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岳郗僵了僵。記住本站域名
他全然沒想到眼前會是這樣的景象……
院子裡,幾個府外的人正在搗鼓手中的東西。岳郗勾起了一點久遠的記憶。那似乎是……皮影戲?
而更遠一些的地方,坐著他的母親岳王妃,和另外兩個纖細少女,二人都是雙眼微紅,只是其中一個手裡還抓了把瓜子,右手則攥著帕子,似是正為難丟開哪個好……
岳郗:……
他僵硬地扭過了頭。
丫鬟還推著他的輪椅,此時掉頭再回去,顯然已是來不及了。
岳郗動了動唇,這才擠出來一聲艱澀的:「母親。」
從院門到院內有一段距離,岳王妃實則並未聽清他說了什麼。但她已在腦中想過數遍今日的場景,……她雖未聽見,心下卻已與兒子的心思相通。
岳王妃當下站了起來,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澎湃:「郗兒。」
齊春錦轉頭問:「他要來同我們一起看皮影戲麼?」
岳王妃聞言,心下激動,也不知該應是或不是,只連忙沖丫鬟使了個眼色,叫那丫鬟將岳郗推進了門。
乍見到這麼多人,岳郗本能地往後面仰了仰身子。
他頭上戴著的帷帽也跟著動了動。
岳郗的視線一阻,這才想起來自己被遮得嚴嚴實實……他便僵直著又好好坐正了。
岳王妃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心下不免更覺心酸。
等一轉頭,卻只見齊春錦好奇地盯著岳郗的方向,面上並無一絲心酸同情之色。
岳王妃見狀,心底反而鬆了口氣,沒由來的有些輕鬆。
這些年來,府上人對待世子都萬分小心,一日日的,將世子養成瓷器,碰不得,也見不得。
岳郗心下絲毫不覺得開懷。
興許如齊春錦這般同齡的小姑娘,將他視作正常人一般對待,才正是他想要的罷。
此時丫鬟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世子。」
岳郗沒有應聲,也沒有動。
丫鬟悄悄往他膝上放了一隻毽子,正是那日齊春錦沒能從樹上拿下來那隻。
岳郗垂下目光,心思一動。
丫鬟此時推著他繞過了那些皮影藝人,到了岳王妃的面前。
岳郗也抬起手,遞向了齊春錦的方向,只是他喉中一聲不吭,叫旁人看來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
然而齊春錦卻是不顧這些的。
她當下驚喜道:「那日的毽子!」
岳郗沒有出聲。
便由他身後的丫鬟應了聲道:「是呢姑娘,那日世子命我等將它取了下來,一直留著,等姑娘來呢。」
岳郗一下攥緊了那隻毽子,帷帽之下的面容,越發讓人看不清了。
齊春錦點點頭,從他手中拽了過來,道了聲:「謝謝。」
然後轉手就給了岳王妃。
岳郗:?
「毽子是王妃買的。」齊春錦道:「雲安踢飛的。」
雲安郡主面頰紅了紅,也對岳郗道了一聲:「多謝。」
齊春錦隨即問他:「你要一塊兒麼?」
一塊兒?
一塊兒做什麼?
踢毽子?
