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君笑了下:「沒在律所了,在我爸公司。他成立了企業法務部,讓我負責。」
他說這話時,表情很無奈。
寧稚挺惋惜的,但沒表現出來。
曾子君說:「人們普遍認為,做過律師再去做法務,要麼律師干不下去,要麼懶惰,因為法務工作比律師工作簡單得多。」
寧稚懂他的無力。
從律所到企業,在這個行業里,代表階級滑落。
她安慰曾子君:「實際上,很多法務的素質要高於律師。律師大多業務繁雜、多而淺,而法務更精於某個行業、少而深。各司其職,並不說明律師就比法務更高端。」
曾子君側過臉看她一眼,彎了彎唇:「你這個角度挺有意思。」
寧稚笑。
曾子君問:「這個案子怎麼回事兒?」
寧稚把前因後果提了下。
曾子君聽明白了,說:「這裡頭有幾個關鍵數字,我認為數字之間是有邏輯關係的。」
寧稚點點頭,復盤道:「現在可以確定三個數字——蔡曉雨那套房子,比別人貴了20萬;馬亮出了24萬的首付;馬亮作為房產中介,推銷出一套新房,可以拿8萬塊左右的佣金。」
曾子君說:「馬亮出的這24萬首付,其中20萬,大概率是開發商給的,剛好就是蔡曉雨的房子比別人貴出的那20萬。」
寧稚順著他這個思路往深了去想,恍然大悟。
「所以開發商有可能給馬亮28萬塊?其中20萬是比別人貴的部分,8萬塊是馬亮的佣金。而馬亮從28萬塊里拿出25萬,幫蔡曉雨付了首付和一個月房貸,他還掙到了3萬塊錢的佣金!」
「是的。」曾子君專注開著車,「這個案子,開發商順利賣出一套房,馬亮得到3萬塊佣金,只有蔡曉雨接盤了一套自己無法負擔的房子。」
寧稚開心地打了個響扣:「一切都說通了!接下來就是找資金往來的證據。」
曾子君說:「馬亮和開發商大概率通過銀行轉帳往來,現在很少用現金交易,申請調查馬亮的銀行流水即可。其實這個案子,蔡曉雨還可以起訴開發商,以此獲得一定的經濟賠償。馬亮作為一名為了三萬塊佣金就能出賣良知的中介,這種人,即便起訴他,也拿不到什麼賠償,還不如起訴開發商。」
寧稚想想有道理,激動道:「嗯!中秋假期結束,我就向法庭提出申請!」
……
簡單吃過晚飯,曾子君送寧稚到師大附近。
寧稚今晚和林淑婉、楊禮文一起過中秋。
敲門進去,林恆竟也在。
她有點不自在。
林淑婉拉著她在客廳坐。
林恆笑問:「最近在忙什麼?」
寧稚說:「代偉的離婚案移交給領導了,我今天開始,處理一起中介誘導買房的案子。」
林淑婉詫異:「中介誘導買房?是隱瞞房子的缺點,還是買貴了啊?」
寧稚就把蔡曉雨被騙的經過跟他們提了下。
大家都很意外,也是沒想到這年頭,竟會有幫人付首付的騙局。
林淑婉話裡有話地說:「所以女孩子找對象,還是得找知根知底的,不然什麼時候被騙了都不知道。」
寧稚知道她在為林恆說話,沒說什麼。
眾人移步露台賞月、泡茶、吃月餅。
楊禮文和林淑婉坐了會兒,藉口去散步,離開了家。
只剩下寧稚和林恆。
寧稚有點尷尬,只好去看月亮。
她望著頭頂又圓又大的月亮,想起了姥姥。
小時候,林淑婉和趙學峰忙於工作,就把她寄養在姥姥家,晚上才接她回家。
她每天晚上吃完飯,就坐在院子裡,看著天上的月亮,等林淑婉過來接自己。
姥姥每次都陪著她,和她一起看月亮,告訴她月亮上的故事。
正是這些陪伴,滋養了她的童年。
想起姥姥,寧稚很傷感。
不過沒事,明天就能見到姥姥了。
「中秋假期有什麼打算?」林恆問。
寧稚回神,落下眸子:「回老家,為姥姥誦經祈福。」
「明天嗎?」
「嗯,明天一早。」
林恆沒說什麼。
微信響,寧稚打開手機進入微信。
蕭讓發來一張照片。
四合院灰色的屋檐一角,和月亮一起入了鏡。
他發來文字:
【在爺爺奶奶這兒賞月】
【祝你月圓人團圓】
寧稚禮貌回覆:
【謝謝,也祝你和家人團團圓圓】
她退出微信,熄了手機,站起身:「明天要早起坐車,我先回去了,等下我媽和楊叔回來,幫我和他們說一聲。」
林恆跟著起身:「我送你回去。」
寧稚推辭:「你等楊叔回來,再和楊叔坐會兒吧。」
「沒事,我挺早就來了,聊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好,謝謝。」
路上,林恆詢問代偉的案子,寧稚隱掉代偉虛開發票、偷漏稅的違法事實,大致和他提了下。
他說:「難怪代偉一直代表戴思通跟學校接觸,原來他是戴思通的股東。」
寧稚點點頭:「多虧了你告訴我他那些實驗室,是做戴思通的產品,否則我也不會往那方面查。」
林恆笑:「就算我沒告訴你,你自己也會發現問題。你是一位很棒的律師!」
寧稚心情好了一些。
原本她還陷在被程儒言撤出案子的挫敗感中,今天林恆和曾子君都給予了她肯定,她心情好多了。
說話間,車子進入地庫,往電梯間開。
寧稚本能地看向電梯間的停車位。
黑白奔馳都整齊地停在車位上。
所以,蕭讓回來了?
