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誠夫妻抵達岳王府時,齊春錦玩得額前的碎發都濕了,愈加顯得眉眼明媚。Google搜索
岳王府的下人並不怠慢齊誠夫妻,徑直帶著他們到了院門口。
「三姑娘就在裡頭了,王妃與世子也都在呢。」
王氏抬頭一看,便看見了齊春錦的模樣。
她心下嘆氣,很不得將女兒捂起來,不叫任何人看見。但王氏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待走近了,不等王氏動手,那廂岳王妃已經先掏出帕子來,仔細給齊春錦擦去了額上的汗。
王氏見狀,心下這才一松。
她疼愛女兒,自然希望旁人對齊春錦也是好的。
此時齊誠和王氏對著岳王妃見了禮。
岳王妃連忙阻斷了他們的動作,齊春錦也跟著從鞦韆上跳了下來。也就是此時,齊誠二人方才瞧見,那鞦韆後還立了個默不作聲的少年,打扮怪異……
齊誠與王氏倒也並不露出怪異的目光,他們隱約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夫妻二人忙又微微躬身行了禮,當下又被岳王妃一把扶住了。
「何必這樣客氣?我與夫君都不耐這些規矩。今日我與錦兒說起,想要收她做義女,她心頭還惦記著,得爹娘答應了才行。」
早些年岳王夫婦一心都在岳郗身上,也沒能再多生兩個孩子。這些日子裡,見多了齊春錦和雲安郡主,便一下覺得有個女孩兒在府中是極好的。和王氏說起話,自然也就真摯了許多,哪裡還會擺架子?
王氏收住了,只是沒好氣地同齊春錦道:「你倒好,勞世子為你推鞦韆。」
齊春錦忙笑眯眯地上前去,抱緊了王氏的胳膊。
帷帽後的岳郗也不動聲色地將王氏二人的模樣,記在了心頭。
「別在此地立著了,走罷走罷,且入席中說話。」岳王妃爽朗地招呼道。
王氏心道,這可實在是她最想要的婆家了。以錦兒的性子,只有這樣的不會疲於應對。
怎麼就要認作乾爹乾娘了呢?
岳王有心與齊誠夫婦拉近距離,便說了個玩笑話:「往日府上可熱鬧得很,正是有了你們家姑娘,還有雲安郡主,再有齊王殿下時常來做客……」
王氏聽得眼皮直跳。
時常來做客?
「只是今日卻不見來。」岳王道。
王氏暗自拍了拍胸口,心道幸而沒有來。
待入了座,岳王有意與齊誠談論,只是一個從軍,一個從文,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齊誠正覺得尷尬,不大對得起人岳王府一番熱情,岳王卻是笑道:「哈哈,你善詩文,立平應當與你有話聊。」
齊誠腦袋拐了個彎兒,方才想起來,岳王口中的「立平」是寶朔十七年的狀元,如今是戶部郎中。岳王的口吻親近,好似與之熟識,倒是叫人吃驚。齊誠再不通政事,也曉得從未聽聞這二人有過來往。
不過自己想這麼多做什麼?
齊誠與王氏看著齊春錦給岳王夫婦二人敬了茶,改口稱了「乾爹乾娘」,如此齊家便真與岳王府攀作親戚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個盒子來:「此物原是一塊兒,後來分作了兩半。本是想著要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再分下去的。誰曉得這些年裡,府中只有一個郗兒,如今便將這另一個給錦兒……」
一旁的丫鬟將盒蓋打開,露出了裡頭的物件。
齊春錦瞪圓了眼。
咦?