岳郗並非不能行走,只是他體弱少於行走,以致下肢羸弱,這才常做輪椅。
想到要踢毽子,岳郗心下的感覺有些怪異,連帶腿都跟著又麻又癢了,但又有些從未升起過的蠢蠢欲動。
齊春錦這時卻是伸手,從丫鬟手裡的托盤上,取過了一張單子,遞給了岳郗,道:「你也點一出麼?」
岳郗怔了怔,這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坐著一塊兒看皮影戲。
他上次看這東西,還是幾歲時了。
岳郗恍惚一瞬,點了下頭。
岳王妃一直在旁邊注視著他的動作,見他這般,險些落淚。
「還不快些布置出來!都愣著作什麼?」
丫鬟下人們連忙重新擺開了桌子。
岳郗頭戴帷帽,原本還不大適應,但這會兒見旁人都未問起他的打扮,他一顆心也就慢慢趨於平靜了。
岳郗攥緊了手裡的單子,低頭去看。
他整日窩在屋中,也並非全是枯坐,時不時也要取書來看的,他那院子裡,幾個廂房都堆滿了書。因而他雖然自打病了過後,就沒再請過老師,要識文斷字卻是難不住他的。
只是……
岳郗瞧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釵記》、《西廂記》、《鴛鴦記》……卻是實在分辨不出講的什麼故事。
齊春錦見他不動,便道:「方才我們看過那出金釵記了。」
岳郗沒出聲。
但齊春錦已經同他說過好多句話,岳郗猶猶豫豫地發出了一點聲音:「……嗯。」
齊春錦喃喃道:「那個取經記我還沒看過,像是很有意思的。還有那個寶珠記……是吧?雲安?你也想看是不是?」
岳郗眉眼一動,指了指取經二字,少於開口的嗓子裡,發出了嘶啞的聲音:「……那便,它。」
一旁的丫鬟連忙點了頭。
一個年邁的婆子卻是有些急,連忙去看岳王妃,又壓低了聲音在岳王妃耳邊道:「世子怎麼不顧自己的喜好……」
岳王妃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
懂得照顧旁人的喜好,那不正是他向外邁出的第一步麼?
沒一會兒工夫,皮影藝人便又演起來了。
這回卻不是個苦情故事了,而是個精彩的上天入地的故事,裡頭有大妖怪小妖怪,妖怪們一會兒爭山頭,一會兒爭江湖河流……實在花樣百出。
齊春錦看得津津有味。
岳郗也到底還是個少年,骨子裡還未完全長成,這些年又過夠了封閉的生活。
乍然見到這樣一齣戲,竟是比那些枯燥的書本生動多了,饒是他心有牴觸,卻也還是不知不覺地看入了迷。
岳王歸來,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他不忍進門,打攪了他們,便站在門外,跟做賊似的,就這麼站著一盯,就是足足一個多時辰。
皮影藝人們收住了動作,卻是一齣戲又演完了。
齊春錦忍不住拍掌道:「好!演得極好!下回還要看這個……」
岳王妃心下狂喜,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滿嘴答應:「好好好!下回你瞧什麼都好……」
齊春錦掏出了小荷包,還想要打賞人家,只是繩子一抽,露出了金燦燦的金錁子。
齊春錦愣了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荷包早沒了。
這是攝政王送來的,裡頭裝著的都是金子哪。
岳王妃見狀也怔了怔,笑道:「原來齊三姑娘還是個富有的小姑娘。」
齊春錦搖了搖頭道:「是旁人送的。」
岳王妃驚詫道:「誰送的?」
這時聽得有人來報:「齊王殿下到府門外。」
眾人抬頭一看,才發現岳王就站在院門外。
岳王忙沖眾人笑了笑,轉頭道:「還不去請殿下進門!」
齊春錦心道,便是這人送的。
岳王吩咐完下人,這才大步跨進了院中,他疾步走向了世子的方向,雙手微微張開,一副像是要將世子擁在懷中的模樣。
只是等走近了,他又只是搓了搓手,道:「郗兒。」
岳郗低低喚了聲:「……父親。」
只一聲,低得很,幾若未聞。但也足夠叫岳王高興得手舞足蹈了。
岳王當下拍板道:「在府中擺宴,咱們今個兒便宴請齊王殿下,雲安郡主,還有齊三姑娘一併用飯。」
岳郗面露一絲茫然,好像突然之間,他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周圍便多了許許多多的人……
岳王妃氣得踹了岳王一腳:「說的什麼胡話?哪有你說宴請便宴請的道理,也要看人家有沒有空暇才是!」
岳王訕訕道:「正是,正是。」
岳王妃猶豫一下,想問岳郗願不願意,但又怕問了,反倒得來個不好的答案。便只好先看向了齊春錦,她知曉這小姑娘是極為好哄的,又心善得緊。
「三姑娘可急著回府麼?」岳王妃問。
齊春錦茫然道:「為何要宴請我們?」
岳王張張嘴,正待說自是慶祝世子出了院子。
岳王妃抬腿又是一腳踹了上去,笑道:「日日請你們來陪著解悶,早該請你們一塊兒吃一頓家宴了。只是總尋不著合適的時候……」
這話說得牽強,但齊春錦卻不作懷疑。
她向來只對那些厭憎的人小心翼翼,對待親近喜歡的人,卻是極好哄的。
齊春錦扭頭問雲安郡主:「雲安你呢?」
「我聽你的。」雲安郡主道。她想到一會兒要來的齊王叔,是有些怕的,但想想她已經不仁義過好幾回了,這一回可萬萬不能再留齊三姑娘與齊王叔在一處了。
眾人一拍即合。
岳王妃最後才看向了岳郗,裝模作樣地問道:「郗兒以為如何?」
他們口吻熟稔親近且自然,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仿佛他從未大病過那一場,也並未因此掩面再不見人……
他似乎就這樣與他們一起,親密地生活了數年。
岳郗喉頭動了動:「嗯。」
宋珩到了岳王府外,特意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齊春錦出來。
這個時辰,不是該要離去了嗎?
