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蜂蜜水。」夜總會舞池吧檯上,良一放下了酒杯,仰望著斑斕燈光照亮的玻璃天花板長呼了一口氣。
「不用繼續上剛才一樣的了嗎?」酒保是個漂亮年輕的女孩子,看面相大概還是個在讀的學生,戴著工作圍裙擦著杯子微笑地看向良一。
「不用。」良一拿捏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吸管攪著酒杯里殘餘的冰塊,不住發出噹噹的響聲。
現在已經是凌晨五點了,就算再過繁華的夜總會也會有熄店打烊的跡象,此時良一待著的這家夜總會自然也不例外,舞池裡的年輕男女早抱著瓶子躺死在了卡座里,要麼發出鼾聲,要麼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夜總會內的重搖滾切換成了舒緩的鋼琴曲,展覽魚缸里漂浮的氣泡都顯得慵懶了許多。
女酒保的手藝很熟練,就算是一杯蜂蜜水也用上了調酒器,各種五顏六色的液體劃入其內手法花哨地搖勻,最後倒入杯中從大理石的吧檯面上推滑到了良一的面前。
「你的蜂蜜水,為了解酒效率高,還特地多加了點果糖。」女酒保坐在了椅子上笑著一言道出了良一點蜂蜜水的意圖。
「謝謝。」良一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高濃的甜度的確讓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奮了許多。
「我說,既然第二天有工作,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來喝酒?」女酒保看著小口喝著蜂蜜酒的良一發問。
「工作很重要,所以起得很早,沒有事情干自然就只能喝酒。」良一隨口回答。
「為什麼不在家裡喝呢?特地要在這種時候來夜總會這種地方。」
「家裡沒有我想喝的酒。」良一併不討厭在喝東西的時候與酒保閒聊,幾乎每個夜總會的酒保都很健談,想要做上頂尖的酒保大概事先需要去考一張心理諮詢證。
女酒保上下細細地打量了良一一遍忽然問:「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像你這樣年紀的人為什麼要做這一行呢?」
良一看了一眼女酒保,餘光瞥見了酒櫃內鏡壁反射的自己,一身黑西裝內襯帶紐扣的開領白襯衫,頭髮焗油梳的一絲不苟,臉上架著一副淡黃色的眼鏡,襯衫領口裡露出半點斑斕,大概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種行頭的人是幹什麼的。
「那像你這樣年紀的學生又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上夜班?」良一選擇了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我已經18歲了,勞工法限制的15歲以下,我上班養活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女酒保笑著聳肩手裡把玩著調酒器。
「玩調酒器的技術很熟練,但經常在河邊走總是要打濕鞋子的,你這種女生不像是習慣赤腳的人。」良一說。
「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在這裡打工啦,有什麼事情他會保護我的。」女酒保低笑了一下。
「可我沒看到你男朋友。」
「他先下班回家了。」女酒吧岔開了話題:「倒是你,年紀跟我差不多吧?21?22?這種年紀怎麼會幹這種工作?你們男生都喜歡打打殺殺嗎?」
「有些時候不是願意過打打殺殺的生活,而是只有打打殺殺才能生活下去。」可能是之前的酒還是喝多了些,良一今晚的話有些多。
「你們這行不是只要裝勇鬥狠就行了嗎?為什麼你還需要這麼早就起來準備工作?難道是要去...」女酒保比起了拇指和食指嘴裡小聲的biu了一下,又放下了手看向吧檯上之前被良一喝光的酒杯:「所以現在才來喝酒壯膽的?」
「哪有那麼多槍擊案,現在是法治社會,就算是yakuza們也知道打架的時候匕首是用來劃的而不是用來捅的。」良一搖頭:「干我們這一行的,並非只有打打殺殺,老大想要什麼,我們就去做。」
「凌晨五點坐在夜總會裡喝酒,又不敢喝太多還得喝蜂蜜水解酒...你的任務似乎很糾結啊?是不喜歡這個任務但又不得不去做嗎?」女酒保問。
良一微微怔了一下,多看了女酒保一眼,似乎是在猜這個女孩讀的大學是否是心理學專業的,因為對方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只是去接個人而已,就像是你們夜總會裡陪酒的女孩,不情願但卻是為了生計。」良一想了想只說了一些無傷大雅可以說的,說到最後甚至忍不住用了比喻手法自嘲了一把。
「不想去就不去唄,我想你的老大一定會同情你的。」
「沒那麼簡單。」良一淡淡地說:「如果有更好的選擇,你也不會坐在這裡冒著被喝醉的客人調戲的風險拿著學生份的工資。」
「如果有人調戲我,我男朋友一定會把他們打爆的!」女酒保揮舞了一下拳頭。
「你男朋友不在這裡。」良一說:「這種工作儘早辭了吧,這條街的夜總會都不是很乾淨,底子明朗一點的都在八番街那邊,估計再干一段時間你的老闆就會叫你去他辦公室了。」
「你怎麼知道我老闆叫我...」女酒保下意識抬頭看向良一。
良一也愣了一下,只是輕聲嘖了一下喝了口蜂蜜水。
