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太小,沒想到即使在另一國家,也能與鬱南冤家路窄,路易不喜歡這種緣分,說那句話也並不是認輸。
分分合合十幾年,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關係,被一個冒出來的少年截了胡,路易只認為是他一時疏忽造成,並不是他不如人。
路易的語氣里有隱藏不住的惋惜:「我一直以為宮丞這輩子都學不會愛,所以總是去試探他的底線,想得到他的關注,看看他到底有多在意我。所以哪怕我當時稍微主動一步,他也不會有機會去認識你——」頓了頓,他才道,「要不是親眼看見他為了你連尊嚴都不要,底線一讓再讓,我也不敢相信,他竟學會了。」
他習慣性地用手將淺色發朝後撥動,端的依舊是幅斯文高貴模樣,口中卻咄咄逼人,「被他哄,被他追著跑,被他無條件地捧在手掌心……這些他都在你身上學會了。想一想,這些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本來就有機會去得到的東西,全部因為我自己的失誤拱手送人,讓你白白撿了他所有的第一次。你說……要不是我不懂得珍惜,哪裡輪得到你?」
這個人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說著這些話都還能保持優雅的笑容,讓人想撕下他那張虛偽的面具,看看面具下的人到底有多悲哀。
鬱南這時竟然在想,原來……路易什麼也沒得到過。
宮丞給予的他的,從來都只有他一人享有,他心中有什麼東西在膨脹。
鬱南長開了些,比以前更加漂亮精緻,他不喜不厭地告訴路易:「所以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表達你會後悔一輩子嗎?」
路易表情凝滯一瞬。
他以為這個小朋友會像上次一樣經不起奚落,在他面前被擊敗得潰不成軍,紅著眼睛跑掉。
沒想到會被反將一軍。
「可是他已經遇到我了啊。」鬱南將手中的一摞書抖動著整理了下,又說,「你接下來怎麼辦呢?接受不了你們分手很久的事實,又沒辦法破壞我們,只好乾巴巴講幾句臆想出來的話,然後一輩子做個在後悔中度日的檸檬精嗎。」
路易完全收起了笑容,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努力去保持著那份優雅:「……」
鬱南真心實意地說:「你好可憐。」
說完,他轉身往書架盡頭走,準備回他們的位置去。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年了,他知道路易這樣的行為叫做「綠茶」,只有沒有自信的人才會上當。
誰知剛走到書架盡頭,就有人從背後摟住了他的腰。
他抬頭一看,當然是宮丞。
宮丞什麼也沒說,只是在他發頂一吻,然後摟著他轉過了身。
路易還站在不遠處,臉上露出驚愕,他只以為這兩人已經分手,卻沒料到宮丞竟然也在F國,竟然還和鬱南在一起,在這個圖書館裡。
那說明……宮丞一直在等鬱南。
宮丞比鬱南高上半頭,體型上卻要魁梧許多,他就這麼站在書架間的過道里也氣勢凌人。那個保護者的姿勢不難看出他對那個小傢伙的寵愛,這對比出了他對旁人的漠視,甚至對著久未見面的路易皺起了眉。
接著,男人毫不客氣地開口:「你說錯了,就算沒有鬱南,那些也不可能是你的。」
路易拿著書的手在輕微發抖,這一幕無疑在刺痛他的眼睛。
宮丞道:「因為世界上只有一個鬱南。」
他的愛因為鬱南而生。
鬱南聽明白了。
路易站在那裡,方才還信心滿滿的傲慢氣質一下子如同被吹進了風裡,再也消失不見,當真應了鬱南那句可憐。
「不管我怎麼做,都得不到嗎?」路易喃喃開口,「可是我是你最重視的家人啊……」
宮家,家人永遠最重要。
這是宮一洛和鬱南強調過的,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宮丞這下連聲音都變得冷冰冰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不是家人了。」
路易的臉一下子白了:「你以為給我一個樹與天承就能徹底斬斷我們的關係?」
宮丞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些什麼。鬱南的美術協會畫展、國外的比賽……結合那些流言,名譽對於一個未來的畫家有多重要你最清楚,你簡直是想毀了他。」
鬱南一個激靈,那件事是路易乾的?
他完全沒有想過還有這一層,這時一被點明,不由得背後發涼,察覺這手段堪稱毒辣。
還有……那時候樹與天承忽然交給路易,他就猜測宮丞是為了向他證明什麼,果然……是真的嗎?
