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考試作弊也是有難度的——這是林年的原話。
難度只在於他們刷題庫的時間只有一天,並且整個題庫龐大複雜,還要音畫結合。
所以在背誦言靈之時,他們只背誦了一條完整言靈音律的一些特徵明顯的片段,就如同一首唐詩《賦得古原草送別》中,他們只會挑選最為容易的前兩句背誦,而後面的「遠芳侵古道。」直到「萋萋滿別情。」都選擇了放棄,不然不可能一天只能背誦完所有言靈。
這也導致了他們在答題的時候容錯率極低...必須耳尖敏銳地抓住音部中混雜在「噪音」里龍文中他們所熟悉的一段,一旦錯過了就會導致答題失敗,只能等待下一段熟悉的音節出現進行答題。
而現在路明非也幾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注意其他學員看自己的目光,因為他十分幸運地在協奏曲開始後不到十秒的時間內就聽見了一段極為熟悉的音節,「你呆我呆大家都呆」...哦不,是「鵝呆我呆木頭也呆」。
言靈·先知。
A4白紙上鉛筆快速圖畫,拼接斷續的藤蔓在一次次掃畫中成型,畫起來有些像一簇一簇的藤壺複雜惹眼,讓人心生光怪陸離的錯幻感。
在前方的奇蘭注意到了身後路明非的沉默以及筆紙摩擦的沙沙聲輕笑搖頭了一下說,「不愧是『S』級啊...我現在還毫無頭緒呢,看起來這次考試多半我會被淘汰了,我能拜託你一件事麼...」
「小聲些別放棄。別說話,注意聽歌,題目就在裡面!」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壓低聲音提醒...因為奇蘭的打岔他差點就漏聽了一段藏在低音部的題目!
路明非這一句話一出口,整個教室里無措的學員眼眸忽然就亮起了光芒,像是被點出了一條道路一樣埋頭下去緊盯住白紙,聽覺部分被放到了最大。這一幕被監控看在眼裡,獨立的監考室內曼施坦因教授微微抬了抬眉毛但卻沒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里路明非作答的考卷什麼也沒有做。
已經過去十八秒左右了,第一段言靈先知龍文的長短來看應該到這裡就結束了,路明非竭盡全力把耳朵立了起來專心聽第二道題,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些隱藏的龍文部分出奇的模糊和沙啞,簡直就像破舊的錄音機錄出來的一樣混在了高音質的協奏曲里,想把他們聽清簡直就是折磨人!
真是要,按照林年的說法,3E考試作為考題的樂曲越發激昂和宏大就代表了考試本身難度越發困難——3E考試也跟其他考試一樣是分難度的!
藏著龍文部分的樂曲的構成部分若是越混雜多變(譬如多樂器組合,如現在的協奏曲由鋼琴和一整支管弦樂隊組成),人聲部分越高昂就意味著聽清龍文的難度越高,斷斷續續的龍文會讓產生靈視的過程變得異常艱難,血統越高的人才能越輕鬆進行共鳴,反之則是茫然無措到考試結尾。
據林年透露,他曾經第一次考試時的曲目《巴赫G大調第一號大提琴曲》的難度就是專門經受過調整的,所有龍文構成部分進行了調音基本重合與大提琴的聲律中,而他卻是一題不錯地完整答了出來。
現在路明非所經歷的《第五鋼琴協奏曲》難度僅次於調音過後的巴赫,完全符合了林年所預料的,他這個『S』級一旦參加考試,3E考試的難度必然會有所上漲,首輪史無前例地淘汰兩位數以上的學員也不是不可能(爾後他也考慮了可能有補考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
忽然之間,坐在路明非前面的奇蘭說了一句喃喃自語般的話,路明非正想抬頭說好兄弟你終於理解了,那就能不能請你別開口打擾我這個苦命人答題了?但一抬頭他忽然就有些悚然了,從他的角度來看正好看見奇蘭的側臉,那微黑亮麗的膚色上劃下了一道淚痕...這個一直貫徹優雅紳士風度的漂亮男孩居然哭了?那深邃的蔚藍眼眸里像是水潭逢見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了起來,即將盈滿然後潰散絕地...