這會兒一個下人小跑著出來,躬身道:「殿下裡面請,咱們主子想請殿下今日留住一併用個家宴。」
宋珩心下一動。
齊春錦也被留下來了?
宋珩應了聲:「好。」
那下人驚了驚。
這樣便答應了?
下人不由心道,攝政王待他們岳王府果然是別有不同的,這份恩情實在沉重!此事定得仔細稟報岳王才是!
下人一路引著宋珩進了門。
宋珩如願得見了齊春錦,他一眼便先鎖定了她,只是小姑娘卻不大想見到他,當下就扭過了腦袋。
「齊王殿下。」岳王夫婦起身行禮。
雲安郡主也忙喚了聲「齊王叔」。
岳郗皺了下眉,扶著輪椅扶手正要起身,此時宋珩也見著他。
宋珩驚訝了一瞬,但立時就認出了岳郗的身份。宋珩淡淡道:「不必行禮了,且坐下吧。」
齊春錦也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忘記行禮了,不由訕訕望了一眼宋珩,宋珩也正在瞧她。
齊春錦驚了一跳,目光慌亂。
而宋珩卻始終盯著她,不管同誰說話都是這樣。
他問:「這是看的什麼?」
也在盯著她。
他問:「雲安來了多久了?」
也在盯著她。
他與岳王說話,也要盯著她。
攝政王在京中積威甚重,便是岳王也要敬重他幾分。其餘人更是不敢直視他的臉了。因而一時倒也無人發現。
唯獨岳郗隔著帷帽,將面前這位瞧著端方君子的齊王殿下,私底下目光灼灼間,透露出的一絲絲侵占欲,都收入了眼中。
要擺宴的事方才吩咐下去,自然沒有那樣快。
岳王妃便問:「殿下若是得閒,不如坐下來一塊兒瞧一出皮影戲。」
宋珩淡淡應了聲。
旁人拿不準他的心思,但還是恭恭敬敬將那單子遞了上前。
此時原本寬闊的院子裡,卻是又添了一把椅子,還添在了正中。
他一邊陪著岳王、岳王妃、岳郗,另一邊便是兩個小姑娘,齊春錦挨得近些,雲安挨得遠些。眾人都只雲安膽小,畏懼齊王已不是一日的事了,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妥。
宋珩落座,將單子捏在掌中,問:「都看過什麼了?」
「金釵、取經、尋寶了。」
宋珩目光掃過一行又一行,他的手指也跟著輕點在那單子上。
他手指生得修長有力,指節微微屈起點在一個個名字上,分外奪人眼球。
齊春錦便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宋珩點了個鴛鴦,餘光便瞥見齊春錦皺起了眉。
他手指一滑,又點到了藍衫記,齊春錦眉心便舒展開了。
他再往下滑,是貴妃醉酒,齊春錦眼底光芒大盛。
宋珩心下一邊覺得柔軟,一邊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真真是將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實在可愛得緊。
宋珩道:「那便這個罷。」
皮影藝人又動作起來。
齊春錦想起來,自己要打賞他們,卻還沒尋著合適的銀子呢。金錁子是不行的。齊春錦也覺得自己有些摳門。但確實那小東西金燦燦的,貴重得很,……她自個兒花都不大捨得呢。
何況銀子給多了,便不好了,這是娘教她的,予人恩惠,應當恰如其分,過了度,容易成仇。雖說齊春錦不大明白為何會成仇,但娘說是這樣,那便是這樣了。
齊春錦糾結了會兒,還是拽了下宋珩的袖子,悄悄的。
宋珩面色怪異了一瞬,剎那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小幅度地轉了下頭,目光垂落、掃去……
手指尖尖拽著他的一點袖子。
正如那日在溪流之中,她也是這樣緊張地抓住了他,那股少女的馨香氣,似乎還隱隱縈繞在鼻間。
宋珩腦中自然地便又牽出了許多思緒。
他抿了下唇。
……果真是禁.欲太久了。
宋珩出神的這會兒功夫,齊春錦還當他不理自己了。
齊春錦有些氣悶。
攝政王難道這樣小氣的麼?
