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愈下愈大。
湖水上漣漪不斷,湖下的游魚靜靜地藏在深處仰望著湖面外黑色的天空。
整個卡梅爾大學陷入了靜謐的雨聲中,沒有蟲鳴,沒有人聲,只有下不完的雨,流不完的水。
10:30,A棟教學樓階梯教室中,林年正坐在講台上閉眼休息。
半分鐘前愷撒被趕下去了,按理說他是不會主動讓位置的,只因為林年騙了他,讓他過來一趟,在他走下講台幾步路後翻身坐到了上面什麼話都不說閉眼就開始休息。
愷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有些愣神,只能多看了林年一眼,扭頭走向了階梯教室中坐到了楚子航的旁邊。
10:31,楚子航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10:40,穿著黑色雨衣的曼蒂看著面前的轉校生女孩幫自己打開了天台的門,女孩推開門後大雨的雨霧如煙一般撲面而來,她張口呼吸的空氣忽然就變得潮濕了,像是蒙上了一層面紗。
她下意識地就揮了揮手,試圖趕走那股水味,但卻是徒勞,因為整個天台都積水了。
「這我怎麼架槍?」
曼蒂抱著半自動狙擊步槍看著腳下幾乎漫過門檻流進樓道里來的積水有些傻眼,難道要她臥倒在三四厘米的水裡面十幾分鐘?
「沒關係我們在知道今天有暴雨的時候就提早做好了準備。」轉校生女孩把雨衣的帽子戴上走了出去,曼蒂也只能硬著頭皮戴上帽子將巴雷特用防水布包好走到了大雨滂沱的天台上。
走到了天台中央,曼蒂扭頭看向被雨水籠罩的整個世界,整個雨沒的校園幾乎都映入了她的眼帘,天上的烏雲幾乎要塌陷到了她的頭頂上。在這種天氣里站在百米高的教學樓頂端,仿佛能搶先整個世界更近距離地直面這傾盆而覆的驟雨,有一種獨自一人抗住晦暗天空和疾風驟雨的孤獨感。
「你的位置就在這裡。」
天台的邊緣傳來了呼喊聲,曼蒂抬頭看過去,發現在那裡圍繞著天台一圈的鐵絲網被人為拆除了,轉而用鐵絲網加防水布搭建出了一個三角傾瀉的雨棚,在雨棚下堆積著數袋湖沙,正好高出了積水數十厘米,這也是天台上唯一的乾燥地了。
轉校生女孩站在教學樓邊沿上,為身旁走來的曼蒂指向遠處大喊道,「這個角度是最好的狙擊入射角,由於人手緊缺問題暫時沒法給你配備觀察手,所以你的狙擊難度會很大,但你更重要的工作是盯死體育館的動向,有情報隨時向我們匯報!」
「我一個人在天台上怎麼匯報?」曼蒂提高聲音試圖沒過這室外洶湧的雨聲。
「用這個!」轉校生女孩把一個用塑料密封袋裝著的黑色傳呼機遞給了她。
「傳呼機另一邊連著主席...也就是你認識的愷撒·加圖索。」轉校生女孩大聲解釋,「如果你提前觀察到了敵人的動向,也記得第一時間匯報,在這場大雨里只有你能看得最清楚,這次行動你就算是我們的『眼睛』...不要搞砸了!」
說罷之後,轉校生女孩就匆匆轉身離開了天台,曼蒂扭頭看著她鑽進了樓道矮身下來趴在了沙袋上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蓋著防水布的巴雷特架了起來,一邊調整著狙擊鏡,一邊低聲嘀咕,「不要搞砸了...嘿,這麼信不過我就別讓我來這裡啊...哦,是師弟讓我來的,那沒事...啊嚏!」
「怎麼打了個噴嚏...誰在說我壞話嗎?」曼蒂皺著眉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子,側過頭透過狙擊鏡觀察起了另一邊體育館的動向。
11:10,體育館中,昏暗的籃球場裡,觀眾席上維樂娃在調試著呼吸,目光掃視整個布防完畢的體育館,各個出口都被桌椅板凳和鐵櫃堵死了,玻璃窗口後藏著難以發現的銀色絲線,每個能進出活人的地方都被設置了安全措施,整個空曠的空間裡無處可藏。
「你沒事吧?」維樂娃身邊的人察覺到她的呼吸頻率低聲問道。
「我沒事。」維樂娃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
獅心會大二年級學生,樂義,美籍華裔,同時也是獅心會的成員。
聽說對方好像是射擊部的幹部?也難怪會被安排到這裡了。
「沒事就好。」樂義低聲說,他看向了籃球場裡背靠背坐在一起的兩個學生會的學生,「不過說不緊張是假的,你好像才是一年級吧?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
「差不多吧。」維樂娃說,「在任務里能幫上忙就好。」
「做好準備,大概率我們這次得『犧牲』了。」樂義剝了一塊從曼蒂家順出來的巧克力,遞給維樂娃對方卻擺了擺手拒絕了,他就直接丟進了嘴裡,「雖然昨天真正的敵人已經露面了,但跟對方交手過的唯一一個活人只有『S』級,我們這些人誰都不知道敵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就算現在做好了防禦措施,也可能被見面殺掉...」
「這是最壞的情況吧。」維樂娃低聲說。
