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蝟毛而起 豹變其文
第786章 蝟毛而起 豹變其文
在吳軍中,呂岱受到孫權斥責的事並非機密,這件事在許多普通士卒中都有流傳。
而多年以來,兩軍之間互相安插細作,更是一件常事。
按常理來說,董允得知呂岱與孫權心有嫌隙一事,並不應該讓呂岱感到驚訝。
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問題就出現在時間上。
孫權斥責呂岱一事,發生距今尚不到半個月。
就算是吳軍中的細作得知此事後,立刻將這事稟告給糜暘,糜暘亦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相信這一件事。
兩軍交戰在即,一國君主突然斥責前方大將,不完全知道內中情由的人,都會自然將這個消息當做誤傳。
就像前幾年,潛伏在漢朝的細作一直有情報送回,說是劉備身體不佳,恐命不久矣。
但由於那些細作地位不高,事後證明他們傳回的消息基本都是誤傳。
縱算糜暘對細作傳回的消息感興趣,對於這樣重要的消息,糜暘定會繼續派人多加打探才會下定論。
但從方才董允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對這件事懷抱著篤定的態度。
這就是呂岱震驚的緣由所在。
董允,或者說糜暘會有如此篤定的態度,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為糜暘傳遞這個情報的人,他的身份絕不是普通士卒那般簡單,甚至他的身份在吳軍中一點都不低。
唯有如此,才能讓糜暘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再經任何驗證,就篤定這個情報是真的!
那人是誰呢?
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出現在呂岱的心頭。
在這股寒意的影響下,呂岱帶著驚疑的情緒起身。
呂岱先是死死盯著董允,後是不安的在董允身前踱步起來。
呂岱的腦海中,不斷回憶著那一日在他帳內的諸位吳將。
太史享、周循.
一個個名字,如走馬燈花般在呂岱的腦中閃現著。
在眾多人名中,呂岱刻意的忽略了周魴。
論私,呂岱對周魴有感激之情。
論公,以周魴的身份,他怎可能甘願為糜暘走狗?
踱步了許久後,哪怕呂岱的腦袋都快想炸了,都無法想出那人會是誰。
重要的是隨著思索的深入,呂岱猛然發現,往日裡環繞在他身邊的人,竟都有可疑!
這樣的想法,讓呂岱感到不寒而慄。
呂岱驚疑自恐的模樣,清晰地映入董允的眼帘中。
這正是董允想要達到的效果。
呂岱想待價而沽,那董允就要親口告訴他,他的價值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高。
在思索良久後,呂岱緩緩停住腳步。
他再度看向了董允。
這一刻他的眼中,已然布滿了血絲。
本來以呂岱的老謀深算,他是不應該在董允面前直接表露出自己的失態的。
但董允言語中透露出的信息,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了。
而呂岱更是知道,董允有意的透露出這個消息,絕不僅僅是為了恫嚇他那麼簡單。
「董休昭,你到底要做什麼!」
呂岱的聲音沙啞且低沉。
「我要做什麼?」
自問一句後,董允在呂岱要吃人的目光下,緩緩站起身來。
呂岱老朽,董允正當盛年。
董允這時宛若一隻壯年時的蒼鷹般,用銳利的目光迎上呂岱。
一人銳利,一人躲閃。
「我要做什麼,在方才,已全部告知將軍了。」
「當然,將軍亦可以繼續我行我素,不聽從我的勸說。
但我可以告訴將軍,若今日我不能成事,我就會選擇另外一條路。
待我離開之後,我就會四處宣傳將軍今夜私密與我相會之事。
將軍你可以猜一下,當孫權聽說這件事後,他對將軍會怎麼想?」
董允聲音洪亮,震得呂岱目瞪口呆。
可很快的,呂岱就反應了過來。
呂岱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董允,他沒想到出身名門的董允,能想出如此狠辣的計策。
孫權本就對他不滿,要是董允真按他說的做了,一旦這件事傳到孫權耳中,以孫權的秉性他是不可能再容忍自己了!
若是董允無法確認那件事,那麼董允是不會想出這麼狠辣的計策的。
縱算董允想出來了,呂岱亦可假裝不在意,矇騙過董允。
可現在不一樣了。
有著奸細的存在,自己的一切在董允面前,毫無秘密可言。
當身上沒有甲冑防備後,敵人射來的箭矢造成的殺傷力,是難以想像的。
直可攪爛心肺!
下一刻,呂岱就像一隻被激怒的猛虎般,發出一聲怒吼後抽出腰間長刀架在董允的脖頸上。
「吾之來日尚不可知,但今夜,你的生命卻全在吾一念之間。
你可懼否!」
被激怒的呂岱,直接對董允進行了死亡威脅。
可呂岱不知道的是,在蜀中年輕一代的俊傑中,董允的脾性最為剛烈。
他會怕?
