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地獄門前的浪子(五)

  利物浦碼頭的冷風吹拂著潮濕的欄杆。

  死亡正雙手插兜的邁步而來,她一如既往的面帶溫和的笑容,但沒有人在看她,那些擦肩而過的卸貨工人和奔跑的小孩兒都只是專注於他們自己眼下的事物。

  這是好事,至少說明死亡並非衝著他們而去的。

  如今,死亡只是看著在海邊安靜坐著的一個年輕男人,他有著東方人的面孔,長發飄擺著,不苟言笑間似乎沉思著什麼。但男人還是注意到了死亡的到來,他略微回頭,沒有一絲驚訝,也並不恐懼。

  因為他知道,他不屬於死亡。

  即便是,他也不在乎。

  「別來無恙,陳。」死亡很自然的坐在了陳宇的身邊,然後歪著頭微笑道,「是不是我這麼問有些奇怪?」

  「不。」陳宇淡淡地說道,他的雙眼卻一直盯著翻湧的浪花,「並不這麼覺得,你我都並非凡人,卻也要融入凡人的一些條條框框之中。就像是我們仍舊有所缺憾,卻明明可以揮一揮手將他們滅除。」

  死亡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她同樣眺望大海,「或許我錯了,你改變了一些,再度封閉了內心。」

  「心?」陳宇平靜地說道,「我可以不吃不喝,我塑造了我自己,也定義了我自己,心臟雖然跳動,但我試過了,我可以將其摘下,我可以將其毀掉,但我依然活著。就像我說的,或許這具身體都在模仿著凡人,你也一樣,死亡,你知道不同的凡人信仰中,你的形象截然不同,唯一不變的只有你的名字。」

  「那不是我想讓你理解的意思,陳。」死亡沒有惱怒,她仍舊耐心穩重的看著陳宇,「你選擇以曾經的面目重塑,那是模仿?還是你承認了那就是你的自我?還是說,那是你的一種模仿?陳宇早已不存在了,那麼你如今又是什麼?」

  陳宇眨了眨眼睛。

  「外部力量。」死亡再度溫柔的將陳宇鬢邊的亂發撥動,「我們都由其他存在來定義,上帝也不例外。或許自我也是如此,性格、經歷、容貌和你的頭腦,我們都無法定義自己,陳。這就是你為何還擁有心臟,那不是無用的裝飾,那是你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就像你並沒有清除記憶中的家人,那都是你的一部分,但他們……不單單屬於你。」

  陳宇若有所思,他覺得自己意識中的某片空白正在萌生出一些新奇的東西。

  「他們還屬於認識你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朋友。」死亡將手按在了陳宇的心口。

  這很奇怪,因為陳宇居然感受到了本應來帶冰冷寒意的死亡手上的溫度。

  「為什麼你會出現?」半晌後,陳宇問道。

  「為了謝謝你救出我的弟弟。」死亡站起身來,她微笑著抬頭看著自由的海鷗,「我也希望你們能彼此救贖。」

  救贖。

  陳宇對這個詞十分陌生。

  「地獄門前的浪子啊,我不會奢望讓你回頭。」死亡的黑色長髮在風中飄擺,她面對著陳宇,十分誠懇地說道,「但我想讓你知道,你的選擇都屬於自己,卻也關係著他人。就像你現在正在導演的一場戲,你將一個死人的空殼帶入了地獄,你利用那些被迫服從你的魔法師們走入地獄,你用他們來製造一場思維風暴,甚至在瑪門和彼列的幫助下令『初墮者』深陷自己的幻夢。」

  死亡搖了搖頭,「你利用了我的弟弟,你走進夢境國度,你不單單為了截取一個新神的力量重塑自己,你透過夢境世界找到了『夢之塵』,你在回歸地球前便於一處小拍賣會上偷走了它。是的,『初墮者』非常強大,單純的魔法也無法令其淪陷,但夢的力量可以做到,你只需要令其生根發芽,你可以如同欲望般的投入人心,你也可以像毀滅般的擊垮『初墮者』的理性防線,你讓惡魔沉淪,受你擺布,就像路西法那般戲謔,又比他更加無情。」

  陳宇沒有否認。

  沒錯,他根本就沒有進入地獄。就在那幾個人類令康斯坦丁他們分神之際,他便與一具海中飄蕩的浮屍調換了位置。

  就連墨菲斯都沒有發現,因為他太虛弱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地獄和他渴望奪回的神器身上。

  他甚至都沒有察覺重重封印下裝有「夢之沙」的袋子近在咫尺。

  陳宇從「血肉之路」上的英國地圖全然展開時就利用墨菲斯救他時殘存的一點兒沙塵和一個搜尋咒找到了「夢之塵」的位置,他將其盜走,留下了一袋海邊的砂礫。

  如今,陳宇操控著那些魔法師的靈體,他讓他們構成一個靈魂屏障,保護那具浮屍的幻象,以防被「初墮者」或是其他惡魔察覺。

  康斯坦丁是最後一環,他就在「初墮者」的身邊,他可以輕易拋灑出「夢之塵」,他也可以成為最後的一道防線,直至浮屍被陷入幻夢的「初墮者」砍碎。

  就剩最後一步了。

  想要擊敗「初墮者」,還需要一柄劍。一柄可以弄死「初墮者」的劍,一柄由可以匹敵他的力量所打造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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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柄承載著地獄之王靈魂的劍。

  別西卜和阿撒茲勒必須死。

  伊特萊根就是那個刺客。

  陳宇慢慢站起身來,「我不會殺死那些魔法師,我甚至會幫他們脫離『初墮者』的掌控,我甚至為倫敦注入了新的活力。我的確是自由的,我沒有一絲悔意,或許我的確是一個浪子,宇宙間的浪子,所以……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死亡?」

  「我不知道,親愛的。」死亡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曾不止一次的在自己的職責面前黯然神傷,因為所有人都會懼怕我,我不想這樣,我忍受著孤獨。我甚至時常羨慕我的弟弟,因為很多人都喜歡夢,他能令人找到遠離現實喧囂的歡樂,他能透入現實給予人們前進的動力,他能做的更多,是的,但他卻寧願蜷縮於自己的王國中,他認為自己是孤獨的,但他錯了,他有選擇,他可以選擇。」

  陳宇看著死亡在落寞的言語間踏步遠離碼頭,她最後一次回眸,「你們真的很像,親愛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

  死亡消失了,只剩下奔跑戲耍的那些碼頭工人的孩子們。

  一個足球飛了過來,陳宇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他轉頭看向那些滿眼期待的孩童,又看了看手中破破爛爛的球。

  「喜歡……魔術嗎?」陳宇面無表情的說道。

  那些孩子都開始雙眼放光。

  下一秒,足球飄在了空中。在孩子們興奮的歡呼聲中,足球旋轉著落在了他們面前濕漉漉的地上,它變成了一個新的足球。

  當孩子們抬起頭時,卻困惑的發現陳宇不見了蹤影。

  「快樂……」陳宇在一艘貨輪上念叨著這個陌生的詞彙,然後重新透過「血肉之路」看向地獄。

  「初墮者」在盛怒下開始了大開殺戒。

  「這會令我快樂嗎?」陳宇第一次認真的問自己,但他得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眼前路已至此,他不可能回頭。

  「動手。」陳宇給期待著獲得自由的伊特萊根下達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