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湛聞此立即停手。
「誰?誰在那兒?」樂小胖一愣。
「我問你!這首詩是誰寫的?!」樂湛把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扔在樂龐面前。
樂龐呆住,這不是自己送給謝娘子的信嗎?怎麼會在這兒!
「快說!」樂湛舉起藤條又要打。
樂龐趕忙用胳膊遮擋:「別別別!這......這是我寫的。」
「放屁!」樂湛又抽了兒子一藤條,「都不說字跡,就你肚子裡那點墨水我還不知道?能寫出這首詩?!」
樂龐見事發,不想連累王揚,硬著頭皮道:「孩兒最近在學寫詩,頗有......長進......啊——爹別打這兒!疼!啊——」
「還有長進?落拓江湖載酒行!這是你能寫出來的?!你以為你是陳思阮籍?!」
曹植諡號「陳思王」,所以古人習慣以「陳思」代指曹植。曹植和阮籍在當時人眼中都是寫詩大家,相當於今天說李杜。
「楚腰纖細掌中輕!嘿嘿,好句子,好句子!」樂湛邊打邊吟,吟得有些飄飄然,打也打出節奏感了。
坐在後堂的謝星涵聽樂湛頗為興奮地念著這些句子,蛾眉一蹙,縴手微微握起。
「我叫你掌中輕!我叫你掌中輕!」
「爹!別......別打了!不......不是我叫......不是......不是我寫的!」樂龐實在扛不住了。
「那是誰寫的?!」樂湛厲聲問道。
「是......我在酒肆中遇到的人。」
「名字?」樂湛盯著樂龐,目光灼灼。
謝星涵凝神靜聽。
樂龐深吸了一口氣,哭道:「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名字!」
「那你不知道問啊!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你看到這兩句居然不問名字?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蛋!」樂湛氣急,又開始揍兒子。
「樂大人且慢。」謝星涵從後堂走出,青絲半挽,白裙微擺,玉貌雪膚,亭亭如月。
樂龐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少女,竟一時間忘記了疼痛。
樂湛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四娘子不必為他求情,這種逆子,就是打死也不為過!」
四娘子?
四娘子......
四娘子!
樂龐欣喜若狂,自己苦苦追隨這麼久不得一面,今日挨了打,反倒見到了謝四娘子!
這信送得值啊!
這頓打挨得也值啊!
果然是帝京三姝!也不知那另兩姝如何。
「還敢看!」樂湛一藤條打在樂龐的屁股上。
樂龐嗚號一聲,趕緊低頭。
「樂公子,你能告訴我,寫這封信的人叫什麼名字嗎?」謝星涵彬彬有禮地問道。
啊!!!!!
她在和我說話?!!!!
樂龐只覺幸福地要暈過去了。
「樂大人,令公子年幼,行事難免失當,這次的事,主要還是有旁人教唆,只要他說出寫信之人,就不要罰他了。」
樂湛向兒子冷哼道:「難得四娘子為你說話了,你馬上老實作答,不可隱瞞。」
樂龐聽到謝四娘子為他求情,只覺一陣眩暈,激動不已,恍惚之間,便開口道:「他叫......」
「叫什麼?」謝娘子見樂龐停頓,又問了一次,聲音如夢似幻。
「叫......」樂龐頓了頓,一咬牙,一握拳,低頭說道:「叫什麼我也不知。」
謝星涵神情一冷,樂湛再次揚起藤條。
......
樂府大堂內,樂龐躺在地上,狀如昏厥。不一會兒,樂湛走了進來,喝退所有下人之後,說道:「人走了,別裝了。」
樂龐眼睛睜開一條縫,瞄了眼周圍,這才爬起,哭喪著臉道:「爹,你這回打得也太狠了。」
「別得了便宜賣乖!你這次捅了這麼大的婁子,我用了幾分力你還不知道?謝星涵她父親是什麼人?陳郡謝氏!大名士!中書令!宰相!他祖父是什麼人?也是中書令!也是宰相!一家兩代為相,連皇帝的面子都敢駁!你居然敢招惹他家女兒?!」
「我沒招惹啊!就是想送封信而已。爹,我能坐不?又疼又累。」
樂龐見父親表情嚴厲,到底沒敢坐下。
「按理說我今天應該狠狠罰你,不過......」
樂小胖聽到父親語氣緩和,好奇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你能臨危不賣友,臨色不變節,倒是頗有古風啊!」樂湛笑了出來。
「那.....那我能坐了?」樂龐小心翼翼地問。
樂湛給兒子加層軟墊,這才道:「坐吧。」
樂龐總算坐了下來。
樂湛坐在兒子對面:「現在,跟為父好好說說,『楚腰纖細掌中輕』到底是誰寫的?」
......
黑漢在府外左等右等不見樂龐送錢來,心中起疑,又看見謝府的朱絡黃牛車從後面過來,趕緊躲到一旁,心想難道這車是從這個大宅里出來的?
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快放棄的時候,這才有一個家丁拎著一個錢袋出來,並讓黑漢當面點清,黑漢謝過家丁後,趕忙回去找王揚。
兩人本來有九百三十三錢,之前為了製造混亂,向空中撒了三十三錢,買麵粉用了四百錢,還剩五百錢,再加上樂龐借的兩千,一共兩千五,剛好夠衣鞋錢。
白袷春衣系隱囊,少年吹笛事寧王。
王揚換上新衣,目如朗星,鬢若刀裁,一下子變成個翩翩美少年,看呆了黑漢和店家。
「客官長得像玉一樣好看,再配上這件衣服,這雙履,真真像是世家出來的公子。」店家嘖嘖稱讚起來。
黑漢在一旁道:「我家公子本來就是世家公子。」
呵呵,沒見過這麼窮的世家公子。
店家心中腹誹,面上卻是喜氣洋洋的一陣恭維,然後開始推銷:「公子頭上太寡,無冠無帽無簪......」
這銷售套路古今一樣啊!
王揚剛要開口拒絕,店家便道:「但公子如此年輕,應該還不到加冠的年齡,氣質又是這麼的風雅,如果能配一件巾幘,那就更好了!」
說罷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靛青色頭巾:「這條折角巾便宜算給公子,只要一百文。」
王揚心中一動,接過頭巾,口中問道:「這就是林宗巾?」
林宗巾源於東漢大名士郭林宗,他有一次在路上遇上大雨,頭巾被雨水打濕,一角下折。當時人傾慕其風采,都將頭巾的一角壓低,此後這種形制的巾幘又被稱「角巾」或者「折角巾」,很受文人儒生的歡迎。
王揚下一步計劃要去郡學,戴這種頭巾頗為合適。再說如果扮成世家大族裡,囊中羞澀的遊學士子,那穿「假名牌」也就沒有那麼突兀了。不然他總要想辦法解釋「琅琊王氏」顯赫的身份和衣著之間的不匹配。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一文錢都拿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