「你沒有證據。」路易勉強說,「你根本沒有證據!」
宮丞不理會他的狡辯:「看在你父親因我而死的面子上,我只是收回了樹與天承,並沒有讓你一無所有。可是,我希望你好好餘生地待在F國,再與宮家無關。」
不等路易有所反應,或許他已經徹底開始顫抖了。
一個驕傲的人被摧毀了驕傲的根本,他將失去他最重要的一切。
宮丞不再理會,只低頭對鬱南道:「還要找什麼書嗎?」
鬱南也沒再去看路易,搖搖頭:「沒有了,我都找到了。」
宮丞便說:「那我們走。」
路易忽然在背後開口:「你們不合適。不僅是年齡、身份、地位都不合適!他比你小那麼多,總有一天你們也會分開,到了那時候只會比我們當初更不堪!」
宮丞頓住腳步:「與你無關。」
說完,他牽著鬱南的手,兩人穿過了幾排書架。
四周靜悄悄的,他們剛才要是再說下去,管理員就要來攆人了。圖書館的確不是什麼打擊報復前男友的好地方,自然也不是適合現恩愛的地方。
他們收拾了東西,先走出了圖書館。
方才在裡面時,看得出鬱南有許多話想問。
宮丞先捏了下他的手掌讚賞道:「你剛才做得很好,以後也要對我有信心。」
鬱南低著頭,竟然又什麼都不問了。
宮丞頓了頓,想起了上次在宮家大宅之後所發生的事,笑意盡收:「南南……我不知道會在這裡遇到這樣的事。」
鬱南反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回去吧。」
好好的一場圖書館約會,變成了這樣,其實兩人都有些不得勁,尤其是宮丞。
天高海闊,偏偏在這裡遇見了鬱南心裡的那根刺,在兩人剛試著複合沒幾天的時候,那根刺就出現了。
偏偏鬱南什麼都不說,回去的路上還去麵包店買了些麵包。
他挑的麵包也不適合他吃,還是宮丞比較了解他的腸胃,重新選了一遍才往回走。
回到溫暖的公寓裡,宮丞去泡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給鬱南:「你有什麼想問我?」
鬱南坐在沙發上,他接過茶杯暖在掌心,這才開口:「你覺得我們會分開嗎?」
他抬起頭,眼睛裡有迷茫,「因為我比你小那麼多,所以就算我們這次成功的在一起了,你還是覺得我們會分開嗎?」
剛才路易最後說的那句話,宮丞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了一句「與你無關」。
那是不是說明,其實宮丞對他並沒有信心,也覺得他們以後可能會分開。
宮丞則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
他以為鬱南會追問路易的事,或者追問樹與天承的事,卻沒想到鬱南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宮丞斟詞酌句,卻被鬱南打斷他思考,又問了一遍:「是不是?你不要說好聽的話來糊弄我,你直接回答,你是不是那麼想過?」
宮丞有很好的談話技巧,鬱南已經領教過了。
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這幾乎是宮丞與生俱來的天賦。
可是對於鬱南來說,他需要得到最真實的反饋。
宮丞將茶杯放在茶几上,頓了頓:「是。」
鬱南一下子眼圈就紅了,口中本來甜蜜的蜂蜜茶也變得索然無味,甚至有些苦澀。
他的眼淚掉了出來,一時間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試著和這個人和好,當初又是為什麼要追出那條小巷子。
又一次,他上了宮丞的當,對方甚至沒抱著同樣的心態在與他交往。
宮丞在他身前蹲下,拭去眼淚:「我的確那麼想過,想過不代表我們會走到那一步。你沒有必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傷心。」
鬱南自己把眼淚擦了,瞪著他道:「我才沒有傷心!乾脆不要在一起好了,反正都有可能會分開,為什麼要浪費時間?」
他真的不想因為這些事再流一滴眼淚了。
想要談個戀愛真的好累,人為什麼一定要因為這些事情患得患失?!
宮丞正色道:「你不要說這種話。」
鬱南不想再看他:「你走吧。」
宮丞捏著他下巴將他轉過來:「南南。」
鬱南勉強把眼淚逼了回去,咬了下嘴唇,硬著心腸道:「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酒店,是用你的名義訂的。你來的第一天我哥哥就知道了,他不准我靠近你,叫你去那裡住。」
「嚴思危?」宮丞冷著臉,他和嚴思危肯定是天生八字不合。
鬱南點頭:「嗯,你走吧。你去那裡住,今天我不想看見你了。」
「南南。」宮丞怎麼會願意走,「看著我,你不是這麼想的。」
鬱南再次別開臉:「你走。」
這兩個字說得很重了。
幾天來屋內逐漸溫馨的氛圍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兩人又陷入了僵硬的對峙里,鬱南想,路易說得沒錯,他們果然不合適,他們早晚還有一天是要分開的。試問,觀念不同的兩人即使再相愛又怎麼能走到最後呢?