林恆把車停在老位置,寧稚打開副駕車門的一瞬間,看到蕭讓從黑色奔馳下來。
倆人隔空對視幾秒,寧稚率先移開目光。
她轉身對林恆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去開車小心。」
林恆跟她揮了揮手:「晚安。」
「晚安。」
寧稚目送白色SUV駛離地庫,這才轉過身。
蕭讓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邊,嘲諷地勾了勾唇:「所以你晚上,是和他一起團圓了?」
寧稚沒吭聲,往電梯間走。
電梯門開,她率先走進去,蕭讓也跟進去,問:「中秋三天假期,打算怎麼過?」
「回老家。」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跟我媽、楊叔一起回去,楊叔會開車。」
蕭讓點點頭:「那挺好的。」
他側過臉看寧稚,說:「今天儒言去了威派,勸代偉的原配等到戴思通上市後再離婚。」
寧稚面無表情道:「我已經退出這個案子了,不用跟我說這些。」
「這個案子,刨去談判那部分,其他的,你表現很好。但談判的技巧,還是要多加訓練,這對律師而言,是很重要的技能。」
寧稚沉了沉氣:「好,謝謝你的忠告。」
電梯門開,她準備出去,蕭讓忽然牽住她的手。
她頓步,並未回頭。
身後,蕭讓低低問道:「要不要去我那兒?」
寧稚咬了咬牙,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了電梯。
她回到家,把錄音筆拿出來,重新撰寫起訴狀和訴訟策略。
曾子君說得對,起訴馬亮用處不大,馬亮會不會出現、出現了有沒有錢賠償蔡曉雨,都還是未知數。
是得起訴開發商!
寧稚工作到半夜三點,趴在桌上睡著,天亮後被鬧鐘吵醒。
她隨手收拾了兩套換洗衣物,拿上牛奶和咖啡,去樓下等楊禮文的車。
來的卻不是楊禮文的車,而是林恆的車。
林恆當司機,載他們回老家。
寧稚面上沒說什麼,心中開始不滿,一路上都沒說話。
中秋假期第一天,高速堵車,午後才到張家口。
他們直接去寺廟。
楊禮文陪著林淑婉給姥姥上香。
他在姥姥靈位前說:「媽,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淑婉和磊磊。她們過得很好,您安息吧!」
林淑婉伏在他懷裡哭。
寧稚默默點了三炷香,舉在手上,看著姥姥的靈位,在心中對姥姥說道:
【姥姥,你在天上還好嗎?錢夠用嗎?如果不夠,託夢跟我說,我給你多燒一點。
想起往事,還是很自責,希望您原諒我沒能多陪伴您。
我工作挺順利的,生活也很穩定,不用擔心我,我很好。
我想您了,您有時間的話,來夢裡看看我吧。】
寧稚把三柱香插到香爐里,從包里拿出濕紙巾,將靈台稍稍擦了擦。
挪動桌上物品的時候,發現了幾碗祭祀用的食物,上頭插著一根紅色小旗子。小旗子上,寫著自己和林淑婉的名字。
她問林淑婉:「小旗子寫咱倆的名字,是告訴姥姥,這些食物是咱倆準備的嗎?還是說咱倆和她一起吃呢?」
林淑婉莫名:「什么小旗子?」
寧稚指了指那幾碗祭祀碗:「就是這個。」
林淑婉上前一看:「我沒有讓廟裡做這個啊。」
寧稚頓時脊背發涼。
不是林淑婉,是誰?
她把濕巾塞給林淑婉,去門口問寺廟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翻了翻小冊子,說:「是一位姓蕭的先生讓廟裡做的。他讓廟裡逢年過節,就給老人做個『桌』,讓老人在那邊也能過節。」
寧稚怔然片刻,問:「他的名字是叫蕭讓嗎?」
「只知姓蕭,不知全名。」
「他什麼時候讓廟裡做這些的?」
「有三年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