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屏幕上打出了GG,切出了遊戲。
屏幕上最後一幕,猥瑣到三十七分鐘後的他盯著屏幕上自己的一大堆蟑螂、自爆蟲和大量刺蛇海被一發核彈化為烏有。大家都說星際爭霸選手都是殘障人士這句話並不假,「偵測到核彈發射中」這麼明顯的一句提醒路明非一個走神就忽略過去了,直到發呆結束停下手裡一切的操作,回家找紅點。嗯?我那一大坨軍隊呢?愣了好一會兒人族的士兵兵臨城下將他的母巢化作一灘血水,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輸掉了比賽。
「兄弟你急了,蟲族打人族大後期本來就是劣勢,最終決戰蟲族如果選擇了和人族打空戰不硬剛的話,必輸無疑。韓服會玩的都會選擇刺蛇和小狗,然後升級小狗和刺蛇的速度和攻擊力,屯雷獸和飛龍打空地配合,雙方進行互換強拆,一味地爆兵簡直就是給機會,玩蟲族真沒必要死爆兵,改改思路玩騷擾流說不定這把還有機會。」聊天頻道里「老唐」侃侃而談,路明非看著他發表著獲獎感言臉上表情依舊顯得有些呆滯,似乎對面的男人也看出了自己這位好兄弟狀態有些不對勁,停下了遊戲對局的分析問了一句,「怎麼,心情不好?面試掛了麼?」
「給拒了。」
「悲劇了也無所謂啦,也不一定硬要出國,國內大學不也有挺多不錯的嗎?近年來美國這邊也不算安生一直出槍擊案什麼的,在國內上學也挺好。」也不知道老唐是故意的還是輸入法聯想問題,被拒了打成悲劇了看起來倒也是沒有什麼違和感,但從安慰的話里還是能聽出對面男人的真心誠意。
路明非沒有解釋是自己給美國大學拒了,而不是自己被拒了,說這些話其實都挺沒意義的,因為無論是誰拒誰,在今天他離開麗晶酒店的那一刻起那所美國的神秘學院,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就跟他沒關係了。
他現在依舊還記得自己說算了的時候,美國來的古德里安教授以及他身邊那個芬蘭的學姐訝異的表情,像是能一口把桌上的鮭魚卷給吞進去,一旁的林弦倒是沒太大驚訝像是得到了一個情理之中的答案,什麼也沒說甚至還禮貌地送了嬸嬸一家回家,得體得讓嬸嬸和叔叔一再準備介紹他們的乖路鳴澤想給姐姐認識。
路明非估計如果路鳴澤真知道了這件事情估計能嚇得藏家裡一個月不出門,畢竟讀仕蘭的都知道碰了林弦這個名字大概率就會有一個叫林年的煞星把你腦袋塞廁所坑裡。
聊天頻道里老唐還在安慰他,說美國學校的校長都是見錢眼開的玩意兒,你沒被看上是錢給得不夠多不是你不夠優秀,兄弟你窮是窮了點但好歹有氣節,有氣節的人走到哪兒都能發光發熱的...很會安慰人,路明非也蠻感動的,雖然沒安慰到點上,但他還是謝了老唐兩句後下了遊戲。
筆記本電腦上掛著兩個軟體,一個是《星際爭霸》一個是QQ,退到桌面後右下角就有頭像在閃動,他看了一眼發現是林年他滑鼠放在了上面一時間沒有點下去,有些膽怯像是辜負了信任和看好。回到家後叔叔嬸嬸埋怨了他一天,說他不知好歹,卡塞爾學院人那麼好的條件和環境,古教授自費掏獎學金髮給你你居然給人說算了?你路明非憑什麼算了?憑你那能給班上平均分干下個三四分的成績單嗎?