「錦兒過來,乾娘給你戴上。」岳王妃招手將人叫過去,繞著齊春錦纖細的脖頸,就往上戴,她笑問:「方才發什麼愣呢?」
「又是玉。」齊春錦細聲道。
「又是?」王氏怔住了。
岳王妃不由笑道:「還有誰送玉給你?」問完,岳王妃又有些失悔,若是問到齊王頭上就不好了。
王氏心下已有了猜測,心沉了沉,忙道:「昔日我們住在定州,定州別的不多,石頭卻是多得很。那時候她爹爹為哄她,總是買些石頭來給她玩兒,父女倆還給這個起名叫崑山玉,那個起名叫聞香玉……」
岳王妃便也順著笑道:「原來如此。」
只是這二人一個對視間,都已明白對方是聰明人,那便好,日後才好打交道,就怕碰上那拖後腿的蠢人呢。
岳王沒別的可送,就遞了個錢袋子給齊春錦。
王氏哭笑不得,心道岳王府極是妥帖,卻又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這便是乾爹備的禮物了。」岳王訕訕道。
他素來不擅送禮,想來想去,覺著這個最是實在。
「此物怎麼能要呢?」齊誠推拒道。
「如何不能要?」卻是那坐在輪椅上的世子開了口,嗓音冷淡,帶著王府中人天然的氣勢。
世子開口,自然不能再推拒。
和世子比起來,要拒絕岳王夫婦都容易得多。
王氏拽了拽齊誠,道:「錦兒收下吧,都是心意。」
齊春錦收好了,又低頭翻了翻自己的兜兒,從裡頭取出來一塊符,遞給了岳王妃:「定州靈光寺求的。」
再翻一翻,又翻出來個小人偶,用布扎,裡頭被羊絨塞得鼓鼓的,身披鎧甲,腦後插靠旗,是個武生模樣的人偶。做得還有幾分惟妙惟肖。
齊春錦遞給了岳王,指了指自己,抿唇笑了下:「我親手做的。」
王氏又一次哭笑不得了。
果然還是小孩兒呢,回禮淨想著這些玩意兒。
岳王妃也忍不住笑問:「錦兒來府里玩,怎麼還帶著這些?」
齊春錦看向岳郗:「帶來同雲安和世子玩的。」
岳王妃心道郗兒可不愛玩這些,只是怎麼好戳傷小姑娘的心呢,便沒有說出來。
岳王道:「是個將軍模樣,倒也與我極為貼合嘛,這個禮我是極滿意的。」還叫人把那小孩子玩兒的人偶收在盒子裡了。
齊春錦當下抿唇笑了。
久久沒有開口的世子,突然看向了身後推輪椅的丫鬟:「你……」
丫鬟一驚,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妥當,得罪了世子,忙低下頭去。
岳郗嗓音艱澀道:「我屋裡……黑帛裹著的,取來。」
岳王妃身邊的嬤嬤當先應聲:「老奴曉得是哪個,老奴去取。」說罷,不一會兒就取來了。
岳郗隔著帷帽的層層紗望向齊春錦,而後才捏住那黑乎乎的物件,遞向了齊春錦。岳王妃道:「想必是郗兒要給妹妹的見面禮了。」
岳郗這才低低應了聲:「嗯。」
齊春錦好奇地拆開來:「這是何物?」
話音落下,便見裡頭是一卷《九成宮醴泉銘》,齊春錦跟著齊誠學過書法,遠遠達不到字字珠璣的地步,但她卻也懂得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這樣一帖字,字隨勢賦形,開闊疏朗,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岳王妃驚訝道:「這是郗兒十歲時寫下的字帖,便是連大儒方文喬、馮熙子也稱讚過郗兒的字。」
那時岳郗還不似今日這般足不出戶,他的老師贊他或許是齊王之後,又一將要少年便成名的俊才。
岳世子年紀小,尚不懂得謙遜,他得了誇獎,便將那帖字視作心愛之物,整日懸掛房中。直到後來岳王府閉府,他日漸消沉,岳王妃也就再沒見過那帖字。
如今再看它,已不再單單是一帖得了名儒誇讚的字,它更像是那個因為染病閉府而被迫塵封的,曾經年少得意的岳郗。
齊春錦將它抱在懷中,點點頭道:「我將它掛起來。」
岳王妃聞言笑了,愈發真切。
只是還什麼禮好呢?齊春錦有些犯難。
「今日這桌宴擺得匆忙,錦兒不必還禮也無妨。」岳王妃道。
可是哪裡能不還呢?