「好兄弟,答不出題也不用哭啊。」路明非原本想這麼說,但奇蘭忽然拿起筆在白紙上留下凌厲筆鋒的剎那他凜然了...這哪裡是失敗者的哭泣,這根本就是發生靈視的反應啊!
整個教室里詭異的安靜...靈視現象開始發生了,有人呆坐座位上捂臉嬰兒一樣啜泣,有穿著豎著垂肩單馬尾的漂亮女學員兀然從座位前站起,像是要起身回答問題的學生,但臉上卻是失魂落魄的惘然,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居然開始在過道里行屍走肉般走動了起來...讓人想起了汨羅江邊徘徊的屈大詩人。
不清楚情況的大概會以為這個女孩會直接扭頭奔著圖書館的窗口跳下去——不過反正也是二樓,以混血種的體質應該摔不死人,骨折怕是都難。
「開始了開始了。」考場外的走廊,富山雅史提著醫療箱活動了一下肩膀呼了兩口氣,「也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出什麼岔子...真是多少年不見3E考試採用了『原樣』的樣本作為考題啊,以前可都是『諾瑪』進行出題的啊。」
「原樣」,由真實言靈釋放時所進行的龍文採樣,最為真實不帶任何虛構的龍文。
「畢竟這次考試里有大明星啊。」隔音的考場外,諾諾靠在牆壁上玩著自己的發梢扭頭看向盡頭窗外漫進來的絲絲樹梢和陽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畢竟這一次的考生質量比起往屆要優秀許多吧?」站在富山雅史身邊同樣準備著醫療救助的林弦安慰說。
「...『S』級的話應該可以順利通過吧?不過林弦我記得你和你弟弟經歷過同一次單設的3E考試?」富山雅史想起什麼似的問。
「是啊,但很可惜我一題都沒答出來,算是學院裡唯一的普通人了。」林弦輕笑著說。
「有可能是供給林年的考題太過困難而你被牽連到了嗎?畢竟我聽說那一次的考試也是利用『原樣』並且還進行了擬合調音藏在了曲目中,正常的『A』級學員想要進行完整的靈視答出個好成績也不容易吧?說不定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錯判了呢?」富山雅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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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山老師不用安慰的...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找理由只會讓自己徒增困惑罷了。」林弦搖頭。
「嘿,說不一定不是嗎?」日本男人笑了笑露出了大白牙齒,「畢竟你的工作能力和思維活躍度可是有目共睹的呢,要不是你我可完成不了考核心理部副教授的論文!」
「看起來過段時候要叫您富山教授了呢。」林弦笑說。
「哪裡的話...我成功通過了考核,教員的位置讓出來了以後我不也得改口叫你林弦教員了嗎?」
「唔,當教員工資會漲嗎?」
「會的哦!」
「那提前祝賀富山教授了。」
「你這真是...哈哈...」
靠走廊發神的陳墨瞳餘光一直觀察著兩人的對談,又多看了一林弦漂亮而淑女的背影,眼眸轉了轉後又悄然閉上了,細細地聆聽者教室內隱約傳出的協奏曲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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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我不死你媽必死...言靈·皇帝。」教室內路明非心中一喜,又聽出了一題...雖說用這種諧音來記「讚頌我王的甦醒,毀滅即是新生。」這種高逼格的言靈有些褻瀆那位啃噬世界樹為世界帶來四大災厄的黑色皇帝了...但如果褻瀆一下能通過考試的話,路明非還是不介意黑王他媽死上那麼一死的。
正在這麼沾沾自喜地想著,路明非腦袋上忽然就挨了一記,吃疼的他差點眼眶撞在手上握的鉛筆後端上了,這可嚇得他一身冷汗自己差點就成了被鉛筆謀殺的第一個『S』級了...他怒而轉身心說是哪個答不出題就打擊報復自己這個優等生的混蛋...結果一回頭他眼睛就瞪得老大了,心跳差些驟停,腎上腺素分泌。
他又來了,在嚷嚷人群之中。
那是路明非熟悉的,那個夢中與現實都曾出現過的幽靈,可說是幽靈但在這間教室里只是一個乖乖的男孩。他坐在俄羅斯女孩零後面的桌位上,晃悠著黑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裝,窗外斜斜的陽光照著他膝蓋向下的半截身子,高級布料散發出的微光讓人感覺暖暖的,陰影中那淡淡的黃金瞳溫柔帶笑地看著他。
「夕陽你上來了?」男孩看著他的眼眸,微笑,輕聲說。
「我上來了...個屁。」原本被男孩的溫柔和陽光側影的美麗放緩心神的路明非忽然在心裡罵道。
因為他有端聯想這傢伙是在嘲諷他男扮女...號的事情?這件事可成了他路某人今後一輩子揭不得的疤,現在忽然被冷不丁戳一下還想他有好臉色?