說得有些難聽,但不難聽出都是氣話,路明非知道嬸嬸和叔叔巴不得那張通知單寄給路鳴澤而不是他路明非,或許他們試著把路明非也當做他們家庭里的一份子,以他上美國的大學為驕傲,但很可惜的是這份驕傲最後也被路明非「不爭氣」地親自給推走了。
「你有什麼可想的啊?你在考慮什麼啊?你還想去哈佛嗎?」嬸嬸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的話還餘音繞樑著經久不息。
其實誰也沒說中路明非真正的想法,知道內情的維樂娃大概以為他是膽怯真實的世界,古德里安教授以為是林年的決絕傷到了他的自尊心,但他們說的其實都不對,他拒絕的理由另有其他,是一個對誰也說不出口,只能悶在心裡的理由,因為說出來了會讓人嗤笑,覺得荒誕。但他其實就是那樣一個會因為一個可笑理由而莫名其妙執著的人,只覺得還有希望,他還不能放棄,直到埋進土裡之前他都還有希望,如果他真的選擇了接受那所學院的邀請那麼一切就真的像是斷掉了線的氫氣球,紅色像是蘋果一樣在漫無邊際的美國城市裡飛向藍天,直到大氣層的頂端時內外失衡忽然啪一下,炸掉。
移到閃動頭像上的光標又移開了,筆記本電腦前的男孩起身了,走出了房間穿過沒開燈的客廳打開了大門溜出去了,他沒下樓,沿著樓梯一路上到了頂樓,頂樓上空調機組嗚嗚地叫,生鏽的鐵樓梯下堆滿了箱子,他踩著樓梯一路向上穿越堆在兩側的生活垃圾,廢舊沙發、木茶几和遺棄的自行車,推開了盡頭那掛著「天台關閉」牌子的鐵門。
鐵門推開,咫尺陰影之後萬里星光,整個城市的夜空和氣流都向他湧來了,而站在門口的他卻沒有繼續向前邁進一步,因為在遠處的天台邊緣上有一個背影坐在那裡,面朝著城市的光影像是公園裡安靜的銅像,聽著風,看著春去秋來的天光,聞著四溢瀰漫的槐花香,看那螢火蟲串成線一樣著火的迷宮裡,像是在找尋著迷宮的出口,也在找尋著未來的出口。
路明非走上了天台,夜風吹動了著他的上衣緊貼住體側,他來到了坐著的林年身邊低頭看著他,可能他很困惑、驚疑不定甚至懼怕,但在對方開口之後一切的情緒都不復存在了。
「還記得那次陳雯雯過生日的那次嗎?你用貝殼給她做了一串項鍊,體育課的時候落在了操場裡,找到午後黃昏的時候才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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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面色有些複雜又有些追憶,點了點頭,「記得,那串項鍊還在我的抽屜里。」
「一個人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就可以一直忍受等待。」他說道,眼眸中倒影著夜空下燃燒的迷宮,「這句話是昨天面試的時候一位考生告訴我的。」
「蘇曉檣?」路明非坐在了他的身邊,他看著這片夜景忽然之間就不想多說些什麼了,原本的疑問全部風打落葉一樣吹去了別的地方,只覺得有些麻木,想隨便聊一些讓自己難過的事情。
「很多人都在看你的笑話。」
「你也是嗎?」路明非問。
「我不覺得你是個笑話,因為你跟她差不多,你們都是一類人,只是你的運氣差了點。」林年說,他的手中在把玩著一枚硬幣,泛著白光在手指上翻動。
「我跟『小天女』差不多?何德何能啊。」
「你們都是那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覺得一個故事是好結局,就會把故事看到結尾。」林年說,「就算我告訴你結尾會有一把刀子給你胸口一下,你大概也會心甘情願地翻到最後一頁...飽含期待地翻,情緒飽滿地看,直到心甘情願地哭。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但總是有的,他們對喜歡的人總是那麼的喜歡,無論旁人說什麼,這種人每多看心裡的那股人一眼那種猛烈的喜歡簡直讓他們如鯨向海,似鳥頭林,避無可避。」