齊春錦看了看岳郗,從頭上拔下了一支金釵。
金釵是削長的魚形,下墜一隻圓滾滾的明珠,造型奇特精緻,華美而不媚俗。
「世子可簪發。」齊春錦道。
岳郗極少束髮,一則早已不見他人,二則不願王府下人觸碰他。
岳王夫婦屏了屏呼吸,並未出聲說那是女子才戴的款式。
岳郗垂眸接過,喉頭動了動,只聽得少年嘶聲道:「多謝。」
如此這桌酒宴便可算作是圓滿了。
齊家人在岳王府又多作了會兒停留,方才離去。
岳王妃迴轉身去,便見岳郗手中還攥著那支金釵。岳王妃身邊的嬤嬤不由出聲:「倒也怪了,這齊家小門小戶,卻無半點小家子氣。入了府中,見王府威儀,也不露聲色。從定州來,卻好似不缺錢一般。齊姑娘送出手的金釵,便非是市面上隨處可見的玩意兒。」
「家再貧也總有三兩錢,這有何稀奇?何況齊家祖上曾是大戶,不過到了他們如今這一支,才敗落了。」岳王渾不在意道。
岳王妃哪有心思去管這些?
她徑直走到岳郗跟前,忍著心頭激動,與岳郗說起話來。
岳郗話少,但比起先前一聲不吭、動也不動已是大好了。
當下岳王府上下又是一派和樂氛圍。
……
「倒也是奇了,岳王一家原先氣勢洶洶尋上門來,還怕成仇人呢,如今卻是成了京城裡頭咱們唯一親近的人家。」這廂王氏嘆道。
「是啊,雖是王府,卻並無架子,又為人通透明理,實在難得。那岳王世子也實在叫人惋惜,年幼時便腹有錦繡,將來該是大才……」齊誠應聲。
王氏掀起帘子朝外望去。
他們已經行出了齊王府所在的巷子,滿眼所見皆是京城的繁華。
王氏喃喃道:「誰又能想到,回京城並不是預想的那樣受盡刁難困苦……」
再想到大房,竟好像離他們已經極為遙遠了。
「是啊。」齊誠也有幾分感慨。
王氏不由轉頭看向了齊春錦。
齊春錦被母親瞧得有些緊張,難不成母親瞧出來我瞞著她了?
王氏望著女兒嬌媚的面容,低聲道:「卻是全賴錦兒,方才結識了貴人。」只是不知這般究竟是好是壞。
王氏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與女兒添堵。
齊春錦這會兒卻是愈發緊張了,她舔了舔唇,道:「母親,若是……若是要同人定親,該要如何呀?」
「你問這個作什麼?」王氏失笑,「男子定親,才要想著三媒六聘。」
「何為三媒六聘?」
「聘書、禮書、迎書,納禮、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此為三媒六聘。而這其中頭一個要做的,便是納禮,即備下禮物,由冰人前往姑娘家中說親,再交換聘書。」
王氏話音落下,轉頭卻見女兒面容已經皺作一團。
「錦兒這是怎麼了?」
齊春錦嘆氣道:「那日太后生辰,她將我喚去了。」
王氏點頭:「此事你已同我說過。」
「那日她想要將我許給一個叫於……於昌文的。」
王氏聞言大驚,這事她可不知道!
「於昌文是誰?」王氏腦子裡一下便亂了,她只想著齊王待齊春錦好得不正常,又想著岳王府高攀不得……怎麼太后卻悄無聲息將她女兒指給了個勞什子於昌文!那是她女兒啊!她捧在掌中如珠如寶的女兒啊!
