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寧稚情緒激動,林淑婉嚇到了,去拉寧稚:「好了磊磊,咱不生氣了,身體要緊啊!咱不生氣了啊!」
寧稚恨恨剮一眼趙學峰,攬著林淑婉出會議室。
李霄跟出來,說:「我派車送阿姨回去,寧稚咱們說幾句話。」
確實需要收尾,寧稚便把林淑婉交給李霄的助理。
她跟著李霄進辦公室,在沙發區入座。
李霄泡茶,問:「什麼時候從金誠正式離職?」
寧稚看他一眼:「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在金誠安插了奸細。」
否則,為什麼連她被開除了都知道?
李霄笑著把茶杯夾到她手邊:「奸細?還真有。」
寧稚懶得往下說。
她已經不是金誠的人,不想再關心這些。
李霄問:「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金勝所?」
「沒興趣!」
「為什麼?」
寧稚喝一口茶:「理念不同。」
李霄挑眉,好笑道:「這一行,有案子做案子,沒案子找案子,怎麼還講究上理念了?」
寧稚嘲諷道:「沒案子找案子?所以你們就專門盯著金誠打輸的案子的當事人,慫恿他們反咬金誠一口麼?」
李霄笑:「這也有好處不是?時刻給金誠那幫人敲響警鐘,不好好做案子,就要挨打!」
「金誠的律師,沒有誰不好好做案子,大家都很努力。」寧稚站起身,「我先走了,還得去金誠辦離職手續。」
李霄起身送她。
「既然對金誠還有感情,為什麼不留下來?」
寧稚腳步頓了兩秒,重新邁開步子:「我有更想做的事情。」
……
寧稚辦好離職手續,把工位上最後一點私人物品收到箱子裡。
實習律師們圍在她工位邊安慰她。
大家都知道她是被開除的,且開除的理由很可笑,都憤慨道:
「怎麼能因為你披露的案件,是金誠的律師做的,就把你開除?」
「對啊!又不是說直接告金誠的律師!」
「這種不講理的律所,真是叫人寒心!」
寧稚把箱子抱起來,對大家笑了下:「我的學歷和業務能力確實都夠不著金誠的要求,多次犯錯,他們忍到現在才把我開除,我已經很幸運了。」
她抱著箱子,走出實習律師辦公室,來到電梯間。
電梯從十幾樓緩緩往上,最後在她面前停下。
電梯門開,帶著箱子的蕭讓站在裡頭。
倆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幾秒。
寧稚率先移開目光:「出庭回來了?」
蕭讓點點頭,視線在她抱著的箱子上落了一落,說:「先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寧稚踟躕幾秒,走進電梯。她有必要跟他告別。
電梯在樓上停下,蕭讓推著箱子先走出電梯,寧稚跟上。
她把紙箱寄放在前台,然後跟著蕭讓到辦公室。
蕭讓脫下西服外套掛在衣架上,示意她坐。
「實習報告給我。我把字簽好,蓋了章,你時間一到,就能去領律師證。」
寧稚意外:「可我還沒完成實習不是嗎?」
「你母親的案子,就是你最好的實習案例。」
寧稚不懂:「可那個案子,只是私下和解,根本沒有經過訴訟,我也沒有給你看過訴訟策略。」
蕭讓笑著入座:「我說過了,比起千方百計勸當事人上法庭廝殺,能把案子結束在協商階段,不浪費法庭和雙方當事人的人力物力,更值得表揚。」
寧稚聽懂了,點點頭:「謝謝。那回頭我把實習報告完善一下,再寄給你,到時候麻煩你幫我簽字蓋章。」
「好。」
氣氛陷入平靜,蕭讓灼灼地望著寧稚:「離開金誠後,有什麼打算?」
寧稚說:「想先回老家靜一靜。」
蕭讓點點頭:「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
「好。」
寧稚踟躕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問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我聽趙學峰說,當年我媽之所以能保住老房子,是因為你勸趙學峰?」
蕭讓「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寧稚追問:「你明知道這麼做會得罪李丹,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蕭讓笑了下:「我從來不怕得罪李丹。」