面對呂岱的威脅,董允昂首大笑道:
「在漢為漢,求仁得仁。
允雖為儒士,但區區刀兵,尚不足以讓允畏懼。
允求的大漢一統,求的是百世清名。
將軍若真要殺我,允非但不會責怪將軍,反而還要感謝將軍。
感謝將軍,全允百世之名!」
說完後董允竟好似怕刺激呂岱刺激的還不夠深,他又繼續說道:
「然將軍莫以為殺了允,今夜之事就不會流傳出去。
允在來之前,早已對隨從吩咐過。
將軍應當知道,孫權現在聽不得將軍半點的流言蜚語!」
董允的這番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呂岱見都到了這一刻了,董允竟然還在威脅他,他變得更加激動了。
「你以為吾真的不敢嗎?」
說著呂岱就朝著手上的兵刃稍微用力。
稍微用力下,董允的脖頸上很快就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血痕。
由此可見,呂岱手中的兵刃是百鍊精鐵,可輕易斬下人的首級。
但哪怕呂岱釋放出的殺機,將董允整個人都包裹住了,董允依然昂著頭不卑不亢。
董允從始至終,臉上都沒露出過一分懼色。
董允的坦然無懼,讓呂岱意識到,董允的話真的是他心中所想。
面對著身前這位不怕死的年輕人,呂岱下意識地鬆了鬆手中的刀刃。
要是年輕時,呂岱可能會不管不顧地,對著董允一刀砍下。
但呂岱年近古稀,他心中早就沒有幾分年輕人的意氣,現在呂岱的心中,有的大多是對利益的權衡。
一刀砍下顧然痛快,但然後呢?
正如董允所說,他今夜之死是瞞不住的。
今日有許多人都知道,董允來使的事。
雖說他明面上拒絕了接見董允,可在他拒絕後,董允就無緣無故的消失了。
董允消失就罷了,偏偏他的隨從卻活著。
他的隨從一定會對外宣稱,今夜董允被他秘密引來的事。
那些隨從人微言輕,本來呂岱無須忌憚,但關鍵是呂岱身上本就擔著孫權的懷疑。
更何況旁人不相信董允隨從的話,糜暘會不相信嗎?
天下之大,無非三家。
放在東南之地,呂岱可依託者唯漢與吳。
要是呂岱接連得罪了孫權與糜暘,天下之大,他又該去往何處呢?
他的子孫後代,又該以何種面貌存活於世間呢?
一想到這些,呂岱手上的力度就變得越來越低。
被利刃抵頸的董允,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呂岱力度上的變化。
這讓董允意識到,眼下正是呂岱掙扎的時候。
成或不成,就在當下!
「君王無道,暴虐殘忍,有識之士者當蝟毛而起,豹變其文,高舉義旗,還天清明。
夫微子紂之長兄,親實為重;項伯籍之季父,戚乃非疏。
然其去朝歌而處周,背西楚而歸漢,豈不眷戀宗祊,留連骨肉?
但為識寶鼎之所在,知神器之歸屬,河決不可壅,樹顛不可維,所謂元覽通人,明鑑君子者矣。
而將軍先代,家住淮北,乃非孫族。只為躲避兵亂,遂渡南以棲身,與二英不可相同。
二英尚如此,況將軍與孫權非親非戚,有何疑阻?
為將軍計,莫若舉軍從義,寫信送款,識畿知變,足為美談,乃至子孫,長守富貴!
今孫權屢被摧破,偷存漏刻;陸遜等荊南窘迫,自救無聊。
建鄴若下,彼便夕死。
又江東兵力空虛,內外崩離,將軍若從大司馬,共舉烽火於柴桑,旁軍莫敢至;浮膠船於大江,則陸遜歸期未知。
大司馬願總帥熊羆,沿流東下,剋期指日,定滅孫權。
分項籍於五侯,切王莽於千段,在於今日也!
將軍上下離心,援絕千里,君王猜疑,朝不保夕,何以恃賴,欲相抗拒?
求枯魚於市肆,即事未遙,因歸雁以運糧,竟知何日?
況軍中豪傑,將軍腹心,思殺長吏,迎奉我軍。
只恐禍生匕首,釁起蕭牆,枉以七尺之形,徒償千金之購,可為寒心,可為酸鼻者也。
南陽守齮,封侯之事杳然;東門逐獵,臨刑之嘆何晚?為救將軍,今夜方至,幸望三思,自求多福!」
在呂岱搖擺不定時,董允再度誠懇的勸道。
不知覺間,董允竟一口氣說了洋洋灑灑的數百字。
而在董允的字裡行間,董允無不引用名人典故,來加強勸說的力道。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出這麼一段話,足以見董允的才學及機智。
董允的努力是有效果的,方才董允每說一句時,呂岱的頭就不自覺地低下一分。
直到董允說完後,呂岱已然在董允面前完全低下頭了。
可見呂岱被打動了。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一道沙啞無力的聲音再度響起:
「大司馬,要卑臣做什麼?」
聞言,董允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