王氏臉色煞白,眼底更透出了冷意。
齊誠也一下慌了。
「於昌文我已去見過了。」齊春錦皺了皺臉,道:「有三個我這樣大,齊……唔,說他一餐要吃十八碗飯。」
其實宋珩說的是一頓吃十碗。
但齊春錦想了想,免得母親聽了自己要和齊王定親,聽完生氣。便悄悄往上頭又添了八碗。
「若是嫁了他,我只怕飯都要吃不飽。」齊春錦苦著臉道。
傻姑娘,哪裡是吃不吃得飽飯的事。
王氏都快落下眼淚了。
「他長得還極丑……」齊春錦說罷,又悄悄看向齊誠,小聲「呸呸」,「背後議論他人,不該的。」
素來正直教導女兒不得背後詆毀的齊誠,怒聲道:「這等醜八怪,怎配娶我女兒?」
「於昌文我是聽過的,酒色之徒!」齊誠越說越氣,滿面漲紅,像是恨不得立時登於家門,將那個於昌文拖出來打死。
齊春錦弱弱又插聲道:「於是我便想,若是我先嫁個人,是不是就能躲過他了?」「齊王就很厲害,於昌文肯定要怕的。」
豈止於昌文要怕,便是太后也要怕的。
齊誠搖頭道:「雖說在爹爹心中,錦兒是天下第一好的。可這齊王,年幼封王,文武雙全,天底下哪個女子不想嫁呢?卻為何到如今還未娶親?有傳言,說他心中早有傾慕的神女。錦兒就不必想了。」
王氏聽完都禁不住納悶,難不成先前是她想岔了?齊王對她女兒並無意,反倒是錦兒一廂情願要嫁給齊王?
齊王心中有傾慕的人?
齊春錦暗暗在心中搖頭,並不細究。
她清了清嗓子,語氣卻還是細弱的:「那,若是齊王登門來,就如母親說的那樣,說親納禮……」
齊誠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錦兒莫去想這些了,爹爹一定為你想法子。但凡是錦兒不肯的,管他誰指婚許配,太后也好,誰人也好,爹爹拼命也會想法子的。」
齊春錦暗暗嘆氣。
哎呀。
她都說了嫁給齊王了呀,爹爹怎麼還要拼命?
此時馬車卻是停住了,車夫的聲音傳來:「老爺,太太,咱們到了。」
永安宮。
一個老嬤嬤提著裙擺,快步走來,等到了太后跟前,忙屈身行了禮,壓低聲音道:「這兩日太皇太后總宣進宮來的是安陽王妃……」
太后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傳安陽王妃作什麼?」
老嬤嬤也皺著眉,低聲念道:「是啊,昔年安陽王府上乃是先皇近臣,曾有王士孝等人跪請齊王登基,安陽王卻力扛之。如今怎麼……怎麼……」
太后揮退了身邊的宮人,揪緊了帕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其中早晚要起變化……」
一旁另一個嬤嬤卻是驟然出聲道:「是為齊王的婚事罷?」
太后臉色微變:「難不成他們也瞧上了王家的姑娘?」
嬤嬤道:「太后還記得將那個齊姑娘傳到跟前來那日嗎?」
怎麼不記得?
提起這樁事,太后都覺得沒臉。
太皇太后老成精了,在眾人跟前給她沒臉都給得不動聲色。到底是捨不得交出手裡的大權,這是在打壓她呢。
「那日太皇太后問她姓名,似是第一回見,但開口卻又是百般誇讚,又命人取凳子、點心來給她,不叫宮人怠慢了她……那齊家是個什麼人家,哪裡擔得起如此大禮?」嬤嬤道。
是啊,正因如此,太后才更覺得心頭窩火。
這不是拿一個毫無家世的小姑娘抽她的臉麼?