「就算不怕得罪李丹,但這麼做,對你也沒好處不是嗎?」
蕭讓沉默著,半晌後,起身關上辦公室的門,重新回座。
「你總怪我,當年為什麼要和趙學峰一起隱匿財產,害你母親淨身出戶。事實是——趙學峰當年名下的財產,我能看見的財產,就只有你們住的那套小產權房。」
他看著寧稚,意味深長道:「我是趙學峰的代理律師,不是法官,更不是執法人員,我沒有權力要求他對我披露正和所的分紅情況,更沒有權力要求他把藏匿起來的財產拿出來分割給你母親——這些,是你母親的律師,才有權力去做的事情。所以為什麼我明知道他有隱匿、轉移婚內財產的嫌疑,但我拿他沒辦法。」
如今冷靜下來,再聽這番話,寧稚也明白蕭讓當初的無奈。
她和李霄,與趙學峰沒有代理關係的束縛,這一番糾纏下來,為林淑婉順利爭取到應得的財產,都脫了一層皮才成功。
當年蕭讓身為趙學峰的代理人,若用她今日的方式逼趙學峰拿出隱匿、轉移的婚內財產,早就被趙學峰和李丹舉報到律協吊銷執照了。
所以當年的蕭讓,也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勸說趙學峰把房子留給她們母女。
想通這些,寧稚不打算再恨蕭讓,即便他當初的故意隱瞞,如今在她心中還未過去。
「謝謝你當年的手下留情。」寧稚起身想走,想起羅薇薇的事,「對了,你能幫我一個忙麼?」
「你說。」
寧稚又坐了下來:「劉鵬全家都失蹤了,不知道把劉俊帶哪裡去了,孫律幫薇薇走強制執行,法官也沒辦法。你之前不是說……任霞的丈夫,有辦法嗎?」
蕭讓說:「他一直在找劉鵬,放心吧,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孫晴。」
寧稚點點頭:「謝謝。」
她起身要走,蕭讓拉住她的手:「寧稚,我們……」
話沒說完,就被寧稚用力掙脫開:「我走了,再見。」
她打開辦公室的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
一個月後,張家口某寺廟。
佛堂內,林淑婉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抵著額頭,口中念著佛經。
她和寧稚在此為母親進行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
這些天,不時有老家的親朋來上香。
張晗和羅薇薇上完香,寧稚帶她們來到寮房小憩。
寧稚倒茶水,笑道:「時間過得好快,都快暑假了。晗晗什麼時候放假?」
張晗接過茶杯,說:「下周考試,考完就放假了,到時候我直接從北京來這裡為姥姥祈福。」
寧稚笑:「好。我替姥姥感謝你。」
她把茶杯遞給羅薇薇,問:「你一個人住宿舍,會覺得太孤單了嗎?」
以前她在的時候,張晗偶爾過去和她們一起住,後來她搬走,只剩下羅薇薇,張晗也就不過去了。
羅薇薇失神地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心情孤單。」
寧稚就知道她是因為見不到兒子俊俊,情緒低落。
「白天上班忙起來還好,晚上回去,真的特別難過。」羅薇薇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
寧稚問:「孫律怎麼說?」
「她說只能儘量幫我走強制執行,別的也幫不上什麼忙了。」
「蕭讓有托人找劉鵬,放心吧,有消息他會說的。」寧稚拿出手機,推了一個群到羅薇薇微信,「這是紫絲帶媽媽的群,她們經常分享一些找孩子的方法,大家平時也在群里聊聊天,互相慰藉,你如果晚上在家一個人孤單,就上群里和大家聊聊。」
張晗看向寧稚:「紫絲帶媽媽?」
寧稚點點頭。
張晗拿出手機搜索,片刻後,難過地收起了手機。
羅薇薇說:「對了,王曉蕾那個案子,民事訴訟已經結案了。」
王曉蕾是之前害得一名孕婦子宮破裂死亡、幾名新生兒死亡的恩梁醫院產科主任。
那個案子,是蕭讓和孫晴一起做的。寧稚當時身為蕭讓的實習律師,負責了大部分的文書工作,後來她被開除,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了孫晴的實習律師。
寧稚關心道:「怎麼判的?」
「那幾名去世新生兒的父母,醫院各賠了他們兩百來萬。有一名新生兒是出生後進入重症監護室,後來醒了,但身體機能受損嚴重,大概率會失去自理能力,這家父母賠得多,好像賠了三四百萬。」
