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玫瑰啊玫瑰

  席靳洲屏息凝神看著門口,葉故像是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拉著席靳洲。

  「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是不是我聽錯了。」

  席靳洲皮笑肉不笑,無情的將他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挪開,自顧自走到了另一邊的暗房門邊。

  「不,你沒聽錯,你馬上就要叫我爺爺了,我就給你點時間適應一下這個事實。」

  說完,他毫不留戀的進了暗房。

  洛泱在門口駐足許久,才聽到門內的應答,悶聲悶氣。

  「進來吧。」

  視線間的方寸之地,被拓充了其他的物品。

  熟悉的屏風和玄關處,還有那一如既往的灰白色調,和這復古的中式裝修大相逕庭,是葉故堅持己見要保下的裝修配色。

  躺在床上的葉故手忙腳亂,想要將背後的襯衫拉下去,但因為傷口的牽扯,他行動起來舉步維艱。

  席靳洲真夠損的,走之前也不幫他把衣服拉好。

  洛泱進來的那一剎那,就看到了在床上伏著,圓潤的後腦勺,黑髮蓬鬆,凌亂而在幾條光線之下閃爍著光澤。

  「你來了。」

  葉故故作鎮定的,試圖翻身,想要坐起來。

  眼眸中瞬間就視野模糊了,洛泱背過身去,伸手胡亂抹了兩下,頎長的脖頸骨條鮮明,許久,才轉過身,將那慣常溫和的弧度掛在臉上。

  「躺著就好,爺爺又打你了。」

  洛泱一直都知道葉許華的嚴苛,以前也經常見到葉故被葉許華責罰,那時候她還嘲笑過他,但這是第一次見到葉許華下這麼重的手,葉故的背脊早已體無完膚,大片大片的鮮紅,還有那棍子的痕跡,都可以想見被打的場景。

  背上的藥水沒有塗完,洛泱注意到床邊開著的小藥箱,凝神片刻,收回視線,順勢在葉故的床邊跪下。

  她的身高在女人裡面算是優秀的,所以儘管跪著,也還是有一定的高度,距離的拉進,葉故後背的傷口更加清晰醒目。

  喉頭像是被卡上了東西,洛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葉故還想轉身,並沒有注意到洛泱在床邊,只是還沒得逞,後背就有微量的觸感。

  葉故後脖猛然微縮。

  「你……」

  洛泱拿著處理傷口的東西,語氣如潺潺溪水,緩慢而柔和。

  「既然受傷了,就處理好,不然好得慢,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快點好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這樣和自己心平氣和面對面的說過話了,葉故竟然有些感慨,現在連這樣說話的機會,都變得如此難得了。

  葉故轉過頭,看著牆壁,「你怎麼會過來。」

  原本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葉故的背脊精煉而有力,中間的腰脊處微微凹陷,肩胛骨寬厚可靠。

  洛泱手指微頓,指甲微微握緊幾分,面色如常。

  「你助理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電話打不通,你晚上要開會,所以就找我了。」

  葉故噤聲,嘆了口氣,「我手機被收走了,給你添麻煩——」

  「既然怕給人添麻煩,為什麼要為我出頭。」

  「這不划算,葉故,也不值得。」

  洛泱其實來的時候就猜到了幾分緣由,葉故的家訓她雖然不是很清楚的記得,但以前小時候葉故就因為幫她欺負洛可而被打過,洛泱本就冰雪聰明,這樣推測也就猜測出了八/九分。

  床邊一聲短促的冷笑,毫無溫度,葉故譏誚:「分的這麼清楚,看來你是想清楚這聯姻到底要不要進行了。」

  洛泱瞳孔微縮,隨後輕抿著唇,佯裝沒有聽到他的話,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說警告的事情沒有必要,你又何必讓爺爺生氣。」

  如果沒有這樁事情,她看到也不會是現在渾身是傷躺在床上的人了。

  洛泱的初衷從來不是讓誰為了她受傷或者受責罰。

  她不值得。

  葉故算是聽明白了,他氣的直笑:「沒必要?不需要?那之前下雨天被洛可關在門外有家不能回的是誰啊?你就是這樣不需要的?」

  洛泱頓住,眼神微眯,錯愕一瞬,「你……怎麼知道了?」

  剛才在氣頭上,葉故口不擇言,現在才後悔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蠢話。

  葉故梗著脖子,不轉過頭。

  聽到洛泱小聲的笑笑,竟替他解釋:「也是,席靳洲肯定會告訴你的,這也沒什麼。」

  他突然就想給剛才的自己來一拳,他原本沒想嘲她,只是看到她那樣看輕自己,實在是讓人惱火,不明白是因為什麼變故,讓她變得那麼隱忍又軟滑,成了她自己學生時代最瞧不起的人。

  那時候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絕對不會隨波逐流的那個洛泱又去了哪裡。

  一直到傷口全部處理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在要抹藥到腰際的時候,葉故猛然翻身,制止了她。