嬤嬤急聲道:「這分明是齊王瞧上那齊姑娘了,一早與太皇太后通了氣兒,這才有太皇太后的回護。安陽王妃是諸王妃之中,位置最高,聲名最好的。您忘了麼,您原先也是想請安陽王妃去王家納禮的麼?」
太后驚愕道:「那齊春錦年紀比齊王小,輩分也矮上一輩……這……」
「古時還有侄兒娶嬸嬸,叔叔納侄媳的哪。太后莫忘了那日於家人來,說是齊王殿下身邊跟了個姑娘。」嬤嬤又道。
「……」太后抿了抿唇:「且看安陽王妃之後往何處去了就是。」太后始終覺得放心不下:「不成,皇帝的婚事也拖不得了。齊王一旦有了後……」
太后未將話說完,嬤嬤卻已會意,跪地應了是。
「若真是去了齊家,豈不是叫齊王搶了先?哀家還想著叫安陽王妃去給王家做個臉呢。哪裡又挑得出比安陽王妃更合適的人選來?」太后心頭那股氣一下又不順了。
「哀家的兒子是皇帝,皇帝合該娶這最賢淑的女子,用這聲名最好的冰人。」
「可若去的是王家……」來報信兒的嬤嬤不由出聲提醒道:「那可就來不及了。」
「是啊。」太后面色微沉,「罷了,也不必一定是安陽王妃,只管先將王嫻定下。哪怕皇帝不納王嫻,也決不能成了齊王的人。拿哀家的令牌,去傳廣平侯夫人。」
「是。」
太后哪裡曉得,這會兒安陽王妃還在坐冷板凳呢。
若是原先齊家的下人,沒見過這等貴人,肯定要嚇得手足無措。只是如今跟隨二房住進來的下人們,早已見過齊王這等尊貴人物了,又接過來自岳王府的馬車,一個安陽王妃,倒不算如何厲害了。
底下丫鬟有條不紊地送了茶水、點心上來。
安陽王妃正想著,這樣一戶不起眼的人家,難怪被太皇太后看中,原來都是些不卑不亢的人物。待她端起茶杯,揭了蓋子,掃上一眼便不聲不響擱了回去。這茶葉不比大紅袍香馥郁,不比白毫銀針如銀似雪,更不及龍井鮮嫩清高……想是一兩銀子都不到便能稱一大捧的茶。如此可見,齊家果然還是小。
就不知岳王府為何也要高看一眼?
「老爺太太和姑娘回來了。」外頭有人報。
安陽王妃坐得都有些乏了,她掃了一眼,心道這齊家連跑腿的下人都沒幾個,實在是沒排場到了極點,鄉紳富商家中尚有奴僕幾十呢。
齊誠和王氏一邊往裡走,一邊聽得丫鬟急急道:「今個兒老爺太太一走,就來了車駕,說是安陽王妃,要來尋老爺太太的……」
齊誠與王氏對視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們上何處去結識這般人物?
「不會又是錦兒?」齊誠遲疑道。
王氏也納悶:「她認識一個兩個也就罷了,哪能三個四個的貴人都叫她一個小姑娘認識去了,還親自登門來呢?」
說話間,他們便邁入了廳堂。
安陽王妃早在太后生辰宴上就見過齊春錦了,只是這回見了,依舊免不了驚艷。
世上真有這般女兒家,生得出眾至極,但凡為男子,見了哪有不心動的?便是攝政王,將來也應當是要對她疼愛有加的。
安陽王妃心下一動,這才站起身來,笑道:「快坐下說話。」
齊誠與王氏先是行禮,再是落座。
安陽王妃眼見時辰不早了,生怕今日完不成太皇太后的交代,便也不再委婉客氣,笑著道:「我今日冒昧登門,是為向三姑娘提親。」
齊誠和王氏心下咯噔一聲響,齊齊想到了於昌文的頭上。
安陽王妃等了會兒,見這二人誰也不言語,瞧不出半點喜色,心底也忍不住犯嘀咕。這樣的大好事兒,齊家怎麼回事?
齊誠這才露出為難之色,道:「錦兒年紀尚小……」
「也該是定親的年紀了。」安陽王妃忙笑道。雖說與齊王比較起來,是顯得年紀小了些。說罷,她拍了拍手掌,示意身後的宮人上前。
那宮人面目慈和地一笑:「都擱在外頭呢。」「抬進來。」
話音未落,便已有人抬了箱子進來。
幸而這座宅邸原先是官邸,宅院大,廳堂寬敞,若是換做齊家的花廳,恐怕還未必擺得下。
齊誠與王氏對視一眼,心緒難安。
尋常人家都是先遣人上門探個口風,如此才遣冰人攜禮上門。可如今這一抬接一抬的,早早超越了納禮時應該攜上門的禮制數量,如何還得回去?
