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河岸上。
身邊,那個面容慈祥的老人,一頭白髮,幾乎勝雪,滿面紅光,精神矍鑠,一雙大眼,炯炯有神,山根隆起,準頭圓潤,人中筆直,有胡有須,臉頰之上,肉厚而滿,耳邊之際,大穴高堆,若依照《義山公錄》相篇,相形章來看,這人的面相是極其罕見的得道高人面相,典型的鶴髮童顏!
他渾身上下穿著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背脊挺直,這模樣又讓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陳漢生老爺子。
他腰上繫著一尊紫銅帝鍾,想必剛才我聽見的那「叮叮」作響的聲音,就是來源於此。
地上還放著一尊半尺見圓的羅盤,這是相士常用的法器,僅此一件,便已經表明了此人的身份,正是相士無疑。
原來是同行,我頓時大生親近之感。
不過,迅即,我又心生自卑,同樣都是相士,我是落難的,人家是救人的,差別也太大了。
「夠著了,夠著了!」
「快拉上來!」
「快快!」
「我這邊接著!」
我正在心中感慨唏噓,突然聽見一片喊聲,急忙看時,這才發現身後的河岸上,站了一群人,正在指手畫腳,似乎是在打撈什麼東西。
「他們是在打撈屍體。」那老人見我在看,便道:「這是一月之內,這河裡淹死的第六個人了,還是個孩子,唉……真是作孽!」
「一個月,淹死了六個人?」我嚇了一跳,道:「怎麼這河裡淹死這麼多人?」
「這河裡有祟物啊。」
那老人目光遠垂,盯著正在打撈屍體的眾人,道:「這河裡的祟物有些道行,只要有人接近這河邊,就會受到蠱惑,只要一下水,十有八九就會被淹死,而且淹死之後,就會成為它的幫凶,幫它繼續殘害別人,所以淹死的人很多,這還是在村民們都有了警惕之心之後,經常警告孩子們的情況下,依舊發生了這麼多起命案,主要是小孩子們不聽話,也有一些外地過路的人,接近了河水,然後出了事。」
「為虎作倀啊。」我想起來在水裡的時候,那孩子死死地抱住我的腰,還纏著我的腿,大有不淹死我不罷休的勢頭,真是想想都覺心驚膽戰。
「我剛才在水裡看見了一個老婆子的臉,是不是就是那祟物?」
「對!」老人道:「就是那個老婆子,剛才為了救你,讓它跑了!可恨!」
我慚愧道:「都怪我……」
「這都是命數,那老婆子也是此時不該絕而已。」老人轉而看向我道:「我看你面相,你命中當有一次水厄,這次倒是應驗了,這水裡的祟物厲害的緊!幸好是遇見了我,要不然,你剛才可就真的折在裡面了。」
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道:「真是不好意思,醒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多謝爺爺!」
「不要叫我爺爺。」那人咳嗽了兩聲,道:「你也有二十歲了吧,我只五十多歲,叫爺爺恐怕要折我的壽。」
「五十多歲?」我盯著他的滿頭白髮,有些難以置信。
他笑道:「這白頭髮,不是年歲所致,皆因年輕的時候過於勞心,所以不到六旬,便全都白完了。不說這些了,你也真是福大命大,估計這一個月來,你是第一個落水之後,還沒有死的人。我剛才看你的面相,似乎有些五行缺人的徵兆,那是極其命衰的面容,但是再仔細一看,厄勢卻被你一雙眉毛的尾部衝出來的兩股奇紋所阻擋,折而消失不見!這是轉運的表現,你一定是得了高人的指點,以非常手段,強行改了自己的命運,所以這次雖然落了水,才有驚無險,安然脫困啊。」
聽著老人侃侃而談,我越發佩服地五體投地,本來以為自己從神相那裡得到了真傳,還讀通了一部相術奇著《義山公錄》,雖然沒有什麼實戰的經驗,但是理論知識上,放眼天下,肯定是不會輸於任何人,卻沒有想到,初出茅廬便遭厄難,而起救我的人,就是一個絕頂的相術高手!
此人不但能一眼看穿我的命相,還能看出我是通過特殊手段改了命運,實在是高手中的高手!
這麼一想,我越發覺得他跟陳漢生老爺子很像。
陳漢生老爺子……
忽然間,我又想到了十四年前,陳漢生老爺子給我相字時候的情形,當時我寫了一個「用」字,老爺子講了很多,其中有幾句話是:「這個『用』字上下拆做兩半,上面是個『田』,下面是個『川』。『田』者,『土』也,『川』者,『水』也;『田』字方正,『川』字卻帶鉤,意思是川流有折,水形不暢,這乃是死水,你命中下次遭厄應該與水有關。但『田』在『川』上,乃『土』在『水』上,土克水,正得其用,這說明你有驚無險,到時候自然有貴人相助,貴人應該還是我們陳家之人。因為『陳』者,『塵』也,也是土。」
現在想來,竟然應驗了!
自從劉偉那次索命之禍之後,我確實沒有再遇見過這種詭事,這次下水,便是人生中的第二次遭厄,也是五行鬼眾中的水鬼挑事。
而且,我也確實得到了貴人相助!
陳漢生老爺子真是神人!
那這麼說來,眼前這人就是陳家之人了?
我心中一跳,盯著這老人道:「爺——啊不——大叔,請問您是哪一流派的人?」
「哪一流派?」老人驚詫了一下,然後狐疑地盯著我,道:「你還知道術界中事?」
「實不相瞞,我也算是術界中人,只不過是剛剛出山,有一肚子的理論,還未真正實踐而已。」我道:「玄門術界有五大分支,乃是山、醫、命、相、卜,大叔隸屬相門無疑,只是相門也分江湖派和學士派,每一派下又各有名門大族巨派,只是不知道大叔出自何門何派?」
「哦?」老人笑了,道:「還真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是術界中人,對此了解不少啊。依你看來,你覺得我是哪一派哪一門的人?」
「我看您既不是江湖派的人,也不是學士派的人。」
「那是……」老人的臉色突然有些變了,看我的眼神也變得謹慎起來。
我心中略略詫異,卻還是繼續說道:「除卻江湖派和學士派,天下間還能稱道的相術流派便只剩下一支了,那便是麻衣道派,麻衣道派也只有一個家族,那便是麻衣陳家!所以,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您便是麻衣陳家的人!」
我這話音剛落,那老人面色已經是大變,他盯著我看了片刻,驀然間,四下里逡巡一望,只見那邊眾人還是在河邊糟亂,並未注意到我們這邊,便右手疾探,劈手就扣住了我的手腕,一陣劇痛傳來,我差點喊出聲,那老人將指頭按在我的命脈之上,低聲喝道:「居然讓我看走了眼!看來真是老了,好小子,你是什麼人?說!」
我嚇了一跳,怎麼這老爺子說變臉就變臉了?
「大叔,我……」
「莫要囉嗦!快說!」老人臉色猙獰道:「你是『老五』的爪子,還是『老九』的爪子?」
「什麼老五的爪子,老九的爪子?」我強忍著痛,莫名其妙道:「大叔,你怎麼了?」
「休要裝蒜!」那老人道:「老五就是五大隊,老九就是九大隊!都是公家的人!神相已經被你們逼迫的遁世了,麻衣陳家的高手也全部隱藏,你們還想怎麼樣?難道你們非要逼迫的我們這些姓陳的人都死絕了,才肯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