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留在這裡實在礙手礙腳, 他身上的餘毒未清, 需得儘快找個郎中,否則再這麼下去, 沒準兒真會落下什麼病根。Google搜索

  「可皇上還沒說返京呢。」書辭猶豫地看著他, 「我現在離開,算不算犯上?」

  「你想太多了。」沈懌瞥了她一眼,「自己又不是什麼人物, 是能服侍皇上吃, 還是能服侍皇上喝?」

  想想也對,書辭只好閉住嘴, 若有所思地頷首,又遲疑道:「那我應該怎麼和上面的人提這事兒才妥當?」

  沈懌淡聲說無妨,「我隨便找個由頭,帶你一塊走就是了。這邊有你爹和邢寬, 足夠應付。不過我估摸著,聖上大概也沒什麼心思再打獵。」

  她心下稍安,亦沒想到他肯幫忙至此, 對沈懌的這份仗義自然感激不已,「多謝王爺您出手相助, 往後……往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您儘管開口。」話是這麼講,但仔細一想, 以自己的能耐和自己的身份,應該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幸而沈懌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 擺擺手讓她回去收拾東西。

  事情辦得很快,也不知他究竟找了個什麼由頭,當天下午就派人來請了。

  山莊偏門外停了兩輛黑漆平頭車,前後都是王府護送的親衛。書辭正踩車轅準備進去,高遠忽然把她拉到一旁。

  「高大人。」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書辭不禁奇怪,「您有什麼事吩咐麼?」

  高遠壓低聲音,「王爺生病了,你一會兒到他的車上去幫忙照顧照顧。」

  對於沈懌,書辭心存感恩,自然沒有二話,「可是伺候的活兒有侍女,我去合不合適?」

  「合適的合適的。」高遠推了推她,「咱們府里的丫頭怕他怕得緊,就你膽子還大點,人在病中難免脾氣不好,你去讓他寬寬心。」

  然後便不由分說把她扶上了車。

  沈懌正倚著軟枕休息,抬眼就看見書辭打起帘子鑽了進來。

  「王爺,高大人方才告訴我說您病了?」

  她在一旁坐下,伸手便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的確要比自己的燙上許多,「您發燒了?」

  沈懌微微偏頭,避開她的手,「你到現在才發覺?」

  「我之前沒留意……」

  他聞言冷哼,「你一門心思都撲在那個面具人身上了,又豈會留意我。」

  聽到馬鞭抽動的聲音,車子已緩緩開始前行。

  書辭心裡內疚得很,「您病得嚴不嚴重?要不咱們歇幾天再走吧。」

  「皇上跟前已經告了假,理由也找了,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讓我下車?」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口氣雖不嚴厲,可話里句句帶刺,果然是病中脾性不好。書辭不敢招惹,忙去小几上給他倒了杯茶,「王爺,發熱時身體缺水,您多喝些水吧,會好受點。」

  他也沒應聲,只接了過來,慢條斯理地抿著。

  車隊搖搖晃晃行在官道上,和來時一樣,滿目仍舊是一片碧青。

  今天是個陰天,風吹得車簾獵獵作響,將草原上青翠的苜蓿卷進車內,書辭一面低頭撿出去,一面趴在窗邊仔細地朝外張望。

  沈懌沒什麼精神,懶懶的歪在一邊瞧她:「你在看什麼?」

  書辭並未轉頭,「在看路人……」說著便奇道,「這些人的穿著挺古怪的,您有沒有發現,他們身上都有個相同的圖騰。」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他淡淡道:「那是麒麟。在這裡,麒麟被奉為神物,是烏洛侯的象徵。」

  「原來是這樣。」書辭瞭然的頷首,卻仍沒收回視線。

  見她專注至此,沈懌不由得開口:「有那麼好看嗎?看這麼久。」

  「不是。」她解釋道,「我只是想,萬一他也正好回京,或許咱們能遇上。」

  靜靜望了她一會兒,沈懌輕輕一哂,「這麼在乎他,還說不是情郎?」

  「王爺。」書辭顰眉側頭,不滿道,「您能不能別老關心我的婚姻大事啊?」

  「怎麼,關心不得?」他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我若願意,公主皇子的婚事都能關心,何況是你。」

