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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綿的春雨,不緊不慢地飄落著,如煙如霧,如飛揚的輕沙,在剛剛換上綠裝的柏樹,柳樹以及所有的綠葉之上,披上了一層輕薄的霧掛
春雨蘊藏著活力,潛藏著生機,將冬日中沉睡的大地逐一喚醒,從田地里剛剛冒出頭來的禾苗,樹枝之上那些剛剛冒頭一點點來的綠芽,還有那些開在早春的那些小小的花兒,快活地在水霧碎雨中搖擺著,路邊的池塘因為春雨而盪起層層的漣漪,春雨太細太溫柔,生怕自己的雨滴太大而擊碎了池塘的寧靜
江上燕一身便衣,只牽了他的馬兒,走在春雨迷濛的鄉間小道之上雨看起來不大,但他的身上,卻早已經濕透了
去冬今春的大雪,即便是深藏在土裡的那些蟲子也被凍死得差不多了,陽春三歲,春雨又如期而至,地里的莊稼雖然才剛剛冒頭,但卻已經能看得出來,今年絕對是一個豐收年
這讓江上燕很開心
前方有一株大樹,江上燕決定去那裡避避雨春雨雖好,但人卻是不能久淋的
樹冠之下靠近樹根的地方還是乾爽的,外面卻是已經濕透了,江上燕鬆開了馬韁,自己盤膝坐在樹下,馬兒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並不擔心它會自己跑掉鬆開了馬韁,馬兒便自顧自的低頭啃著地上剛剛冒出來的一層綠芽兒江上燕則抬頭看著不遠處的一個村莊,差不多已是餉午時分,家家戶戶都開始陸續冒出了炊煙這是江上燕最喜歡看見的
在大明的時候,這種情景只不過是司空見慣,讓他根本就會視而不見的事情,但回到了楚國,到了荊湖,在一次次的戰爭之中,他見到了太多的荒無人煙的地方,看多了因為戰爭而破敗不堪的村落,炊煙,竟然成了一種難以想像的幸福
自己和戰友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透過雨幕,江上燕看著遠處寧靜的村落,心中浮現出一種濃濃的滿足感,那些臥冰吃雪,頂風冒雨的日子,那些不顧一切與敵廝殺的辛苦,在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都已經消失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大帥為什麼寧願去京城赴那一場必死的相見,也不願意因為他一人而爆發出內戰
被程務本趕走之後,江上燕便讓他的那些親信部下先行返回部隊,他自己則茫無目地的四處轉悠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些什麼,他只是覺得很心塞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只到耳邊響起了腳步聲,他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著小徑之上一個扛著鋤頭,背著一個蘿筐的大漢
那人缺了一支胳膊
荊湖郡很少能看到這樣強壯的男人,除非他是殘廢的,這是一個因傷從軍隊之中退役下來的人,江上燕站了起來,微笑著沖他點頭示意
「也是當兵的?」男人看看江上燕,再看看一邊正在啃著草皮的馬兒,那是一匹戰馬,與平常的駑馬,馱馬大不一樣,男人當過兵,自然一眼便能認出來
「正是!」江上燕微笑著道
「那怎麼會在這兒沒在前線呢?」男人不解地問道
「回家探親回來,剛好路過這裡,衣衫淋濕了,所以在這裡歇歇!」江上燕解釋道,他可不想讓這人認為自己是一個逃兵
「原本您還是一個軍官啊!」男人有些驚訝地道,在軍隊之中,也只有到了一定級別的軍官,才會享有探親假親,小兵可不能有探親假
「校尉!」江上燕不想嚇著眼前這位一位校尉,已經可以統帶上千人,有的甚至可以帶幾千人了
即便是校尉,男子也瞪圓了眼睛,放下了肩上的鋤頭,彎腰向江上燕施禮
江上燕亦嚴肅的還禮,不為別的,只為那一隻斷臂
「兄弟是在那裡丟了這一條臂膀的?」江上燕問道
聽到江上燕的話,男子臉上黯然的神色微微閃過,卻又在瞬間消失於無形,反而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毛鎮防禦戰!那一仗,我們頂住了齊人的狂攻,三千兄弟,最後回來的只有百多人我只丟了一條手臂,算是幸運的了」
毛鎮防禦戰!江上燕神色微凜,那是程帥撤回荊湖,建立荊湖防線最為關鍵的一戰,那個時候,荊湖還遠遠沒有後來的穩固的多層防線,毛鎮地處要衝,要是失守,荊湖防線能不能建立都還是二話那場戰鬥,是江濤親自指揮的