明明生氣的是她,他氣什麼?
齊春錦從小荷包里掏了顆金錁子,偷偷塞進了宋珩的掌中。
宋珩怔了下。
少女指尖微涼又柔軟,一下仿佛按在了他的心上。
宋珩將唇抿得更緊了,哪裡有心思去看什麼貴妃醉酒?
他垂眸一掃,便掃見掌中有一顆金錁子。
……這是何故?
她來討好他?
宋珩心底登時舒暢極了,他將那金錁子攥得緊了緊,壓低了聲音道:「作什麼?」
旁人都在看那皮影戲,周邊的聲音也大都被皮影藝人口中的聲音掩蓋過去了,倒沒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齊春錦小聲道:「銀子。換一塊,碎銀子。」
左右那金錁子就是攝政王給她的,她還給攝政王便也不算浪費了。
宋珩:「……」
這小傻子,哪有這樣的換法?
金錁子豈不更值錢?便是送人也更拿得出手。
……是,這東西更送得出手。
所以她便送來給他了。
宋珩被她一個小舉動,攪得心下思緒紛紛。
他道:「我沒有碎銀子。」
齊春錦瞪圓了眼。
攝政王身上竟然沒有碎銀子?
她張了張嘴,正待說還來。
宋珩轉身取走了成湘腰間的錢袋子。
成湘:???
宋珩從裡頭取了幾塊碎銀子,攤開手掌遞給齊春錦。
齊春錦眯眼笑了下,乖乖地只取了一塊,捏在掌心,便不再動作了。
真是可愛極了。
宋珩喉頭動了下,這才將錢袋子又還給了成湘。
成湘:?
攝政王要哄小姑娘,為何一言不合扯他的錢袋?
那可都是他娶媳婦用的!
終於,一齣戲又完了,下人也來報,說是晚膳備好了。
岳王府早派人去齊家說了一聲,這會兒齊春錦便能多留上一個時辰。
齊春錦從椅子上跳下來,叫住了皮影藝人,將那碎銀子給了他們。
宋珩心道,原來如此。
齊家倒也並不富裕,她倒是心下善良,還惦記著這些人。這些人也的確不能給金錁子……財過重,就要招來爭端和災禍了。
幾個皮影藝人當下感激不已,連連跪地磕頭。
岳王妃見狀,也打賞了碎銀子,雲安郡主也一樣。
那幾人當下歡歡喜喜收拾了東西退下了。
心中還將齊春錦的模樣記得牢牢的,心道那不知是哪家的貴女,模樣生得極美不說,還這般菩薩心腸……
回去可得好好念一念,便祝今日這幾位貴人都福壽綿延!