  那倒是,別說公主,哪怕太子在他面前也得規規矩矩叫聲皇叔。可惜今上立後太晚,還不曾有子嗣。

  她默了默沒做聲,沈懌把茶杯放下,漫不經心地問道:「鎮國將軍的公子你看不上,錦衣衛千戶你也看不上,就偏偏想跟著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小子?」

  書辭不能苟同地反駁道:「終身大事怎麼能和金錢相提並論?那也太俗氣了。」

  他拿眼睇她:「哦,原來你還是個清高的人,真沒瞧出來。佩服佩服。」

  「這不是清高……」她想解釋,又不知怎麼解釋,「我一開始也不想,可有些事,那不是沒辦法麼。」說完,又嘀咕道:「一看您就沒心上人,不會懂的。」

  沈懌悠悠垂下眼瞼,看她低頭給茶杯倒滿水,難得的一句話沒說。

  馬蹄在耳畔嗒嗒作響,車子吱呀吱呀搖晃,聽上去竟有些許寧靜祥和之感。

  在書辭把茶杯遞上來時,他信手將糕點盤子推到她面前,「他是做賊的,你不怕跟著他吃苦?」

  「做賊也能金盆洗手啊,而且我倒是覺得普普通通的生活沒什麼不好。」書辭揀了塊桂花糕,「那些王公貴族家比我家都還複雜,每天肯定過得很累。」

  「至少有人服侍,不愁吃穿。」

  「做生意賺了錢一樣不愁吃穿。」

  他抿了抿唇:「那往後也沒機會到這種地方來了。」

  書辭悶悶道:「來了還有性命之憂,不如不來的好。」

  「你……」沈懌恨鐵不成鋼地干瞪著她。

  這才反應過來不能當著他的面這麼說,書辭趕緊打圓場:「當、當然……再好也沒法和王爺您比的,誰要是往後嫁了您,那絕對衣食無憂,京城裡橫著走。」

  沈懌:「……」

  提起這個,她忽然想到什麼:「王爺,您怎麼也沒定親?」

  沈懌無力地嘆了口氣,敷衍道:「暫時不想成家。」

  「那紅顏知己呢?」

  他抬眼:「沒你的多。」

  「……」

  風越吹越大,但到底沒有下雨。

  馬車從兩山間的小道上駛過,不急不快,速度剛剛好。

  照這個行程,大概天黑時能趕到附近的小鎮上,沈懌對自己所中的毒並不熟悉,眼下不過是想尋個落腳處把毒給解了。

  暮色四合,黃昏籠罩大地,窗外的光線暗淡了許多,軲轆還在不緊不慢的轉著,突然間,行在前面的馬蹄亂了節奏。

  隨即,更多的馬匹停了下來,不安的來回踱步。

  坐在車內的沈懌驟然睜開眼,已從四周的風聲里聽出了異樣。

  四面八方都是抽刀的動靜,高遠沉聲吩咐:「保護好王爺!」

  還真會挑時間。

  他一早就發覺附近有人跟著,沒想到才這麼一陣便沉不住氣了。

  沈懌身上有傷又中了毒,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出手,不過這群人似乎有恃無恐,仗著人多毫無避諱地直攻進來。

  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這輛馬車。

  幾支弓箭破窗而過,正釘在茶几上,沈懌忙將書辭拉開。斜里一把鋼刀刺來,他兩指夾住刀刃,順著對方胳膊劃出去,死死扣上他脖頸,不過輕輕一扭,那人的頭便歪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知道這群人是想殺他,留在這兒只怕會連累她。

  沈懌頭一次體會到帶個女人在身邊是如此的麻煩。

  「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

  他吩咐之後,掀開帘子從車中鑽出,入目是滿地橫屍,蒙著面的黑衣刀客一波又一波,鍥而不捨。

  肖雲和的人?

  這個念頭蹦出來之後,他又不禁皺眉,肖雲和手裡能有這麼多人?