  「這裡我自己來就好,麻煩了,這麼晚在這裡吃了飯走吧,我讓劉媽帶你下去。」

  洛泱眼神疑惑,但還沒能問出什麼,就不由分說的被葉故推著到了門口。

  一氣呵成,葉故才鬆了口氣,在門邊長久沉默。

  「怎麼,怕她看到你腰上的東西,猜到什麼?」席靳洲好整以暇的插著手斜倚在身後的牆邊。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暗房裡出來了。

  葉故睖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扣好襯衫的扣子,趿拉著拖鞋走回房間。

  「當年你文身,可沒少吃苦頭,被老爺子打的也不亞於這次了吧。」

  席靳洲好笑,之前那麼剛硬,就是被打死也不肯洗掉身上的文身,後來還是他來把人撈走才躲過一劫。

  葉故看著鏡子裡,影影綽綽的腰際,有那若隱若現的玫瑰文身。

  ///

  那時候,他尚且二十歲,成年才不過兩年,也是洛泱離開的第二年。

  那年他瞞著所有人,去了英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英國,明明知道能夠遇到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那麼大的異國他鄉,他一個人哪裡都去,天不怕地不怕。

  正值聖誕節,他在英國的一家小酒館遇到了正在準備過聖誕的學生,看模樣,和他一般大,只是膚色不同。

  大家聊得酣暢淋漓,葉故坐在門邊的位置,看著他們的歡樂,心中毫無波瀾。

  他並不是疏於交際的人,相反,只要他想,他就能夠立刻融入那個陌生的小團體,起碼可以捱過這個晚上的孤獨。

  但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點了一杯熱紅酒,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街邊走過的情侶,偶爾也有一家三口,小孩子開心的蹦蹦跳跳,手裡拿著波板糖,也曾經是他兒時的執著。

  「Lea,你怎麼才來啊!」伴隨著一陣不小的驚呼,那個英國姑娘從高腳椅上跳下去,「你今天真是美極了!」

  身邊的男孩也都被吸引了過去,眼前的中國姑娘活脫脫從以往一心學習的形象,宛然遺世獨立的玫瑰,碰一碰都生怕弄疼了她嬌嫩的花瓣。

  葉故只輕嗤,論好看,雖然那傢伙一聲不吭就不告而別,但還是少有人能比她生的更加好看的。

  「謝謝你,Ada,只是我還挺不習慣這身裙子的,我或許還是換回去吧。」

  葉故耳膜霎時出現幻聽一般,他不敢置信的,心中天人交戰,還是轉過了頭。

  不,不會是她的,不會。

  就在前一秒,葉故還在試圖欺騙自己,不可能那麼巧,那麼巧就遇到了她。

  但眼前的畫面無一不在昭示著,他遇到了洛泱。

  點綴著純白毛絨邊的絲絨裙子讓女孩活脫脫像一個精緻的小兔子,白皙如牛乳的肩頸線完美展現,她笑著,在同學的旁邊坐下,一顰一笑,都生花。

  眼前是他整整兩年都沒有見到的洛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再不是那時候被校服拘束著的懵懂女孩,也不是那個戴著眼鏡一心只有學習的女學霸。

  她有一個很好聽的英文名,Lea,她有很多的朋友,顯然,也有很多的愛慕者。

  葉故就這樣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著她,看著他缺失了兩年的洛泱,她在這裡閃閃發光,他就像個不上檯面的小丑,貪婪又嫉妒,甚至連她手中的酒杯,他都小氣的嫉妒著。

  那天,洛泱和朋友們在小酒館玩了多久,葉故就待了多久,他知道她每一次獲勝的愉悅,也目睹著她每一次失敗時候的懊惱。

  生動的表情,那樣靈動,他那麼近,只要一個名字,他或許就能和她說上話,但是直到最後,他都沒有。

  他不敢。

  看著洛泱離開,看到她在一個婚紗店門口駐足,看著一件刺繡著玫瑰的婚紗和朋友感嘆:「真希望能有一朵屬於我的永不凋謝的玫瑰啊。」

  歆羨之情盡在言語之中。

  後來,他回國,從那一年開始,他的腰際有了一朵不大的玫瑰,只有一點紅色。

  席靳洲看他在鏡子前出神,嘆了口氣,手落在他的肩頭。

  「別多想了,既然都想做了,那就往下走吧。」

  席靳洲知道他幾乎所有事情,又比葉故年長几歲,也始終拿他當弟弟看,總是想他能心如所願。

  葉故收回神,穿好衣服,披上了寬鬆的深色外套,準備下樓。

  席靳洲拉住他,擰眉:「幹什麼?你奶奶說了你在上面吃就好了,馬上就有人送飯上來,你傷成這樣還想到處走動呢。」

  葉故哂笑,滿眼不屑,「能有什麼事,吃個飯而已。」

  席靳洲沉默幾秒,門推開,夜風從縫隙之間不遺餘力的溜進來,微微捲起衣角。

  「你是想陪她吃飯吧。」

  葉故懶得理他,就要關門,卻在門把轉動的時候,垂頭認命似的,自嘲低言:「是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