這不是擺出了強逼的姿態嗎?
齊誠怒從心起,正要不管不顧為女兒拒絕這樁婚事,安陽王妃卻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道:「此乃太皇太后令我帶來的信物,齊老爺和太太可信之。」
太皇太后?
齊誠一愣。
不該是太后嗎?這與太皇太后又有何干係?
王氏抿了下唇,意識到她和齊誠恐怕是先入為主了。
王氏收拾起心緒,微笑問道:「方才還不曾問,是哪戶人家託了王妃來說親。」
這齊家竟然一無所知麼?
安陽王妃也是心下驚訝。
安陽王妃打開那錦盒,露出裡頭一塊令牌,正是太皇太后的手令。她道:「還能是誰家?太皇太后膝下如今還未成婚的子嗣,只余齊王一人。」「我正是得了令,前來為齊王殿下提親。」
齊誠和王氏齊刷刷看向了齊春錦。
齊春錦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巴,正暗暗嘆氣,道這人要定個親,可實在麻煩得厲害……一眼望去,還是少女的天真,又還帶著點少女的憂愁,也不知是走神在想什麼。
齊王!
竟真是齊王?!
王氏都來不及思考別的了,腦中陡然升起一排大字來。
比於昌文好得多得多!
那於昌文是酒色之徒,齊王這些年卻從未傳出過好女色的傳聞。
安陽王妃原先覺得這一趟應當是極為順利的,小門小戶的人家,若是得了這樣一攀高枝變鳳凰的機會,豈不是忙不迭應下來,只管跪地謝恩?
可如今她卻有些拿不準了。
這家人從上到下都透著怪。
安陽王妃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不自覺地催促道:「如何?二位也該給我個話兒才是。」
齊誠:「好!極好!」
王氏猶豫片刻,也點了頭。
安陽王妃這才展顏了:「聘書也在裡頭了,齊王殿下親手寫的。還有那一對雁,齊王殿下親手打的……」
齊誠和王氏聽得心下驚駭,也不知是真,還是安陽王妃編的話哄他們。可想想,他們有什麼值得哄的呢?若是真的……那……王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齊春錦在馬車上的那一番話,與其說像是在和爹娘訴被指給於昌文的苦,倒更像是在鋪墊後頭安陽王妃登門的事。
——錦兒一早就和齊王說好了?!
哪裡是什麼一廂情願?
王氏心下又覺得苦澀,又忍不住想笑。
小姑娘長大了,也有心眼兒了。
「這三姑娘的八字……」安陽王妃出聲。
王氏重整心緒,說服自己好好接納了這樁事。她道:「鳶兒,取紙筆來。」
「齊王殿下的八字……」安陽王妃沒說完,但王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攝政王天潢貴胄,八字自然不可隨意交於旁人。因而八字就不必交換了,只取齊春錦的去。
王氏點頭:「應當如此。」
王氏面上大方、滴水不漏,只是當娘的,心下卻忍不住開始想,到底身份尊貴不同普通人,將來真做了齊家的姑爺,恐怕不止是八字上不平等,其它事不平等也是常有的。
安陽王妃又與王氏細細聊了會兒,將太皇太后的意思一絲不差地傳遞到,方才起身準備離去。
久久未出聲的齊春錦突然道:「王妃且等一等。」
「三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
齊春錦問:「齊王殿下答應要立一封字據給我的……」說罷,她眼巴巴地盯住了那盒子。是裝在那裡頭麼?