瞧完了皮影戲,他們便一併去用膳了。
岳郗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何況席間還有那位氣勢懾人的齊王在。岳郗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心下牴觸。
等丫鬟推著他到了門廳處,齊春錦已經先邁進了門。
岳郗動唇。
那廂齊春錦也開了口,回頭道:「雲安,有八寶鴨!這個可好吃了……咬一口香又酥,汁水直往你的舌尖、你的喉嚨里鑽……」
岳郗咽了下口水。
岳郗:……
岳郗也從未想過,原來有人能單單從描述上,便將他的食慾勾了起來。
從前他看見那些端到院子裡的食物,都是沒什麼胃口的。
其實又豈止是岳郗,便是雲安也跟著咽了咽口水,岳王夫婦都莫名覺得,那香味兒是撲鼻得厲害了些,也興許有心情好了的緣故,於是一下子胃口都大開了。
齊春錦卻未停下。
滿桌的菜餚,十道里有九道她都認得,也大都吃過,那滋味兒都能從她口中恰如其分地描述出來。
便是她不認識的,她也會歡歡喜喜地道:「這個瞧著一定好吃,肉都燉得軟爛了,湯汁都是糖色,一定香極了。」
岳王妃哭笑不得,心下覺得可愛得緊。只恨不得這是她的女兒,若是留在府中,想必岳王府上也不至於整日裡氣氛慘澹了。
與她坐一處用膳,都是覺得開懷的罷。
宋珩望著齊春錦的身影,心下輕嘆。
她怎麼總能這樣愉悅?連帶旁人也不自覺地快樂許多。於是誰見了都禁不住喜歡她。
宋珩跟著邁進了屋內。
這廂丫鬟低聲問岳郗:「世子?」
岳郗扶著輪椅,突然站了起來,步履緩慢,跟著進入了廳中。
丫鬟驚詫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眾人落座用膳。
齊春錦是其中吃得最是香甜那一個,其他人受她影響,也吃得認真了許多。
席間無人多話,但氣氛卻是極好的。
岳郗也捲起了帷帽的一角,吃起來雖然麻煩,但卻無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也無人問他是否需要伺候,這便合他心意了。隻眼瞧著齊春錦夾了什麼菜,他便也跟著夾什麼菜。
岳王妃實在忍不住,笑道:「三姑娘若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齊春錦眨了下眼:「啊?」
她認真地想了會兒,道:「那不成的,王妃待我極好,可我娘待我更更更好。我還是要給娘做女兒的。」
岳王妃「噗嗤」笑出了聲,道:「哄你的。」
小姑娘認真起來也是極討人喜歡的。
岳王滿不在乎地道:「不一定是做女兒嘛,還有別的法子。」
岳王妃心領神會,點頭道:「正是……」
如此說來,還要多謝那齊家造了這一番謠了。
齊春錦聽得懵懵懂懂,雲安也懵懵懂懂,連岳郗都未能明白其中意思。
卻聽得「啪」的一聲。
宋珩手中的筷子折成了兩半。
席上的人都驚了一跳。
岳王妃連忙道:「可扎著殿下的手了?」
岳王憨憨問:「殿下怎麼了?」
宋珩垂眸道:「多日不曾去軍營練兵,一時手癢了些。」
岳王憨憨笑道:「我今日才去過,殿下還別說,許久不去真的難受,今日去校場上耍了一套,我便覺得輕鬆多了。」
岳王妃心下有點疑惑,但她與岳王也是一路的急性子、粗心思,除了在兒子身上,便沒在哪裡細心過。隨即就將那疑惑拋走了。
齊春錦忍不住轉頭瞧了宋珩一眼。
哇。
那筷子攔腰截斷,斷得乾脆利落。
她又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易碎的玉,可是卻力氣極大……
齊春錦不自覺地舔了下唇,腦中又勾勒出一幅圖。
他這樣有力氣。
若是在夢中,一定能將她抱在懷裡,那個姿勢叫什麼……想不起來了。
齊春錦目光閃了閃,小心翼翼地掩住了自己腦中的聯想……莫想了,莫想了,他又不是夢中的人。
宋珩知曉齊春錦在看他。
他氣得折斷筷子,隨即便後悔了,他記起了那日剁了魚,她都道他兇悍嚇人……
宋珩心下沉了沉,轉頭朝齊春錦看去,卻見她雙目里春光點點,哪裡有半分懼意。
宋珩:?
不過齊春錦很快便轉過了頭。
岳王也叫人取了新的筷子來。
因席間人多,宋珩也不想當旁人的面唐突了齊春錦,便壓下了心中的種種思緒。
等用完飯,時辰已不早了。
兩個小姑娘得先回家了。
岳王還欲留宋珩說話。
宋珩淡淡道:「我送她們一程。」
「那……那好,殿下請。」
如果齊王不多留,他便能與兒子好好聯絡下這些年缺失的感情了!