「喂喂,別誤會啊!我也不傻啦,去了當然能賺很多錢,但這樣就違背我的初衷了,我想出人頭地可不是靠這種方式。」女酒保看良一不說話了立馬解釋。
「我又不會說什麼,只要能出人頭地做什麼都是自己的選擇,自己要走的路自己決定。」良一表情平淡:「是自己去證明自己也好,還是別人授予機會你涎著臉去舔舐也好,起碼你還有選擇的權力,那些遇到這種事情甚至沒有選擇權力的人才是最悲哀的。」
所以這也是自己為什麼還會不死心的來到凌晨夜總會碰運氣的原因不是嗎?良一想。
出人頭地的方式有很多,他一直堅持自己想要的那一條道路,不斷的完成就算是執行局也會頭疼的任務,證明自己的實力和強大,可如今又如何?還不是得放棄自以為看重的一切準備去討好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來獲得自己的前程?這種證明自己的方式可跟當初想的不太一樣呢...可能比起女酒保他才算是真正沒有選擇的可憐人。
「可能這才我男朋友最近不想見我的理由吧。」女酒保嘆息:「我沒給他解釋清楚這件事,就算起了矛盾主要還是怪我...」
良一隻是聽了半句話就不想再聽了,他沒太大興趣關心一個女酒保對情感生活的自怨自艾,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時候已經不早了。
今早6點整他需要準時到達千葉的成田機場,就算時間還算充裕但作為資歷淺薄卻有被委以重任的若眾,提前到達算得上是基本的禮儀。
為了這次接待犬山家有分量的人可謂是全體出動,車隊氣派地像是開車展,警視廳那邊也事先打過招呼了,成田機場那邊的報警電話都會滯留,不會有任何意外破壞到本部專員的心情。
整個新宿最豪華的歌舞酒會街都被打了招呼,從今天一早起一直到明天,二十四小時所有娛樂業不停息運營,只為了本部的來賓走到新宿街上可以任意體驗各種風俗文化,今天整個東京的風俗業都會得賣犬山家一個面子,向那位素未謀面的16歲男孩露出最營業的微笑。
16歲?16歲男孩能做什麼?在這個喝酒都需要21歲的國家裡,16歲買包煙買瓶酒都是問題,良一內心裡嗤笑著想,更可笑的是自己的任務就是貼身照顧這位16歲男孩,『S』級?就算是『S』級,在16歲大概也只知道往秋葉原的女僕咖啡廳里鑽吧?
良一一邊想著自己的事情一邊喝著蜂蜜水,期間女酒保還在不停的自說自話著,大多都是在說她的男朋友,說她多不滿意自己的工作,聽的良一有些煩躁了,起碼對方還有的選擇,可以在老闆面前張開腿或者閉上腿瀟灑走人,可自己呢?
「那就分了吧。」良一打斷了女酒保的絮絮叨叨,他想大概這個女孩天生就適合做這一行,聊天能把人的口水聊干,迫使人再點一些貴得要死的東西喝,如果有朝一日她的男朋友甩了她一定就是因為她這張停不下來的嘴。
「你好無情誒,黑道的人都像你這樣無情嗎?還是說只有無情的人才能加入黑道。」女酒保嘆了口氣。
「我沒有談過戀愛不是太懂這些事情,沒人喜歡跟混我們這行的人談這些東西。」良一摸出錢包點出幾張鈔票丟在了吧檯上。
「其實他昨天還跟我提分手了。」女酒保嘆息:「可能就是因為我去辦公室見了老闆的緣故才讓他誤會了吧,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聽,大概是覺得一個像我這樣經常在夜總會工作的女孩怎麼可能放棄出人頭地的機會...這幾天他還在夜總會裡遇到了另一個女孩子,他們一直聊的很開心昨晚還決定一起回家約會...」
「哦。」良一的反應很平淡,從吧檯前起身準備離開,但忽然又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扭頭多問了一句:「你見到過你拐你男朋友的那個女人了嗎?」
「你是想問她長得好不好看嗎?」女酒保苦笑著說:「當然好看,瓜子臉,短髮,還有一顆淚痣。」
良一怔住了,聽見這些描述之後面色陡然嚴峻了起來:「名字是不是叫美惠子?」
「你認識?總不會那是你的女朋友吧...」女酒保也有些發愣。
瞎貓碰上死耗子。
良一沒想到目的性的出沒於各個夜總會居然真讓他在這個時候找到了獨居男性殺人案的線索。
「你男朋友獨居?住在出租房?」良一迅速問。
「是...你怎麼知道?」
「知道地址嗎?」良一摸出了手機。
「黑道先生,你總不會是要幫我出頭吧?」女酒保忽然好笑的看向了良一:「我其實無所謂的啦...他甩了我就甩了咯,我也不會自甘墮落到去老闆辦公室上位什麼的...大不了換個便利店打臨時工,雖然賺的很少,但起碼不用被揩油了。」
「就算你的男朋友帶回去的是一個危險的殺人犯也沒關係嗎?」
「誒?」女酒保愣住了。
「名字。」良一皺眉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樹美佐和子。」被嚇到的女酒保下意識答道。
「我是說你男朋友的名字,多少歲。」
「森下秀中,年齡跟我差不多...」
「年齡跟你相仿,獨居,經常性出入夜總會。」良一皺起了眉頭:「真是符合對方的胃口啊...」
「你剛才說殺人犯是什麼意思?」女酒保被這氣氛帶的有些著急了。
「字面上的意思,看起來你的男朋友花心的很不走運。」良一說:「真不知道是撞大運了還是倒大霉了,現在去你男朋友的獨居處可能還有機會嘗試一下,雖然希望渺茫,但是...」
良一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但是,現在已經是這個點了,他似乎沒有閒暇的時間去照顧執行局那邊的工作了,現在打電話給執行局對面也難免能第一時間趕過去吧?