安陽王妃一怔。
這齊三姑娘果真與齊王殿下早有私交!齊王殿下竟然還應了她什麼字據?這小姑娘了不得。
安陽王妃搖頭道:「我來時,並未拿到什麼字據。三姑娘不妨親去問齊王殿下?」
齊春錦低低應了聲:「唔。」又失望地乖乖坐回去了。
安陽王妃心下失笑。
方才抬了那樣多的禮進門,又給出了太皇太后的信物,都不得她半點側目歡喜。如今卻是為一封字據怏怏不樂起來了。真是小姑娘心性。
「若無旁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王氏起身:「我送王妃。」
等送走了人,王氏返身跨回門檻內,卻是還未能回神。她喃喃道:「怎麼是太皇太后派的人?」
齊誠道:「這有何奇怪?她是齊王的母親,自該是她來做主齊王的婚事。」
「不,我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竟會同意這樣一樁親事?」
「我女兒生得貌美,會寫字,讀得來詩文,天下一頂一的好,誰不同意?」
王氏沒好氣地斜睨齊誠一眼。
是,錦兒在他們心中自是最好的。
王氏跨入花廳,沖齊春錦招招手:「錦兒,你來,娘問你,你是不是早早便和齊王說好了,要嫁給他?」
否則怎麼連勞什子字據都有了?
齊春錦不通三媒六禮等等規矩,但卻沒少從畫本里瞧見「男女私相授受是為大過」,哪裡能認帳呢?不能認不能認。齊春錦連忙搖頭,小聲道:「沒有的。」
王氏自然不信,但左右問也問不出來,便不再多言了。齊春錦瞧著柔弱,骨子裡卻是執拗得很,也不知是像了她還是齊誠。
王氏連忙吩咐下人陪著齊春錦回房歇息去,而她還有許多許多的事要去忙。
齊王有意,哪裡是一件小事呢?
那是整個齊家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大房會如何想?如何來攀扯?京中其餘人又要如何想?日後如何對待他們?而齊家又該如何做派,方才不墮了女兒的面子,叫她淪為旁人笑柄……等等,這些都是王氏要去思量的,務必不出半點差錯,害了齊春錦。
齊誠這個平日裡不理俗務的,此刻也不得不為女兒臨時披掛上陣,一併參與其中出主意去了。
這廂蓮兒陪著齊春錦往後院兒走,蓮兒都還恍惚著呢。
雖說先頭她已經見過了,齊王、皇上對姑娘都多有溫和之態,可怎麼就……怎麼就來提親了呢?那可是齊王啊!
「我日後要隨姑娘進王府了?」蓮兒怔忪道。
齊春錦點頭:「嗯。」
「姑娘真是厲害,昔日大房那兩個編造胡話,說姑娘要嫁周公子,還被人一通嘲諷欺負。咱們姑娘今日才不嫁什麼周公子,姑娘去嫁齊王殿下!」丫頭與主子本是一體,齊春錦當年受的委屈,便如一併落在了蓮兒身上。蓮兒說著倍覺解氣,當下忙又表忠心道:「日後姑娘若還要去見齊王,奴婢給姑娘打掩護……」
齊春錦剛想說我沒事去見他作什麼?
攝政王太可怕啦!
可隨即又想到,她還有字據未取呢。
齊春錦雙肩一塌,懨懨應了聲:「明個兒就去吧。」
萬一賴了字據可怎麼是好呀?
這會兒王嫻、袁若霞、周萍、鳳陽郡主幾個在外吃茶對詩,卻見肖晴姍姍來遲,她壓低了聲音問:「王姐姐,我問你一樁事……那日太后生辰宴上,齊春錦被叫走了,你也被太后請去了。那日……太后是不是將齊春錦指給了於昌文?」
王嫻動作一頓,沒說是或不是,只淡淡反問:「你從哪裡聽來的?」
「大半個貴女圈子都知曉了。」
齊春錦自然不會主動去提……
那消息從何處傳出去的?