岳王想想,倒也求之不得。
等將客人都送走了,岳王才小心翼翼轉過頭,這才敢認真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岳王妃也有些緊張,道:「郗兒回院子休息了?」
岳郗應了聲:「嗯。」
「那……那……」岳王妃心下失望,但也知曉今日已是個天大的突破了!
岳郗道:「他們……明日……還來麼?」
岳王妃頓了頓,連忙笑道:「明日不來,明日該要進宮去參加太后的生辰宴了。過幾日……」
岳王妃想了想,道:「過幾日再請些人到府中來可好?比如嚴家的小公子?還有京中的凌小侯爺……」
岳郗:「……不好。」
岳王妃頓住了。
她心下嘆氣,果然不是那麼快便能成的。
「好。那便……那便日後再說吧。」
「嗯。」
岳王夫婦親自送著岳郗回他的小院兒,等他進了門,一旁的婆子正要按照往日的習慣,將那院門鎖上。岳郗卻是突地道:「不……用。」
婆子愣了愣。
岳王妃狂喜不已,連忙道:「不曾聽見麼?不必了!今後我兒的院門敞著便是了!」
婆子也連聲應道:「是是。」個個臉上都寫滿了喜氣。
等岳郗的身影遠了,岳王妃才倚在岳王的懷中,低低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道:「我得……我得去謝謝齊家……尤其那齊姑娘的母親……是了,我還得問問,明日雲安郡主帶不帶她去生辰宴上,若是不帶,那便我帶去……如此,也能帶攜一把齊家了……」
岳王撫了撫妻子的頭,低低應聲。
只是半晌,岳王才想起來一樁事。
咦?
今日齊王只來吃了頓飯便走了?他來府上好像也沒什麼要緊事?
這廂,宋珩騎在馬上,垂眸冷淡道:「雲安便先回去罷。」
雲安郡主緊張地抓了抓車簾:「齊王叔,可是錦兒……」
「我與她同行。」
「可是……」
雲安郡主身邊的嬤嬤忙道:「郡主忘了麼?齊三姑娘與齊王殿下乃是鄰居,一個方向的。咱們就不必湊上去了。」
雲安郡主心虛地看了看齊春錦,心道,錦兒,我又對不起你了。
雲安郡主點了點頭,落下車簾,這才先走了。
齊春錦坐在馬車裡,有些緊張。
她倒沒那麼怕宋珩了。
可她還是覺得緊張,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大抵是從上回他抓了她的腳,便落下了這樣的新毛病。
宋珩俯身捲起了她的車簾。
嚇得齊春錦身旁的丫鬟蓮兒腿都軟了。
她跟著齊春錦的時候,從未見過攝政王與自家姑娘獨處,這時乍見,真真是嚇壞了。
宋珩看也不看那丫鬟,淡淡道:「明日太后的生辰。」
齊春錦:「啊?」
他與她說這個做什麼?
「你明日進宮,帶上這個。」
他甩了個東西進去。
齊春錦雙手在空中一揮,還是沒撈著。
齊春錦氣鼓鼓地想,這些人都是什麼毛病呀?上次顧先生也是這樣。就不能好好放麼?
那東西正正落在了齊春錦的裙子上,叫裙擺兜住了。
她這才低頭撿了起來,借著昏暗的光瞧清了那物的模樣。那也是一塊玉,卻是一塊橫玉,形狀如磬。
「這是什麼?」齊春錦喃喃道。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玉。
宋珩將她模樣收入眼底,恨不能將她揣在胸口。
他壓低了聲音,道:「是珩。」
齊春錦還是有些茫然。
宋珩道:「此物珍稀。」
齊春錦當下便覺得燙手了,她道:「我不能要,而且我也不進宮……」
「你明日會進宮的。」宋珩卻篤定道:「叫你母親明日好好為你挑一身衣裳。」
蓮兒已經傻住了。
珩。
珩……
她整個人都發顫了。
有一種玉器名為「珩」。
當今攝政王不就是姓宋,單名一個「珩」字嗎?