寧稚追問:「去世的那名產婦呢?胡敏的父母!」
「胡敏的丈夫之前已經和恩梁醫院簽了和解協議,醫院當時就賠了他一百二十萬,但他只給了胡敏父母二十萬,現在孫律代理胡敏的父母,起訴胡敏的丈夫和醫院。」
張晗意外:「醫院賠了一百二十萬,理應父母和配偶三個人平均分配,怎麼只給了父母二十萬?」
羅薇薇說:「胡敏的丈夫說自己後面還要娶妻生子,還需要錢,所以要拿走大頭。」
寧稚激動道:「胡敏才走了不到半年,他就已經決定拿胡敏的賠償金娶妻生子了?這操蛋的狗東西!」
羅薇薇嘆氣,沒說什麼。
她和張晗在寺廟陪寧稚到午後,便去趕高鐵回北京。
寧稚繼續在寺廟陪姥姥。
一周後,張晗考完試,來寺廟陪她。
倆人說起羅薇薇的事。
張晗說:「我回去好好研究了一下這個紫絲帶媽媽,她們真的太可憐了。」
寧稚說:「是的。當初薇薇起訴離婚的時候,蕭讓就說,薇薇大概率要成為紫絲帶媽媽。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個群體。」
張晗嘆氣:「這些男的,真叫人害怕!他們每個人都有正常的社會身份,明明不是罪犯,卻能隱匿在婚姻這層保護色里,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可就因為有婚姻這一層保護色、有丈夫或父親這一重身份,他們所做的這些壞事,法律都拿他們沒辦法!」
寧稚摟緊了她的肩膀,感慨道:「誰說不是呢?前有趙學峰,後有劉鵬!」
「我本來想考檢察院,把所有刑事罪犯都抓到審判席上,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想考法院!」
寧稚開心:「考法院好呀!」
張晗問她:「那你呢?姥姥的超度完成後,有什麼打算呢?」
寧稚抬頭看天:「我打算出國繼續讀書。」
「你還是想當律師對嗎?」
寧稚點頭,失笑道:「是的,我還是想當律師。現在的大所,幾乎都要求有國際司法實踐,我再也不想因為學歷被人嫌棄了。」
張晗不舍地抱住她:「那我們要分開了……好難過……」
「最快三年,最慢五年。你讀完博,我應該就回來了!時間過得很快的!到時候咱們在北京團聚!」
……
寧稚同林淑婉商量過,便開始著手準備前往美國留學的事情。
林淑婉有同學在國外,楊禮文也幫了不少忙,當年的12月,寧稚收到來自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她在去美國之前,回了一趟北京。
她放心不下羅薇薇的案子,去金誠找孫晴。
「之前這個案子,因為我求蕭律幫忙,他才幫薇薇,現在我已經不在金誠了,沒理由再讓蕭律和您免費幫薇薇代理了。薇薇這個案子,正常該算多少代理費,正常算,我這邊幫薇薇付。」
孫晴笑道:「這也不是你自己的案子,你為什麼要幫羅薇薇付代理費?她的代理費,讓她自己付,做朋友,沒必要幫到這份上。」
寧稚尷尬笑笑:「她付不起您和蕭律的代理費的。當初她帶著這麼一個案子來北京投奔我,我至少要幫她把這個案子處理好了,我才能撒手不管。」
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終,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孫晴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老大早把羅薇薇的案子轉到法援案里了!不用糾結代理費的事情!」
寧稚意外:「轉到法援案了?蕭律他平時沒做法援案的啊。」
孫晴笑:「你怎麼知道他不做法援案?」
「啊?我當他助理的時候,就知道了啊。」
「他每年都做很多法援案的。」孫晴起身,倒了一杯咖啡過來,「老大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你們之間,也許有誤會。」
寧稚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也許她從來就不曾真正了解過蕭讓。
揮別孫晴,她回曾經的宿舍。
一切都沒變,羅薇薇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她看著這家裡的一切,突然想起和蕭讓戀愛的那些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