,該累了,不如上床歇一歇?」
「不要。」珠華乾脆拒絕,她確實有點累,但躺了這麼些天,她骨頭都躺僵了,才不想再躺。
「她現在不在,你不說我不說,她又不會知道麼。」珠華說著,繼續往前,她身量矮,玉蘭又不敢像張萱那樣抓她,結果讓她順利溜了出去。
但剛下台階,珠華就被迫退了回來——因為張推官出現在了月洞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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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華坐在炕上,她腿夠不到地,就垂在炕沿邊,一晃一晃。
張推官坐在對面,例行問了兩句今天身體怎麼樣之類的話後,正琢磨著怎麼開口提兇手的事,被她晃得總閃神,瞄一眼,又瞄一眼,見她還晃得專心致志的,終於忍不住道:「珠兒,姑娘家坐有坐相,你這像什麼樣。」
這句話其實沒錯,但張推官說話時的那個口氣實在不招人喜歡,加上總和一個人作對的話,其實是會養出慣性來的,珠華張口就道:「給我下毒的都沒事,我晃個腿倒是礙著舅舅的眼了。」
張推官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不禁埋怨女兒——他清早去給張老太爺請安回來,恰見著女兒從跨院裡過來,一問,外甥女今天狀況倒好,不但能下床了,脾氣也不火爆了,難得乖巧。他得了這個底,用了早飯後才忙過來了,哪知女兒的情報一點也不準確,他又被照臉噴了。
「我來就是想和你說一說這件事的,本來昨日就要說,偏你吐了,就耽擱下來。」畢竟做官的人,張推官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很快收拾好了情緒,順著進入了正題,「家裡有人一時糊塗——」
珠華霍然轉頭:「舅舅,您是一府推官,應當見過無數刑案。假如兇手是與我有了爭執,當場失控行兇,那我承認舅舅說的『一時糊塗』,但實情是這樣嗎?牽機是要緊要命的東西,想來舅舅不會隨便扔在桌案上,這個人先費心機偷到了牽機,再費工夫放到我吃的食物里,整個過程是有一定時間的,在這個時間裡,這個人隨時有機會後悔收手,但他收手了嗎?他堅定地執行了整個過程!我不認同舅舅說的什麼一時糊塗,這就是一心要害死我,就是蓄意殺人!」
張推官怔住了,這回不是被噎的,而是被驚的——他打量的眼神顯得有點陌生,珠華一下反應過來,迅速補救:「我知道舅舅下面想說什麼,無非是我們總是一家人,既然我沒死成,那就原諒他算了?哼,真像舅舅講的一時糊塗,不是不可以,可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痛苦了這麼久,我天天想,想得十分清楚了,舅舅不要以為我小,就可以說服糊弄我。」
張推官便釋然了——這倒不是他一把年紀了反而好糊弄了,他是家裡唯一有正職的人,又在事業上有些上進的野心,每日大部分時間和心力都撲在了公務上,連自己的兩個女兒都沒工夫教導,更別提外甥女了,雖然住這麼近,也只是大略了解一點外甥女的性情屬於嬌蠻那一款而已,至於更多細節,他是真不清楚,自然也沒法對照。
「那珠兒,你想舅舅怎樣做,才能合意呢?」
珠華摸一摸脖子——她脖子上的傷口大多不深,有幾道已經開始結痂了,被悶在布條里有點癢,她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再癢也不能抓,只好摸一摸算數。
但這一不舒服,她心裡發燥,中二病就又跟著有點復發起來了,揚起下巴:「舅舅,你那牽機還有剩的嗎?」
張推官皺眉,壓低了聲音道:「珠兒別鬧,你知道那物來歷不尋常,往後最好提都別提,還問它做什——」
外面忽傳來腳步聲,張推官忙止住話語,站起側身向外一看,便見有兩人正邁步進門,一個是穿藕荷色長身褙子的中年婦人,身量不高,微有發福,不過總體看去還是很有幾分風韻,另一個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兒,柳眉杏眼,肌膚白皙,生得十分嬌俏。
珠華正琢磨這兩人是誰,聽張推官叫了一聲「老太太」,明白過來走在前面的是張老太太,那次後跟著的少女,多半就是她的小姨張巧綢——同時也是原主認知里嫌疑最重的那位了。
因如此,珠華不由盯著那女孩兒多看了兩眼,張巧綢也正看過來,兩人目光對上,珠華很確定自己不是錯覺,她感覺到張巧綢的眼神收縮了一下,肩膀微微向上一聳。
她的動作幅度不大,珠華假如是個真的十歲小孩子,那很難覺出什麼來,但她不是,所以她很清晰明白到這個是精神緊張的表示。
——小姨來看養傷的外甥女有什麼可緊張的?張萱見她時可一點不這樣,收拾起她來可溜了。按照原主給的人設,張巧綢現在應該是幸災樂禍她破了相才對。
珠華並不懷疑原主有可能給了錯誤信息,那個小孩子在認知上也許因為年幼而有所差池,但她的敘事都是真實的。她說自己長得好看,果然好看;說張萱愛訓人,張萱果然見她就訓;裙子被毀的事也從張萱口中得到了側面印證。
珠華心中忍不住閃過一個荒謬的猜想:不會吧?難道這還真是真兇?可她只比原主大兩歲,今年也不過十二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