「這樣的人...很蠢是吧?」
「不,這並不蠢,相反我對這種人永遠都是報以最好的期望。」林年看著路明非低聲說,「他們被人戲謔蠢笨,舔狗,沒有自知之明,但我總希望這群人能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直到走到他們想要的彼岸,而不是自怨自艾地坐在自己的星球上看另一個星球的落日。」
「要說什麼明說啦,別拽文。」路明非怔了好一會兒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小聲說。
「你喜歡陳雯雯嗎?」
路明非看向林年,本想說什麼打哈哈的話敷衍過去,但在看見對方的表情的時候那些爛話又說不出來了,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
「不知道,忘記了。」
「喜歡她什麼?」
「我...你一下子讓我說我也說不上來。」
「如果你連喜歡她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敢說你喜歡她?」林年直視他,話語有些咄咄逼人。
路明非忽然就煩躁起來了,悶頭說,「喜歡就是喜歡啊?為什麼要說個所以然出來,我說我喜歡吃冰糕你問為什麼,我說我喜歡吃甜的你又問我為什麼喜歡吃甜的...有完沒完啊。」
「是啊。」林年忽然一巴掌拍路明非腦袋上了,力氣有些大差些把他人拍懵了,慫著腦袋扭頭看著林年。
「喜歡一個人是沒什麼理由的。」林年看著城市的火光說,「我今天聽到你拒絕了古德里安教授,我一點都不意外,反倒是有些鬆了口氣。」
「...?」
林年看向疑惑的路明非說,「你能願意為了一個連結局都不確定的表白放棄卡塞爾之門,我可以說你蠢,但也絕對可以確定你的確是喜歡陳雯雯的...你對她的喜歡是真情實感的。」
「什麼意思...?」
「我很高興你能做出決定啊,而不是優柔寡斷,為了什麼而放棄什麼,是你必須要學會的第一課。你以為她拒絕了卡塞爾學院,就像是蘇曉檣以為我而選擇了卡塞爾學院一樣,都是值得尊重的而不是嘲笑和鄙視。」林年說。
「但同時我也不想看見你因為一段感情接受或者放棄卡塞爾學院。」他說,「因為這是改變你人生的際遇,它應該得到應有的重視擺放在重要的位置,就像你接下來準備做的事情一樣,你的這段感情也應該有始有終地翻到結局...可要知道卡塞爾之門不會向同一個人開啟兩次。」
路明非頓了一下輕聲說,「也就是說我沒有機會了?你今天來就是告訴我這件事的?」
「不。」林年看著路明非說,「我是來告訴你,卡塞爾之門只會開啟一次,不會為任何人破例,你也一樣。但這一次他會一直向你敞開,直到你解決完所有的事情,心甘情願地合上門,或者走進去。」
路明非愣住了抬頭對上了林年的視線,他輕輕點頭,「是的,我在鼓勵你去做自己想做又一直沒有敢去做的事情...我聽說班級群里準備在這個周末包場影廳看一場電影,陳雯雯組織的,大概是你們在畢業前最後一次聚會了。」
「電影?」路明非下意識想摸那部諾基亞手機翻看群消息但卻摸了個空,這時才想起自己拒絕了古德里安教授後,叔叔就藉由著反正你都不出國了手機乾脆我幫你保管的理由拿走了那台N96,現在他又成了無機之談了。
他盯著城市的夜景呆了幾秒忽然說,「如果我失敗了會怎樣?」
「你覺得無知還是冷漠哪一個更糟糕?」
「什麼?」
「正確的答案是:不知道,不關心。」林年低笑了一下後,臉上的表情緩緩消失了,「要麼失敗後孤獨,要麼成功後庸俗。做朋友的我怎麼也不能讓你把兩個都占了吧?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你總有退路。」
路明非愣了很久低下頭說,「我明白了...謝謝。」
沒有人應答他,當他再抬起頭時,發現身邊的男孩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空曠天台里他自己一個人和城市上沉寂而壯闊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