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來因為天氣的原因,並不適合發動大規模的作戰,大明的軍隊除了一些調度軍隊卡住各主要道路之外,剩下的便是雙方斥候的互想剿殺了。
一方想要徹底封死雍都與外面的聯結,而另一方自然不想做翁中之鱉,一心想要打通向外的通道。大規模的軍隊不適宜出動,而且出動了也不見得效果很好,那麼斥候以及小股精銳騎兵的較量便成為了主流。
遊蕩在這片方圓上百公里的戰場之上的雙方小股人馬,一旦碰上,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最開始,明軍大占上風,但兩個月下來,作為秦軍最精銳力量的雷霆軍終於也慢慢地在成熟起來,在付出了無數的鮮血與生命的代價之後,他們也終於完成了蛻變。
他們一點一點的扳回劣勢,在這片幾無人煙的地方,與明軍的小股軍隊終於勢均力敵起來。
雍都很大,但除了一些雍都城跟外面保護他的一些衛城之外,便再也找不到為煙了。人要麼躲進了城池裡,要麼便逃亡而去。
百里方圓,荒無人煙,在這個大冬天裡,除了厚厚的積雪,一無所有。
雙方都殺紅了眼,一見面,根本就沒有什麼話好說,直接就拔出刀子開干。雙方都是騎兵,機動性極強,一般而言,失敗的一方,是很難有人存活的。
今天是一個例外,雙方猝然碰面,卻因為中間這一堆數百的難民,而對峙了起來。
程小魚當然不想死。如果對手不管不顧地就發起進攻,他伏摸著自己今天就會交待在這裡了,這當然不甘心,他還沒有娶小娘子呢。
對方將領的遲疑,立刻讓他看到了機會。
打是打不過的,那麼這數百個秦人百姓便成了手中有力的籌碼。當然,如果對方最終還是決定要殺了他們,哪怕他只有十騎,也不會束手待斃。只不過雙方一交手,這些現在連行動都有些困難的難民還能有多少活下來就是一個問題了。
戰事一開,殺敵求活便成了主題,沒有人會在乎自己馬前的是士兵還是平民,他們都會將戰馬的速度摧到極致以求得到更快的殺人速度。
程小魚大膽的舉動讓對方有些愕然,他們怔怔地看著走進的程小魚,竟然忘了阻止,甚至沒有做聲。直到程小魚走到離那名秦將只餘下十多步的距離之時,那人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緩緩地提起了刀。
程小魚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停了下來,看著對方。
對方也正在看著他。
程小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自己臉上堆起了一個自認為很和善的笑容。用手指了指後方那些戰慄不已的難民。
他的面前是雷霆軍百騎人馬,身後是五百多難民,而難民的身後,是他的那十名部下。十個人雖然一個個都臉色煞白,但刀子還握得很穩,沒有人打馬而逃,這讓程小魚很開心,要是他們一逃,只怕下刻,自己就得挨上一刀了。
「他們都是雙聯城的百姓。」程小魚開口了,「看起來雙聯城沒有糧食了,不得不驅逐了這引動沒有戰鬥力的普通百姓。原本有一千多人的,但現在,只剩下一半了,剩下的,在昨天晚上的風雪之中被凍死了。」
程小魚平靜的敘說著,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的他,甚至一邊說還在一邊仔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對面的這員秦將面龐有些抽搐,他們沒有明軍這樣良好的保護裝備,臉上不少地方都被凍得裂開了口子,握刀的手上也布滿了凍瘡。
「沒有人能救他們,除了我們。」程小魚道。「你們沒有糧食,沒有衣物,甚至都沒有一個安穩的駐地,只有到了我們那裡,他們才能活下來。」
「所以你可以選擇開戰,或者我和我的部下,都會戰死在這裡,但你也應該明白,我們死了,這五百多人,可也就成了陪葬品,就算他們能在我們交戰的時僥倖活下來,接下來的風雪他們也熬不過去,就算運氣逆天能熬過風雪,沒有吃的,終究還是會餓死。」
對面的秦將臉抽抽的更厲害了,臉上的血口子有血絲滲出,也有一些凍瘡破裂之全的黃水,他和他的士兵們大都是如此。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日子極不好過。
「你們這些該死的侵略者。」秦將終於開口了,看著程小魚,滿眼的都是厭惡,「他們本來有家可以抵禦寒風,有糧食可以度過寒冬,都是因為你們,他們才落到這個地步,現在,你們居然想當好人了。沒有你們,他們怎麼會落到這一地步。」