「原來是江濤將軍的部下!失敬了!」他再次躬身道
「是啊,帶領我們的就是江濤將軍,可惜了,多好一位將軍啊,要不是他,我們也不可能守住毛鎮,可惜他最後,終於沒有知下來」男子臉上露出了遺憾的神色:」校尉認得江濤將軍?」
當然認得,不僅認得,當初還多次在一起並肩作戰
江上燕點了點頭,」以前也在江濤將軍的指揮之下作過戰,只是後來分開了」
「那咱們可真是有緣份啊!」男子開心的笑了起來,」校尉,我家就在前邊,如果校尉不嫌棄的話,便去我家將衣服烘烤一下,順便吃頓便飯吧!」
江上燕想了想,點了點頭」好,那就叼擾兄弟了」
「都是軍中兒郎,那來這許多客氣」男子笑了起來,」校尉這可是見外了,自從我退下來之後,都沒有見過活著的軍中兄弟了,倒是骨灰罈子見了不少」說著話,男子的語氣便又低沉了下來
「我們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齊人已經被完全驅逐出荊湖郡了,好日子就要來了」江上燕牽著馬,跟在男子的身後,道
「是啊,這是個好消息,我們也聽說了不過要說好日子嘛,倒也不見得」男子呵呵一笑,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苦澀
「這是如何說呢?敵人被趕走了,日子自然就會好起來」江上燕有些奇怪地問道:」我看地里莊稼長勢挺好的,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豐收那是肯定的,不過咱們老百姓可留不下多少但願今年豐收能留下吃飽肚子的糧食吧」男子搖了搖頭,無奈地道」不過我們家算是幸運的了,因為我活著回來了」
他指點頭村子裡那些星落棋布的屋子,道:」校尉,整個村子,五十歲以下,十六歲以上的男人,就只有我一個,剩下的,要麼便在軍中服役,要麼便已經長眠了」
江上燕有些震驚地停下了腳步,這個村子的規模並不小,好幾十戶人家,居然只有眼前這個男子一個壯男,而且還是一個殘疾人情況惡劣到了這樣的地步嗎?
「那平時這些莊稼?」
「都是些婦人,還有老人在做,我又是一個殘廢,想幫忙,有時候也是力不從心,也就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男子站在一間土壞房外頭,」校尉,這便是我的家了」
男子將鋤頭斜倚在牆角,大聲喊道:」妮子,來客人了,多下點米,粥煮稠點,是我軍中時的兄弟呢!」
隨著男子的喊聲,一個背上背著一個小娃娃的女人出現在門口,身上穿著一件補丁摞著補丁的衣裙,臉上滿是風霜之色,伸手接過男子背上的背簍,那一雙手上儘是還沒有完全好轉的凍瘡傷口有些驚奇地看著牽著高頭大馬的江上燕,一邊柔聲答應著
將馬丟在院子裡,隨著男子走進屋裡,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男人的家也差不多了,看不到什麼像樣的家具,屋頂有一塊是破了之後用茅草排子堵起來的,一張桌子,四條板凳,桌上一個壺嘴缺了一半的茶壺,一個同樣邊緣缺了口子的黑陶碗
拉過一條板凳,漢子用那條獨臂上的衣袖用力擦了擦,對江上燕道:」校尉請坐,還沒有請教校尉大名」
「我也姓江,江上燕!」江上燕道
「我姓韋,韋力!」男人笑著,去屋裡翻了一會兒,找出來件看起還算完好的衣服,遞給了江上燕:」江校尉把身上的濕衣脫下來,我去廚房裡頭給你烘乾,我這衣服是破了一點,不過妮子洗得挺乾淨的」
如果是一個稍晚退役的士兵,對江上燕這個名字必然會很熟悉,但眼前這位卻是在程帥退回荊湖郡的第一戰之後,便受傷回家了,而那個時候,江上燕還在大明當著寶清營的將軍呢!
江上燕當然沒有那矯情,爽快地脫下濕衣,換上了韋力的這件衣服,韋力則拿著那些濕衣,走進了一側的廚房
江上燕站在大門口,看著安靜的村子,問道:」韋兄弟,村子裡可真是安靜,怎麼連狗叫聲也聽不到啊?」
廚房裡傳來了韋力的回答:」江校尉,人都吃不飽,那來的東西餵狗啊!以前村子裡的狗,最後還不是都進了人的肚子啊!村子裡倒還養著豬,反正只吃草啊什麼的,倒也好養活,就是沒有糧食喂,瘦了一點不過即便這樣,也捨不得吃啊,那是要拿去頂稅的即便是養著雞啊什麼的,村子裡也沒人捨得吃,都會拿去頂稅」
江上燕不由啞然,他統率的騎兵伙食一向不錯,每隔個十天半月,總能吃上一頓肉食,現在看起來,自己吃的,只怕便是與韋力一樣的這些村民們苦巴巴的養出來的
他突然有些慚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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