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無辜的。」

  數十分鐘之後，完成了現場勘查的梅林坐在中央城警局的禁閉室中。

  他看著眼前一臉憔悴，痛苦和絕望的亨利。這個男人比數年前看上去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他坐在椅子上，雙眼中沒有任何的神采，就像是一具失去了心的行屍走肉一樣。

  「你是無辜的！亨利。我會帶你離開這裡，你不屬於這裡，你不是個罪犯。」

  梅林伸出手指，握在了亨利手中的手銬上，只需要輕輕用力，這手銬就會寸寸裂開。

  但下一刻，他的手被亨利握住了。

  亨利看著梅林，他眼中滿是祈求：

  「不！不要這麼做！」

  「為什麼？亨利。我的特工告訴我，你不願意接受『超自然事務接觸者保護條例』。」

  梅林反問到：

  「但你明知道，那不是你做的。你還有孩子，你還有巴里。你難道不想陪著他長大嗎？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放心，是合法的。你和小巴里可以換個地方生活...在神盾局的監控中生活，我可以保證，沒人會打擾你們。」

  「但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亨利痛苦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祈求：

  「我不能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離開...我知道你能帶我出去，但梅林，我不能就這麼離開。」

  「為什麼？亨利！」

  梅林的眉頭皺的更深，他問到：

  「除非你能說服我，否則我不會讓我的恩人以囚犯的身份度過後半生！你是被冤枉的，你的兒子也看到了，相信我，巴里不會誤解你，也不會憎恨你。」

  「但別人會！」

  亨利低下頭，用一種痛徹心扉的聲音說：

  「別人會，梅林。他們會議論我的兒子，他們會說我的巴里是殺人犯的兒子，他們會說他是不祥之人，我知道那些流言對孩子來說多麼沉重，那個標籤會貼在他身上...你難道能把所有人的記憶都改掉嗎？就算你能做到，我也不會讓你這麼做。」

  他看著梅林，這個憔悴的男人輕聲說：

  「正因為我的兒子知道我是無辜的，我才不能就這麼離開。」

  「我和諾拉一直教導巴里，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美好和正義的一面，我不想親手摧毀我兒子的認知，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們這些成年人可以無視規則的行事...我不想讓他知道這個世界有規則之外的人，更不想讓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也是其中之一。」

  「那個黃衣人，那個閃電中的人，已經從我們家奪走了太多...我不能讓他再奪走我兒子的信念，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如果你真想幫我，梅林。」

  亨利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落魄的梅林，他說：

  「就請替我保護好巴里，我會堅持下去的，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你...亨利，你又是何苦呢？」

  梅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勸說頑固的亨利。

  「我知道，這會讓你很被動，梅林。我也知道，這樣做很愚蠢。」

  亨利坐在椅子上，他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銬，他輕聲說：

  「我沒能保護好我的愛人，沒能保護好我的家人，沒能做到一個男人必須要做到，而且一定要做好的事情，我無法擺脫我的挫敗感...我很痛苦。我只剩下我的巴里了，我想為他做些事情。」

  「我告訴我兒子，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我和諾拉盡力教會他，什麼是善良，什麼是邪惡。我希望他做個好人，做個善良的人，遵守規則。我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幫助其他人的人，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一個規則的破壞者。」

  「也許，那是我唯一能留給我兒子的東西。」

  「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亨利。」

  梅林看著自己的朋友，他在盡最後的努力說服他。

  「小巴里從小沒有你的陪伴，在其他人都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謀殺犯的時候，在那種情況下長大，巴里，他還能維持你給他的那份信念嗎？」

  「巴里知道我是被冤枉的，而且喬是個很好的朋友，他是這裡的警長，我和他一起長大，他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亨利就像是心若死灰一樣，他撫摸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輕聲說：

  「我相信，在喬的照顧下，我的巴里會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但孩子就該和父親生活在一起，亨利。你想教他的那些，你會有足夠的時間去教他，你可以享受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成熟的時光。那是小巴里應得的...這不是你的罪孽，你不需要為它賠上你的一生！」

  梅林站起身，他呵斥道：

  「告訴我，是你的信條重要，還是你的孩子重要？」

  「當然是巴里。我可以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

  亨利抬起頭，對梅林說：

  「所以我必須留在這裡，直到一切真相大白為止。」

  「你！」

  梅林有些憤怒了，他從不知道，亨利還是如此頑固的一個人。

  「我也許該強行帶走你。」

  這一段時間一直積蓄的煩躁壓在梅林心頭，他強忍著火氣，說：

  「我這一段時間過得很糟糕，亨利。我已經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悲慘，我想做點好事，你要麼老老實實的跟我離開這個不屬於你的地方，要麼我就把你打暈，強行帶走你。」

  「外面的警察攔不住我，他們也沒有權力攔住我。」

  「你根本不知道要查清楚這件事有多麼困難，哪怕是S.D.O.L.D.在短時間之內都做不到，我去看過現場，兇手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為人，我都會認為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更別說這些普通的警員。」

  「你可能要在監獄裡待十幾年的時間...甚至，你會真的被送上法庭，背負你不該背負的罪名。」

  梅林的聲音越發沉重：

  「最重要的是，巴里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他親眼看到法律把一個無辜者送入監獄，你認為他會怎麼想？你認為他長大之後，還會相信你告訴他的那些嗎？你的一意孤行，才會毀了巴里！」

  梅林厲聲說：

  「亨利，我經歷過那樣的人生，那是一個孩子挺不過去的黑暗經歷。而我現在給你的，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相信我的孩子，梅林。」