「也是最可能的情況,在我們進來之前執行部那邊最大的聲音都是認定這次事件是一隻甦醒的次代種而為的,但沒有敲定這個結論,所以我們任務的目標只是追殺『危險混血種』。但就從昨天那個兇手的表現來看,恐怕實際情況比我們想像的還糟糕。」樂義苦笑了一下,「我們大二學生有些時候會被執行部臨時抽調進行實戰任務,我以前有幸遇到過一次三代種。」
「三代種?純血龍族?」
「嗯...許多混血種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見到一隻,大多時間都是在跟危險混血種打交道,但我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什麼,暑假回芝加哥老家的時候被執行部臨時抽調去了港口,說是有龍族復甦的任務,可把我嚇得不輕。」
「芝加哥港口?我知道這件事。」維樂娃原本垂著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是不是『S』級當時也在場!」
「你知道這件事麼?」樂義多看了維樂娃一眼,「嗯...是的,那次事件是『S』級處理的,我們那些專員只負責控制戰場範圍沒有插手,雖然最後三代種還是被『S』級處理了,但當時臨場的時候那股精神威壓卻是讓我記憶尤深,大概一輩子都不能忘...」
「...三代種衝出工廠的時候,看了我們一眼,我跟祂對視幾乎只有一瞬間,但那一瞬間我幾乎感覺整個密西根湖都壓在了我的身上,呼吸都不順暢了,如果讓我直面那種玩意兒,幾乎照面就得死。」樂義苦笑著說道。
「你的血統應該也是『A』級。」維樂娃皺眉說。
「這無關血統的事情。」樂義搖頭說,「面對純血龍族,那是一種仿佛遇到天敵的恐懼感,如果克服不了那種恐懼感你甚至無法釋放你的言靈,黃金瞳都沒法點亮。你知道日本有一段時期被美國侵略過嗎?那時的美國人由於登陸日本兵力有限的緣故,試圖訓練那裡的農民組成火槍陣來擊潰日本武士。在數月的訓練後美國人將這群新練的火槍兵搬上戰場,在遇到帶著鬼面具的騎馬武士衝過來的瞬間,這群火槍兵要麼過早開槍打偏,要麼直接丟掉了手裡領先對面一個時代的武器倉皇而逃了...在真正直面恐懼的時候,只有擁有真正強大的心態才能握得住手裡的刀槍。」
「『S』級之所以是『S』級,不僅是他的血統,我感覺更多的是他的性情。」樂義扭頭看向了體育館落地窗外教學樓的方向,「你信不信就算失去了血統,他面對龍王的時候依舊敢衝上去揮刀?」
「我一直都相信這一點,所以我才會崇拜他。」維樂娃直言不諱地說。
「不過現在更好的是『S』級保有了本身的血統。」樂義點頭,「看樣子『S』級沒有經過『蛇』進入小鎮,而是直接衝進來了,而且沖得相當深才能保有這麼強大的實力。也不知道一會兒直面『兇手』的時候我們能不能拖到他過來。」
「現在幾點了。」維樂娃問。
「十一點半。」樂義低頭看了一眼腕錶,深吸了口氣,摸出了一塊巧克力遞給了維樂娃。
而這次維樂娃沒有拒絕,接過之後剝開吃了下去,「不需要猜,我們一定能拖到他來救我們。」
體育館的穹頂上雨水噪音逐漸增加了,暴雨越發地攀升向了頂峰,整個世界被水聲填滿了。
11:40,階梯教室中,除了林年以外的人都站了起來,開始預熱活動,一把把槍械被擺放在了桌上,子彈一粒粒地豎起,被塞進彈匣中壓實。
「時間快到了,你猜敵人會從哪裡來。」愷撒檢查著沙漠之鷹的槍膛看向楚子航問。
「體育館只留了一個出入口,那個出入口也是送給對方的登場點,如果兇手真的富有神聖感,那麼他一定會從那裡正大光明地走進去。」楚子航將兩把伯萊塔插進了快速拔槍槍套中,又將一把帶鞘的修長長刀背在了背上。
什麼二選二,都是假的。
剩下的八個人分為兩組可以賭到百分之五十的機率?
不,他們賭贏的機率是百分百,因為只要林年在其中一組人身邊,兇手就必然會鎖定另一組沒有防備的人。
體育館才是唯一可能受到襲擊的地方,這是一場轉校生們和兇手都彼此心知肚明的陽謀。
現在就看兇手怎麼踏進這個陽謀了。
11:50,風吹飛了操場上旗杆上的彩色旗幟,旗幟飛向了烏黑的天穹,轉瞬即逝之間消失在了視野中。
階梯教室里講台上小憩的林年睜開了眼睛,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扭頭看向了窗戶外。
而在窗前,愷撒、楚子航四人早已經全副武裝站在了那裡,整齊地看向了校門的方向。
11:59,卡梅爾大學沉重的黑色鐵藝大門前,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門鎖上,雨流如注落在那隻手臂上主動分流開了,在那下面是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繃帶。
12:00,「來了。」愷撒沉聲說道。
—
天空爬過一隻白蟒,白光照亮了大門前白色斗篷的人影。
在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了,鐵索扭曲繃斷,兩扇數百公斤的鐵門似是被疾馳的火車正面衝撞了一般飛向了校園深處,砸進了湖泊中掀起數十米高的水幕。
水幕降下,在愷撒等人的視線中,那身著白色斗篷的神祇沐浴暴雨走進了卡梅爾大學,朝向遠處的體育館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