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傅東籬卸了滿頭釵環,換了最便宜的衣裳,連銀兩都沒拿,唯一的三兩銀子,還是丫鬟汀蘭的月銀。
閔氏見到她的一瞬,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傅東籬在傅家,什麼時候不是穿戴最好的,如今這樣……
說不心疼是假的,畢竟是如珠如寶養了十一年的女兒,但抬頭看到病懨懨在自己對面坐著的傅玉珠。
那是她在外頭吃了十一年苦的女兒,如今還這般被陷害,頓時狠下心腸。
「你去意已決,我們母女緣分就算是盡了,馬車已經停在外頭,送你去滄州,往後……便再不相見。」
說完這話,閔氏便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這一幕全落在傅玉珠的眸中,划過一抹怨毒之色,明明她才是傅家嫡女,怎麼母親閔氏還是捨不得傅東籬?
傅東籬跪在地上,沒瞧見這一幕,俯首而拜,「傅夫人,東籬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汀蘭自小與我一同長大,親如姐妹,東籬此行離去,可否帶汀蘭一同離去?」
「望夫人允肯。」
閔氏看了眼汀蘭,「你願意?」
汀蘭點頭如搗蒜,「願意,奴婢願意。」
這原本就是她找姑娘哭著求來的,她一定要跟姑娘走。
閔氏是傅家主母,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婢女,便讓身邊的嬤嬤去拿了契書,她看著契書許久,又看向傅東籬,遲遲未動。
傅玉珠指尖幾乎嵌入肉里,面上卻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咳嗽了兩聲。
「姐姐,我不怪你的,你別走了好不好?」
「娘也捨不得你,你別跟娘慪氣了,若是姐姐你看不得我,大不了……」
「大不了我走好了。」
說罷,傅玉珠忍不住淚如雨下。
「胡說!」
閔氏趕緊將傅玉珠擁入懷中,心疼得不行。
「你是娘的嬌嬌,在外頭吃了這麼多苦,如何能讓你走,你這是誅娘的心嗎?」
說完這話,閔氏就將契書扔在了傅東籬面前,紙張輕飄飄落下,卻是一條人命。
「滾吧,別讓我再見到你!」
「東籬拜別夫人。」
傅東籬撿起地上的契書,交給身邊的丫鬟汀蘭,兩人轉身就離開了院子。
閔氏臉色驟然難看,「我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她以為外頭的天地是好闖的?」
傅玉珠低頭聽著閔氏的話,就知道她還是捨不得傅東籬,心中的憎惡與嫉妒如野草般蔓延。
原本她還想放傅東籬一馬,畢竟跟著那個瘋子父親,日子也不會好過。
但是閔氏如此惦念傅東籬,她便容不得了,傅東籬還是死了更乾脆,免得閔氏什麼時候想起她,再將傅東籬接回來。
等到那個時候,她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豈不都是白費心機?
她絕不允許傅東籬有機會再回到京城!
「東籬,等等!」
傅東籬原本要上馬車的動作一頓,竟然是傅家大嫂,一時間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往日疼愛她的三位兄長,如今面都沒露。
「大嫂,你怎麼來了?」
傅大嫂遞給她一個荷包,「裡頭有五百兩銀票,你拿著,外頭日子艱難,日後總有要用到的時候。」
傅東籬趕緊推辭,「大嫂,我不能要!」
「拿著!」
傅大嫂還是將銀票塞給傅東籬,她其實門第比傅家低,當初高嫁進門,心中忐忑不安,是傅東籬一直陪著她,熬過了剛進門最難的一年。
這個小姑,她打心眼裡是喜歡的,但她人微言輕,也說不上什麼話。
「你放心,這是我自己的銀子,跟傅家沒有關係,就算我不是你大嫂,也算你半個姐姐。」
傅東籬一瞬就紅了眼睛,「謝謝大嫂。」
滄州路遠,馬車滾滾向前,連著行了十數日,竟然還沒到地方。
也幸虧如今是春日,不算太冷,否則還不得凍死在路上。
汀蘭坐在馬車上,山路顛簸,她幾乎遏制不住的想吐,「姑娘,這滄州也太遠了,嘔……」
傅東籬也不好受,俏臉蒼白,掀開馬車呼吸著草木的氣息,才算是好了一些,「再忍忍,就快了。」
「滄州離京城這麼遠,那個傅玉珠是怎麼一個人跑到京城的?」
汀蘭心中忍不住升起疑惑,姑娘不計較,可她這個丫鬟卻總要惦記,她就是覺得傅玉珠的出現,才害得她家姑娘遠走滄州。
這個問題,傅東籬也想過,但是想過之後,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怎麼去京城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就是傅家千金,而自己是假的。
「咳…咳咳!」
一陣風吹過,捲起塵土,猝不及防地糊了正在透氣的主僕兩人滿嘴。
緊接著馬蹄揚起,嘶鳴了一聲,馬車跟著後仰。
傅東籬和汀蘭兩人在馬車裡被撞得暈頭轉向,「外頭怎麼了?」
汀蘭眼冒金星,強撐著身體掀開帘子問車夫,「發生什麼事兒了?」
「有…有劫匪!」
車夫的舌頭都在打結,汀蘭一愣,往前看去,土道上赫然不知從何處冒出十幾個人。
他們手持寬刀,頭上裹著紅布巾,各個凶神惡煞。
「道是爺的,你們從這兒過,總得留下點東西,否則爺幾個手裡的刀可不長眼。」
正中間為首的山匪滿臉橫肉,約莫三四十的年紀,刀疤從左眉骨橫到下顎,看著就滲人。
車夫腿一抖,直接就從馬車上滾下去了,而汀蘭瑟縮了一下,趕緊就將腦袋縮回去了,整個人抱成團。
「姑...姑娘,怎麼辦,有...有山匪嗚嗚....」
傅東籬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她自小在傅府,也甚少出門便是出去也是僕從成群,何時遇到過這種場面。
但如今車夫已經嚇破了膽子,汀蘭也哭哭啼啼,她這個時候要是再亂了陣腳,便真是沒有活路了。
深吸一口氣,傅東籬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未曾掀帘子,隔著馬車帘子道:
「幾位好漢,我等三人是前往滄州投奔親戚,身上僅有一百多兩銀票,若各位好漢不嫌棄,能否笑納?」
帘子外傳來一陣粗狂的笑聲,緊接著剛剛說話的山匪頭目再一次開口。
「一百兩銀票,還不夠弟兄幾個打牙祭的。」
「你這小娘們聲音倒好聽,不如露臉讓爺我瞧瞧,長得要是水靈,人留下,爺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此話一出,汀蘭頓時急了,「混帳東西,我家姑....」
傅東籬按住了汀蘭的手,視線落在馬車簾上,眸光變得堅定。
「姑娘,您不會真的要....」
傅東籬眼神示意汀蘭稍安勿躁,然後掀開了馬車帘子。
烏髮如瀑,用青色髮帶挽在腦後,眉眼水波流轉,唇如丹朱,面容尚且有幾分稚嫩,卻不影響她的美貌。
山匪愣了一瞬,旋即笑了起來,「好,好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
「我是滄州知府的女兒,煩請幾位大漢能否高抬貴手,放我等回滄州,待回去以後,多少金銀細軟都願拱手奉上。」
傅東籬這話說完,為首的大漢愣了一瞬,「滄州知府的女兒?」
「你不是姓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