宮丞等了許久,鬱南都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
桌子上的茶都已經涼了。
男人站起來,鬱南聽見他往玄關走,應該是拿了外套,接下來便是關門的聲音。
現在是深夜十一點。
宮丞的保鏢在附近,鬱南早就看見了,他不覺得宮丞會沒有辦法找到住的地方,也不覺得宮丞會有危險,他只是太難過了。
他要求的東西一直都是愛情里的唯一與永遠,這兩樣完全沒有可以模糊的中間地帶,要得乾脆利落、明明白白,宮丞為什麼還不懂?
這樣也好。
他們還算不上真的開始,算及時止損。
這一年多沒有宮丞,他不是一樣的好好生活了嗎?
就當宮丞從來沒有等過他好了。
鬱南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直到牆上的掛鍾指向十二點。
「咚」的一聲,敲響了。
於此同時,門鈴也被按響,宮丞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南南。」
鬱南嚇了一跳。
他走到玄關,凌晨的外面那麼冷,積雪未化,他從貓眼看見宮丞竟然沒有走,而是一直等在門外。
「你瘋了?」鬱南氣呼呼地打開門。
宮丞即使年輕的時候,也沒幹過這種幼稚的事。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瘋了,清了清嗓子道:「剛才你不是說今天不想看見我了,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可不可以見我了,嗯?」
鬱南:「……我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宮丞背在後面的手轉過來,掌心托著一個紙杯蛋糕,上面插了一根蠟燭:「生日快樂。」
鬱南愣住了。
那個紙杯蛋糕哪裡來的?啊,對了,是方才是麵包店買的嗎?
不對,重點難道不是他的生日?
過了十二點,就是當地時間三月十日了。
宮丞不提醒,他不會想起來這件事。
男人的臉在燭火中很溫柔,嗓音也好聽極了:「F國的時間比國內快,所以我是今年世界上第一個祝你生日快樂的人。」
鬱南心咚咚地跳了起來。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一瞬間就明白了宮丞為什麼待在這裡不走。
而宮丞催促他:「寶貝,快許個願,蠟燭要燒完了。」
鬱南勉強完成了這個儀式,吹滅了蠟燭。
隔著一步之遙,他都能感覺到宮丞身上快被凍僵的寒意,便生硬地開口:「你……要不要進來,冷死了我不負責的。」
宮丞卻說:「不了。」
鬱南驚訝,被這個拒絕弄得臉上火辣辣的。
宮丞親昵地摩挲他的臉:「我凌晨兩點的飛機,那邊有個重要的會議,我不得不走,本就打算陪你過了生日就走的,不然你趕也趕不走我。」
鬱南看見了等在公寓外面的那輛車,路燈下,站著一位司機。
他忽然就心中一痛,說不上來為什麼,是因為要分離嗎?
這幾天日子過得太悠閒,他差點就忘了宮丞那種身份的人,怎麼可能臨時安排出這麼多的時間,從訂機票到來F國,只能說明對方是在不顧一切地遷就自己。應該是延遲地不能再延遲了,才會選擇坐紅眼航班回國去。
「南南。」宮丞道,「我愛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一輩子不要離開我。」
這個時候,鬱南忽然明白了宮丞在怕什麼。
在M國時狠狠砸上牆上那一拳,那皮開肉綻的手背,都是宮丞對他的隱忍。年紀,是宮丞最害怕的東西,因為差距了十八歲,他的餘生很長,宮丞不知道他有遇見什麼人的可能。
在宮丞心中,他已經有過這種可能了。
「我……」鬱南像被什麼掐住了喉嚨。
司機站在那裡,是種無聲的催促。
「禮物在你床頭。」宮丞在他額頭親了下。
鬱南抬頭,這一刻,連日來思考的東西他好像已經有答案了。
這一次他沒有衝動,想得很清楚:他愛宮丞,他不僅想和宮丞試一試,他確信他願意和宮丞在一起。
「我走了,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等你下次放假了我再過來,希望到時候我們已經渡過試一試的階段。」宮丞溫柔地說,「我想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快要完結了。
甜甜的番外預定嗎。
配角會在番外提到(嚴思尼的下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