「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良一低聲說。
犬山家迎接的車隊應該已經趕往機場了吧?他也是接機中最為重要的一環,比起一個新宿流躥的殺人犯,迎接校長的『S』級寵兒可才是重中之重,畢竟東京那麼大多死幾個人不會影響這座城市的運轉,就算良一去了也不一定救的到人,甚至還會觸怒犬山家主那邊得來嚴厲的懲戒。
現住放在良一面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麼求安穩,立刻丟下這件事情,打上車趕往機場,完成自己平步青雲完成出人頭地的夢想;要麼愣頭青似的,試著去救一下面前這個女酒保被危險混血種拐帶的男朋友,完成這個自己一直在查的案子證明自己,不過到底來什麼好處得不到,還大有可能還會放了犬山家主的鴿子從而被逐出本家?
只因為一時的性情做付出沒有回報的事,和一個只要邁腿就能輕鬆出人頭地的機會,這種選擇題誰都會做,好吧?
畢竟是道上混的,要對家主和組長個交代,接校長的寶貝學生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再怎麼說人也是得到的。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五點三十分,良一看了眼吧檯後面的冰桶和挫冰刀面上沒什麼表情,內心卻有了自己的打算。
*
時間到了凌晨六點。
朝霞映在天邊,斯萊普尼爾從黑色的雲霧中破空而落滑向成田機場的跑道,在跑道的周邊空地上夾道停滿了黑色的名貴轎車,身穿黑色西裝的面目森嚴肅穆的黑道老人們站在最前,其後兩側黑衣男夾道排開這些都是犬山家的精英幹部,今日推掉一切事務只為迎接那黑色巨鷹上的貴賓。
犬山家主仰望著斯萊普尼爾降落跑道開始滑行,在他身後一位容顏清爽豎著劍道少女馬尾的女孩站立著舉著雨傘,傘面上流著數十分鐘前零落的幾滴雨珠。
「義隆,你手下的那個孩子還沒到嗎?」犬山家主望遠處著逐漸減速的斯萊普尼爾問,在他身後身著正裝的長谷川義隆俯身垂首上前低聲應道:「十分鐘前已經打過電話催促,他說肯定能在六點之前抵達。」
「教育不夠到位啊。」犬山家主輕輕搖頭。
「良一此時未到應該是路上出了些許差錯,平時他都是謹慎、用心的人...此次失誤全是義隆的錯責,之後會嚴加管教。」長谷川義隆面目老臉緊繃額角流下一滴冷汗。
「此次事務不容出差錯,不然丟的是整個本家的臉面。」犬山家主淡淡地說。
「嗨。」長谷川義隆應道。
這時,黑衣男夾道的盡頭有人垂首跑來,到了長谷川義隆與犬山家主後面時停下低聲說:「大久保良一到了...」
「良一來了?」長谷川義隆忽地鬆了口氣回頭看去,卻一眼沒見到良一的影子,視線不由落到了面前傳訊的黑衣男的身上,發現不知為何對方的手裡捧著個冰桶。
於是他又更往裡面看,然後呆住了,久久不言。
傘下的犬山家主察覺到了異狀回頭看了一眼冰桶,只見到裡面裝積著無數新鮮的冰塊,有幾抹鮮紅染在了冰塊的內層,他身後的劍道馬尾少女伸出手撥弄了一下冰塊,在裡面露出了一根冰涼的左手尾指。
「看來暫時是不會到了,但也算有了個交代...準備好接待貴賓吧。」犬山家主只是看了一眼就撤去了視線,轉而看向了遠處停下的斯萊普尼爾放下的舷梯,在他身後的長谷川義隆抱著冰桶汗流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