  亨利沉默了好幾分鐘，他說：

  「他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的。也許對你來說，法律和規則只是一種工具。但對於我和巴里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那是維持信念的基礎。你認為你在幫我，其實並不是...」

  「我是個醫生，我親眼見過，要摧毀一個人，太簡單了。最重要的是，梅林，我已經被毀了，我不能再親手毀掉我的兒子。」

  梅林的勸說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知道，亨利毫無保留的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而且梅林也知道，讓亨利和巴里就這麼搬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也許也並非一件正確的事情。

  神盾局的「超自然事務接觸者保護條例」，是專門為亨利這樣被捲入超自然事務的普通人設置的，在S.D.O.L.D.確認了某一件事裡有超自然因素，而且參與者是無辜的情況下，這個條例就會生效。

  神盾局會提供給這些人新的身份，讓他們在新的環境裡開始新生活。

  聽上去很美好，但實際上，接受了這條例的大部分人，新生活都開始的很艱難，很多有和亨利同樣經歷的人都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神盾局可以幫他們掩蓋過去的不堪，但他們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梅林能猜到，為什麼亨利執著的要將自己送入監獄。

  亨利是個醫生，正因如此，他知道孩子小時候的遭遇，會對一生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而亨利在這災難中也失去了一切，他擔心自己會被妻子的死影響，擔心自己的性格和人生因此改變，從而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一個不好的榜樣。

  每個人的內心裡都居住著魔鬼，當受到傷害，人們便會不惜喚醒那魔鬼，當珍視的東西被奪走，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報復...

  亨利知道這一點，他不想讓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絕望影響自己的孩子。哪怕代價是他可能需要遠離他，幾年，甚至是十幾年的時間。

  面對這樣的一位固執，甚至有些古板，但卻一切為孩子著想的父親，梅林感覺自己所有的勸解，都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眼前的亨利，讓他想起了3天前為自己的孩子死去的傑克。

  他們都是合格的父親。

  他和亨利坐在這昏暗的燈光下，一些恍如真實的聲音在他腦海里迴蕩著：

  「一些人負責有美好的家庭，而另一些人則負責保護他們。」

  亨利抬起頭，看著梅林，後者也看著他，梅林輕聲說：

  「對不起，亨利。我沒能保護你的妻子，我沒能保護你的生活...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梅林。」

  亨利這個受害者，在這一刻反而安慰起了自己的朋友，他說：

  「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你會被壓垮的...這只是，只是命運。」

  「命運？」

  梅林品味著這個詞，他搖了搖頭，對已經下定決心的亨利說：

  「我會幫你的，亨利，不僅因為你幫過我，而且因為我們是朋友。」

  「你不願意出去，我能理解，我會用我的辦法讓你在監獄裡過的舒服一些，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平冤昭雪，那是個很漫長的過程...現在，告訴我，諾拉的死，到底有什麼隱情？」

  他看著亨利，他說：

  「我知道這很痛苦，但你必須回憶起來每一個細節！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放下所有的防備，對我敞開你的靈魂。」

  「嗯？」

  亨利抬起頭，他看著梅林，他疑惑的說：

  「你要怎麼幫我？催眠嗎？」

  「不，不是催眠。」

  梅林舒了口氣，他揉了揉額頭，對亨利說：

  「放鬆，放鬆...別抵抗，然後，看著我的眼睛！」

  亨利不認為梅林會傷害他，於是他按照梅林所說的那樣做了，下一刻，他看到梅林摘下了眼睛，露出了那雙古怪的，散發著暗紅色餘燼的雙眼。

  梅林的眼睛裡散發著光芒，就像是兩個漩渦一樣，在牽引著亨利的意識不斷的靠近，就如同上鉤的魚一樣。

  「嗡」

  在精神的微微振動中，梅林進入了亨利的記憶里。

  亨利沒有反抗的情況下，這一次的攝魂咒進行的非常順利，梅林很快就找到了那記憶。

  他就像是一個在現場旁觀的第三者一樣，看著那段記憶。

  在艾倫宅邸的客廳中，一道詭異的光芒風暴在跳動著，那光芒閃耀的太劇烈了，就算是以梅林的感知，他也只能依稀看到那光芒中跳動的兩個人影。

  一紅一黃。

  「黃衣人！」

  梅林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亨利被擊中，整個人騰起飛到空中，然後狼狽的砸在地面，又看到了諾拉無助的躺在地毯上，順著諾拉和亨利的目光看去，梅林還看到了從二樓走下來的一個小男孩的身影。

  那是巴里！

  一個有黑色頭髮，棕色眼睛，穿著藍色睡衣的男孩。

  他正驚恐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巴里！跑！巴里，快跑！」

  梅林聽到了諾拉絕望的尖叫，聽到了亨利憤怒的吼聲，下一刻，他看到那黃色的身影驟然一停，手中已經多了一把水果刀，他甚至沒看到那傢伙是怎麼將亨利的指紋印在刀上的。

  但他看到了...

  那刀，刺穿諾拉胸膛的那一幕。

  「唰」

  梅林的意識在這一刻退出了亨利的腦海，在他眼前，亨利捂著頭，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仿佛是又回到了數個小時之前，他痛失妻子的那一刻。

  梅林拍了拍亨利的肩膀。

  他感受到了那種絕望的痛苦。

  「亨利，你是無辜的。」

  梅林站在亨利眼前，他對亨利說：

  「我會幫你查清這一切的...我會讓那害死了諾拉的兇手伏法，我會把他做的那些，加以十倍，百倍的還給他。」

  「嗯。」

  亨利眼中帶著絕望的痛苦，他點了點頭，看著梅林，他說：

  「幫我照顧好巴里。」

  「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