王嫻心下已有了人選。
鳳陽郡主插聲道:「說這些作什麼?貴人心思怎能隨意揣測?」
袁若霞笑了:「不過咱們幾個坐一堆說說體己話,有何說不得?王姐姐不答,那就必然是真的了。將她嫁給於昌文豈不是可惜了?」話說這樣說,袁若霞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恭喜王姐姐,再無阻礙。」袁若霞道。
王嫻冷淡道:「她嫁不嫁於昌文,於我都沒有妨礙。這話日後莫再說了。」
這廂也沒說上多久的話,王家就來人了。
那老婆子幾乎掩不住喜色,她低聲道:「姑娘,府上來了貴客,正與老太太、老爺、太太們一併等著姑娘回去呢。」
一桌人對視一眼,心底都有了數。
早就傳聞說太后生辰宴上,安排王嫻與皇上見過一面後,便要擬婚書,行大禮了。
「恭喜王姐姐。」
「恭喜……」
一時滿桌恭賀之語。
饒是王嫻再沉穩,家中所謀之事一朝真到了眼前,也不免心緒動盪。
王嫻起身微微一笑:「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請幾位吃茶。」
周萍突然也起身道:「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周萍惦念著肖晴說的話,回到周家就先去尋了周旭。
「我先前勸你的話,你不肯聽。可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所想的是徹底不成了。那日生辰宴上,太后有意將齊春錦指給於昌文,這消息今個兒已經傳了大半個京城了。不管是真是假,消息傳得越多,這事兒就越真了一分。」
別家男子哪肯再去碰一個流言傳了大半座城的女人呢?
不管真假,也都成於昌文的人了。
周旭本來正在練字帖,字形風骨初成,是他近日裡寫得最好的一幅字,乍聽周萍的話,他筆下一沉,一大團墨點墜落上去,污染了紙面。
他面色一沉,用力將筆杵到了桌面上,那張紙被生生杵破了。
隨後他扔了筆,將那紙也撕做兩半。
周萍被他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麼?」
周旭道:「你不喜齊三姑娘,便日日與我說些她不好的話。好好的,太后給她指什麼婚?齊家什麼人家?入得了太后的眼?你不過編話來騙我。若真是於昌文娶她,我便殺了於昌文去。」
周萍見他不肯信,氣得跺跺腳走了。
「我何時騙過你?你真是……真是被迷了眼了!」
周萍用力關上門,門「啪」一聲隔絕了後面周旭的面色。
周旭面色越發沉沉。
誰也看不出來,他是當真不信,還是信了……
且說王嫻回到王家,王家上下果真都等在廳堂中了,王嫻一眼便望見了那數抬的財禮。她忍下翻湧的心緒,一步一步穩穩噹噹踏進門去,先給父母長輩行了禮,再是冰人。
王嫻的母親滿面歡喜,就連王家的老太爺也是如此。
等冰人與老太太說話的時候,王嫻驀地轉過了頭,一把揪住了母親的袖子,冷聲道:「來的不該是安陽王妃麼?怎麼是廣平侯夫人?」
王嫻的母親劉氏渾不在意道:「這有何妨?左右都是領的皇命來。嫻兒啊,你要做皇后了!」
王家上下都是一派歡喜之象,並未有人留意到這等細節不同。王嫻也不好再說什麼打攪了長輩的歡喜之情。她壓下了心頭的疑問,但那裡卻隱隱約約梗了一根刺。
一定是哪裡有了變故。
若是安陽王妃親來,她的臉面自然被抬得更高。
廣平侯夫人,到底是差了一成……
……
成湘哀叫一聲,跪地摔倒在校場上。
其餘人見狀,心有餘悸道:「怪了,往日殿下知曉咱們打不過他,出手都留有餘力。今日怎麼下手……好像、好像突地失了輕重?連成湘都倒了。」
「我看殿下似是有幾分心神不定?」
「胡言亂語!殿下怎會有心神不定的時候?」
宋珩眼底已裝不下跟前那些護衛、將領了。他身邊數十年都是他們……有什麼可看的?
他突地收住手,抬眼望了一眼天,便匆匆轉身離去,衣袍拂動。
「爾等再行演練,本王先行歸去。」
「殿下這樣早便回府邸做什麼?」
宋珩那張冷淡的面容上,方才浮現了一絲柔軟。
「做夢。」
做夢見齊三姑娘。
想必此時,齊三姑娘也應當很想見到他才是。
「???」
身後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摸不著頭腦。
齊家。
蓮兒將一摞畫冊堆在了齊春錦跟前:「姑娘怎麼要點著燈熬著夜看畫冊啊?」
齊春錦嘆了口氣:「不想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叛逆齊三姑娘就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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