其中深意,蓮兒幾不敢想。
齊春錦卻還在反問:「我為什麼要戴著它?」
宋珩笑了下,沉沉夜色下,他的笑聲分外好聽:「有了它,你就不怕別人欺負你了。」
這個倒正是戳中了齊春錦的心思。
宋珩雖然心下不喜,但想了想,還是又道:「上次宋煜給你的那塊玉,你也可以佩戴在腰間。」
難保有些蠢貨只識得皇上的東西。
如此便可作雙重保護了。
宋珩心底雖然酸,但想到小皇帝那副不開竅的模樣,心底就好受多了。
齊春錦這才點了下頭:「那明日過後我還給你。」
宋珩心下好笑。
哪有人還想著要將這東西還回去的?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免得她收得不安心。
他自然可以一道聖旨,就強制她嫁給他,他給什麼,她都不得不收著。
可他想要她喜歡他。
便如在夢中一樣,依賴親近他。
宋珩嘗過那樣的甜意,又哪裡肯再接受那些強迫得來的一時歡欣。
宋珩這才又拽下了車簾,道:「夜深風大,莫著涼。」
「唔。」
馬車便這樣悄悄往齊家回去了,旁邊陪著一頭高頭大馬,馬上貴氣的公子,一路隨行。
「是眼花了麼?」老遠有一輛馬車,那丫鬟扒著窗戶喃喃道。
馮玉卿問:「怎麼?」
說罷,便往外看了過去。
馮玉卿只瞧了一眼,心下便覺得果然如此,當即再不細看,並抬手拉住了帘子,道:「你瞧什麼呢?別瞧了。」
丁蕭蕭沒看見,她只跟著道:「正是,別一會兒風進來了,吹著了我馮姐姐。」
丫鬟訕訕收了聲。
丁蕭蕭便轉頭又與另一人說起了話。
原來馬車中還坐了一位少言寡語,卻分外端莊沉穩的姑娘。正是王嫻。
馮玉卿每月這日都要去城外道觀上香,請道長為自己瞧一瞧病。
那道長與王家有幾分關係,因而王嫻若是得空,便會陪著馮玉卿一同前往。今日山上人多,她們多有耽擱,這才在此時仍舊跑在巷子裡。
「明日便是太后生辰宴了……」丁蕭蕭道。
王嫻這才面露一絲笑容:「是啊。」
這次生辰宴對於旁人來說不特別,對於王嫻來說卻是特別的。
馮玉卿和丁蕭蕭心下有數,便也不多言。
齊春錦回去後,想了想,還是將那塊玉從王氏那裡拿了過來。
她道:「明日是太后生辰。」
王氏點頭:「是。」
齊誠笑道:「此事與你何干?」
齊春錦納悶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有人說我明日會進宮去的,叫我拿了玉佩。」
王氏面色微變:「誰與你說的?」
齊春錦哪裡好說,當即搖了搖頭。
「是雲安郡主要請你一併前往?」
「我也不知。」
王氏心下沉了沉,難不成是小皇帝策劃了此事?
他當真心悅錦兒至此?
王氏也不想給齊春錦添煩憂,便道:「錦兒先去歇息,娘給你準備衣裳和首飾。」
齊春錦懵懂地點了下頭。
齊誠卻也知曉那宮宴不是那麼好去的,說不得要惹多少事上身呢。
當下便道:「不能不去麼?」
王氏白他一眼:「說什麼蠢話?」
若是貴人有請,又豈能不去?
王氏狠下心想。
如今尋不著良婿……依她看,那岳王府的世子也不錯。隱匿數年不出府,將來與朝堂的牽扯也少。
只是不知岳王府如何想了?