程小魚攤了攤手,「你所說的,我不清楚,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兵。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半年以前,也是一個秦人,而現在,卻成了一個明人。不過我從來不後悔,因為我過得比以前好了太多。不僅是我,還有青州,興元,丹陽,虎牢等等那些地方的秦人,他們現在都很高興自己成為了明人。什麼侵略不侵略的我不明白,但現在那些被大明占領了的原秦地,老百姓們都過得很舒服,吃得很飽,穿得很暖,沒有人流離失所,沒有人凍死在風雪之中。」
聽到程小魚坦承自己半年之前還是一個秦人,秦將眼中的厲色更濃,「叛徒!」
程小魚臉上閃過一絲譏誚之色。
「我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大家子人,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兄弟,姐妹,他們都很勤勞,每天都在拼了命的幹活,但一年下來,我們還是吃不飽。也是在這樣一個風雪天中,因為我們實在繳納不出攤派下來的稅賦,大秦的官員將們一家子攆出了家門,家裡所有的東西都被搶走了。」
秦將的臉色微變。
「也是這樣一個風雪夜,我們一家,除了我,都被凍死了。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將我們幾個孩子圍在了正中間,竭力替我們抵擋風雪,可是除了我活下來,兄弟姐妹們還是凍死了。」
程小魚眼中閃過痛恨的光芒。
「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我長大了,我成了虎牢邊軍的一名士兵,可前幾年,我仍然能隨時看到有人被凍死在荒野,有人因為交不出稅賦而被趕出家門變成流民。」
「我們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活下來而已,可為什麼連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都達不到?不過大明讓我看到了希望,他們是占領了我們秦國的土地,但他們占領的地方,這個冬天卻沒有凍死人,沒有餓死人,沒有人被驅逐出家門。這半年來,我隨著軍隊走過了很多地方,每過一地,我都能看到大明的官員們拉著一車車的糧食,一車車的衣物在收攏那些因戰亂而離散的百姓,幫著他們建房子,幫著他們播種土地。沒有攤派,沒有徭役,只要願意幹活,便能得到相應的報酬,這個冬天,是我見過的秦國百姓過得最舒坦的一個冬天,所以,我不認為我是在叛國。如果你硬要這麼認為的話,那麼我要說,那樣一個連百姓的肚子都填不飽還要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汗的秦國,我就叛了又怎樣?」
秦將勃然大怒,猛地舉起手中的鋼刀。
程小魚冷笑著抬頭看著他,「惱羞成怒了,那又怎樣?我們可以逃的,在發現你們之前,我們就可以逃,但我們沒有走,因為我們走了,這幾百人就死定了。我遭過這樣的罪,我不想讓他們死。但你舉起了刀子,你可以殺了我們,但接下來,這幾百人就會因為你而死去。這位將軍,這就是大明與秦國的不同啊!我們的長官告訴我們,保護老百姓讓他位不受到任何人的欺侮是我們大明軍人的本職。」
雙方都舉起了馬刀,胯下戰馬感受到了昂揚的戰意,揚頭嘶鳴起來。場中氣氛一觸即發。這個時候,只要雙方有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有可能立即引發戰鬥。
程小魚昂然盯著對面的將領,對面的將領咬牙切齒,卻也在狠狠地看著他。
令人不安的死寂當中,一聲嬰兒的啼哭驟然響起。嬰兒的哭聲中氣很足,聲音很大。
雙方剛剛迸發而出的戰意,因為這聲嬰兒響亮的哭聲,卻又慢慢地消散在空中。
秦將仰頭看著天空,飄飛而下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迅速地融化,一道道水漬順著臉龐淌了下來,他握著的刀,緩緩垂下。
他揮臂,嗆然聲響,鋼刀入鞘。
他勒轉馬匹,沉默的向著遠處而去。
百餘名秦軍士卒,在最後看了一眼那數百難民之後,也都默默地跟著他們的將領,向著風雪之中的遠方離去。速度越來越快,轉眼之間,他們便已經沒入到了無邊的風雪當中。
程小魚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剛剛,他在閻王殿前打了好幾個來回。
十名士兵也是驚魂未定,看著遠去的秦軍,個個都是一副劫後餘生的幸運。
沒有人說話,只有那個嬰兒的啼哭聲,仍然在天地之間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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