  刀客們一見他現身,瞬間好似受了什麼刺激,前仆後繼朝他殺來。

  沈懌站著巋然不動,一招一式卻快得驚人,狠辣之極。他一向不帶什麼兵刃,殺人都是就地取材,有刀奪刀,有劍奪劍,不過轉瞬,那身袍子染滿了鮮血,腳邊的屍首層層疊起。

  濃郁的腥味瀰漫開來,他單手扼住一個刀客的喉嚨,將他整個人提起,任憑他掙扎,任憑他吃力地去掰他的手指,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

  等那人雙目無神,再也動彈不得時,沈懌才鬆開手,將他扔在地上。

  「他就派你們這些人來?」側過身時,他眸中帶著明顯的嘲諷,「沒一個能打的。」

  許久沒這樣殺人了,這種感覺無比痛快。

  心裡的那股酣暢引著他下手越來越狠。

  他想起曾經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宮殿裡所受的種種折磨,想起這輩子第一次拿刀殺人的場景,埋在血液里的興奮不斷湧入四肢百骸。

  那個女人也許說的沒有錯。

  他生來就是為了殺戮而活,他體內流的本就是這樣的血。

  沈懌掌風凌厲,像是殺紅了眼,對準面前的黑衣人便要劈下去,正在此時,他忽拽了一人擋在自己身前。

  那雙眸子清澈明淨,直直望進他眼底……

  沈懌的手堪堪停在書辭的臉上,距離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離。

  驟來的風揚起她鬢邊的髮絲,仿佛萬籟俱寂。

  一股迫人的殺氣撲面而來,書辭盯著他沾血的掌心,腦子裡一片空白。

  死人,她在城郊的亂葬崗里見過,半死的人,鬧饑荒時也看到不少,不過輪到自己,那份恐懼依舊難以言喻,總覺得這一掌隨時都有可能砸下來。

  沈懌的胳膊輕顫了下,隨後他猛地撤回了手,頃刻間,真氣逆流直上,胸口撕裂似的開始隱隱作痛。

  對方似乎正是衝著書辭去的,趁著他停頓的空當,一手扣住書辭的咽喉,另一手抱著她,跳上馬匹絕塵離開。

  原地里的親衛尚和一群刀客糾纏不休,混戰不止,沈懌不等緩過氣,就近撿了一匹馬,緊追在後。

  黃昏結束,日頭已沒入地底,暗藍色的天幕中繁星點點。

  寂靜的官道上,兩馬一前一後地急馳,煙塵四起,泥土飛濺。

  沈懌瞅准了距離,俯身在地上拾了塊石子,正打中馬蹄子,只聽一聲嘶鳴,馬兒腳下打了個滑,黑衣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下來,此刻竟還不忘摟著書辭。

  兩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他忽然抽出刀,爬起身,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虎視眈眈地看著沈懌。

  蒼涼的月夜下,利刃閃著寒光,冰涼刺骨。

  書辭眼睜睜看見沈懌勒馬,翻身而下,一步一步走過來。

  「別動!」刀客手指緊了緊,「否則,我殺了她。」

  他果然停住了腳,冷漠地注視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咽喉處莫名的疼痛,書辭為難的咽了口唾沫,甚至覺得沈懌瞧著她的眼神里,透著一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厭棄。

  能威脅到他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刀客既欣喜又得意:「沈懌,你的女人在我手上,若要她安然無恙,先自斷一隻手臂吧!」

  書辭皺起眉,若不是脖子被刀逼著,她很想轉頭去瞪這個黑衣人。

  心說你這個條件是不是開得太苛刻了點?!

  且不說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哪怕是,依王爺的性子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自殘身體。

  四周安靜了片刻,沈懌不聲不響地從袖下取出了一把小刀。

  拔出刀鞘的時候,白刃上反射著蒼涼的月光,也將他清俊的面容映得格外慘白。

  玄色的廣袖被微風捲起,深黑里沾了鮮艷的殷紅,幾縷青絲在他耳畔纏繞,黑白分明的眼中平靜如水。

  不知怎的,他這般血腥清冷的樣子,在這一刻,在她眼裡,竟不覺得可怖,反而意外的有些好看。

  那個溫和而冰冷的輪廓令人心生安穩。

  他還發著燒吧……

  書辭發愁的想。

  不然臉色怎麼會這麼難看。

  黑衣人正戒備地盯著他,「我告訴你,要是想耍什麼花樣,我現在就……」

  書辭從不認為沈懌這樣的人會救她,當那把小刀直射過來的時候,她還是這麼想的。

  勁風划過,銀芒閃爍。

  背後的慘叫聲乍然而起,又戛然而止,溫熱的液體噴濺在她脖頸上。

  書辭正要回頭,一雙寬厚的手掌輕輕捂住了雙眼,將她往懷中帶了帶。

  他柔聲道:「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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