不管如何,都是他們高攀了。
王氏嘆了口氣。
不想了。
強權之下,她那些小手段倒是不夠看了。
不如先仔細想想,明日如何不叫錦兒顯得落魄。周家教訓她還記在腦中呢。
小姑娘年紀到了,多少會有些攀比的,齊家雖然糟糕,但也不能讓錦兒自卑啊。
宋珩歸去後,才攤開手掌,仔細看了看那顆金錁子。
這是齊春錦贈他的。
宋珩捏在手中把玩,胸中鼓鼓囊囊裝滿了說不出的歡悅。
直到他將金錁子再翻個面,在上面發現了齊王府的特殊印記。
成湘驚訝道:「咦?這不是上回您塞到荷包里,贈給齊三姑娘的喬遷禮嗎?」
宋珩:……
宋珩:「哦。」
難怪那小機靈鬼兒,拿來與他換銀子。
到底也是他的。
第二日。
果真有馬車來了,卻是岳王府與雲安郡主的馬車一併來了。
嬤嬤與岳王妃掀起帘子,見著齊春錦,都是一驚。
「今日……今日三姑娘真是……好模樣。」岳王妃都恨不得拿個罩子來,將小姑娘小心翼翼罩起來了。
齊春錦侷促地扯了扯裙擺,露出了一點笑容。
緊跟著王氏讓齊春錦上了雲安郡主的馬車。
岳王妃抿唇笑了下,倒也沒說什麼。
她懂得王氏愛護女兒的心,不上她的馬車,是免了閒話。
眾人就這樣往皇宮去了。
王氏一顆心卻是墜了下去。
皇宮啊……她都不曾去過,錦兒可會害怕?
等入了宮,其餘人自然注意到了齊春錦。
「她怎麼也來了?」
「雲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說來也是怪了,不知這齊家在京城住的哪裡?」
「興許住的什麼偏遠地方吧,咱們不知曉也是正常的。」
「今日不會是皇上請她來的吧?」
眾人面面相覷,一下想起了雲安郡主生辰那日的景象。
眾人很快在宮樂聲中落了座。
太后不多時便來了。
宮中無朝臣,只有親近的皇家子侄,與官家夫人、千金們。
太后掃視一圈兒,隨即便一眼釘在了齊春錦的身上。
齊春錦今日的確是美,而且是與旁人都不同的美,連王嫻都壓不住她的美,那少女一舉一動的少女情態,叫太后看得都不由滯住了目光。
更何況太后一早便聽聞了此人。
她沉了沉面色,問身邊的嬤嬤:「就是她?」
嬤嬤道:「是,圍獵時,皇上請太醫去瞧的就是她。後頭郡主宴上,皇上也去見了她。前幾日皇上出宮,應當也是為著她。」
「的確是個小美人兒。」太后扣緊了甲套。
先帝時,有一位婕妤便極美,太后早年的模樣,卻是與王嫻一個路子的,端莊、嫻美。美則美矣,放在宮中,到底不夠看了。
太后道:「等宴舉至一半,將人請到我宮中。」
嬤嬤猶豫下:「是。」
左右這人沒什麼後台,不過與雲安郡主交好,近日還去過岳王府罷了。
可無論是雲安郡主還是岳王府,都實在不值一提,哪裡算她的依仗?
太后淡淡道:「這樣美……我記得昌文總愛念叨他愛美人,今日是個好日子,不如我來牽個媒。」
……
席間眾人紛紛給太后獻上了壽禮,齊春錦也備了份兒,混在中間湊了個數。
不多時太后疲倦,先下去歇息片刻。
便有宮人來找齊春錦:「可是齊三姑娘?」
其餘姑娘朝這邊掃了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她們早知道齊春錦與皇帝的私交了,還有什麼可驚訝疑惑的呢?
「請齊三姑娘隨我來。」那嬤嬤和藹地笑著道。
雲安郡主倒是一下緊張了,連忙問:「是哪位主子要見她?」
嬤嬤笑道:「是太后。方才太后見著了三姑娘獻上的壽圖,心下喜歡得緊呢。」
雲安郡主到底單純,點點頭,便不再問了。
雲安郡主帶來的嬤嬤卻覺得不大對勁,但來人是太后身邊的嬤嬤,她又能如何?
她正焦灼的時候,齊春錦已經乖乖跟著起身往外走了。
她一抬頭,恰好瞥見齊春錦腰間兩塊玉碰撞,發出了輕輕一聲「啪」。嬤嬤震驚地瞪大了眼,當下結結實實地坐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攝政王:悄咪咪帶齊三姑娘過個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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