「你怎麼....」
路明非話沒說完第一時間就抬手揪自己的臉蛋,自己揪不夠還想拍拍前面的奇蘭讓他幫自己一起揪,或者證實考場裡出現了一個不得了的亂入魔鬼了,監考不管嗎?混血種不管嗎?這裡是屠龍學院難道不歸管魔鬼嗎?來人給這傢伙上了鐐銬架出去啊。
「哥哥...似乎你不太想見到我?」男孩看著路明非低聲說。
他的聲音忽然悲傷起來了,讓滿腦子漿糊的路明非滯住了,從而投去目光看見的那雙淡淡的黃金瞳里似乎也盈滿了涼薄的情緒...微光是窗外的陽光,但從那眸子裡映出,讓人感覺就算是陽光都是冷的,比陽光更冷的是路明非態度引來的情緒。
「我不是這個意思。」路明非下意識說道,但他還是沒忘記拍奇蘭...他想驗證自己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里,難道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得到這個男孩?
「不用叫他了,就像哥哥你想的那樣,把這當做一場夢吧,你偷看別人的試卷也是可以的哦。」男孩說。
「真的假的?」談到作弊上,路明非總是很精神,抬頭就看向蘇曉檣...蘇曉檣的記性比他好,如果這次考試有人能完整答出所有考題,那必然非蘇曉檣莫屬了。
這女孩肯定一晚上都熬夜背題庫了,比起對方他就是一條活脫脫的懶狗,被人問:你這個點睡得著啊?必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熄燈拉鋪蓋。
可扭過頭去,路明非立馬就呆住了...他以為只有自己是熬夜來考試精神不佳的,但現在似乎看來精神比他更糟糕的另有其人。
蘇曉檣的座位上,這女孩赫然趴平了,三兩簇頭髮從耳畔垂落到了白皙漂亮的臉頰上,眼睫毛微微彎曲被陽光刷上了白色的粉末,窗簾上的花紋淡掃蛾眉,在她臉蛋上撓出了貓似的鬍鬚...睡得酣暢恬靜,櫻粉的嘴唇微微張開呼著美夢的氣息。
路明非立刻想叫醒女孩,但卻被男孩開口叫住了,「你是叫不醒她的。」
路明非扭頭看向男孩,男孩淡金的眼眸注視著睡眠的女孩低聲念道,「志在遊歷遠方的靈魂豈能駐足現實的瘡痍?」
在路明非呆愣和茫然中,男孩跳下了桌位從過道中走過,教室中靈視共鳴的學生群魔亂舞卻都主動忽略了他甚至避讓開了他。
他走到了半開的窗口前跳起坐在了上面,扭頭之間黃金瞳中洋溢著水波似的漣漪,「比起她...我們現在更該聊的是彼此...以及你我的未來,不是嗎?」
他招手邀請路明非,像是在舞會上邀請一位約定的舞伴,路明非看著陽光下的他心中升起了一種特別的感覺,只覺得自己沒法拒絕。
他從座位上站起走過去,在路過蘇曉檣時,視線忍不住地回頭去看那個女孩。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在這一刻,這個事實而非的夢裡離自己很遠,直到遠到另一個飛鳥難以逾越而過的巍峨黑山的另一頭天空去了,在那邊,雲卷天暗、日暮途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