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叔,你臉色不太好,還是讓侄兒下幾針吧。」
「不用不用!族叔真的好了!真的......」
「族叔您不要和侄兒客氣!這套針法是很耗精神,但您對侄兒關懷備至,又要賞給侄兒那麼多禮物以立家業。現在您身體有恙,侄兒施針去疾,服侍湯藥,這也是應該的呀!」
王泰一怔:「禮......禮物?」
王揚嘆氣道:「族叔的病還是沒好,並且已經有『善忘』之徵了。此乃上氣不足,下氣有餘,腸胃實而心肺虛之象。族叔放心,小侄得高人授過行針秘術,名『地煞針法』,下七十二針,必痊!只是得先委屈族叔一下。青珊,來!幫我擊暈族叔!只有這樣,才能在下針時不妄動,不生念,此謂之『神全』。」
王泰立即要逃,卻被王揚按住手腕,眼神堅定:「族叔,侄兒一定要治好您的病!一切後果非議,都由侄兒一肩承擔!」
王泰寒毛直豎:「別別別別!!!!族叔想起來了!!真的想起來了!!!禮物嘛!想起來了!」
王揚一臉關切又懷疑的神色:「族叔您不會又是怕小侄辛苦,所以故意隱瞞病情吧。既然族叔說想起來了,那您說,是多少箱禮物?」
「十二箱!」
這該死的小畜生送了禮還想要回去,是一點虧都不吃啊!
王揚搖頭嘆息:「是二十二箱。」
「你!」王泰震驚了。這小畜生要回東西還不算,還要趁火打劫?也太狠了吧!
「族叔您還是沒想起來。青珊——」
王泰見陳青珊走了過來,馬上道:「對對對!是二十二箱!這回徹底想起來了!!!族叔早就備好了!!!一會兒走的時候一起帶走!!!」
王揚感動作揖:「族叔病至如此,還記得這種小事。揚遇族叔,如撥雲見青天!」
王泰欲怒無由,欲哭無淚,只是氣得渾身發顫。在旁觀者看來,還以為感動至極在忍耐淚水。
眾生盡皆感嘆,果然是琅琊王氏啊!高門風教,令德淳厚!叔侄情深若此,真是令人動容啊!
......
夜,一輛馬車停到一處偏僻的民房門前。
王泰下車,身影被馬車遮蔽。他先是快速地敲了五下房門,停頓一下,然後再連敲三聲。
門開,門裡卻沒人。
王泰進入門後,門被迅速關上。
一個左眼戴著眼罩的男子從右側閃出,抱拳道:「王大人。」
「手上有幾個人?」王泰問。
「十七個。」
「在哪?」
「城外。」
「什麼時間能集齊?」
「明天上午。」
「好,馬上召集人手,幫我找一個人。」
「找人?」
王泰咬牙切齒:「對!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
疏星帶微月,幾點流螢小。
樂湛剛洗完澡,穿著半袖衫(即短袖),手搖摺扇,興沖沖地衝進臥室:「夫人,我剛才沐浴時得了個佳句!」
侍女正在給樂夫人梳發,樂夫人對著鏡子,揮揮手,侍女們便知趣地退出房間。
樂湛有些尷尬:「我是真得了個佳句,要不等我說完再......」
「想什麼呢?!」樂夫人白了丈夫一眼,「你坐這兒,我跟你說正事。」
樂湛神氣道:「得了佳句如何就不是正事了?」
樂夫人聲音淡淡:「如果能壓過『得成比目何辭死』,那就是正事了。」
樂湛頓時熄火。
樂夫人瞧了瞧丈夫氣餒的模樣,便笑道:「我跟你說三件事,說完了咱們再說詩。」
「好!夫人請說!」
「第一件,你寶貝兒子打了孫家表兄,還搶了他的鬥雞,然後到西四門,和殷家小五把人鬥雞館砸了,放話說『砸多少他照賠』。剛才孫家送了帳單來。八萬錢,數還挺吉利。」
樂夫人說得輕描淡寫,樂湛則聽得火冒三丈,噌一下就站起來了:「逆子!來人!取我藤棍來!我今日不打得他——」
「你急什麼!先坐下!」樂夫人好不容易才把丈夫拉回座位上,「打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他長進啊!」
「夫人!這回你也動手!咱們一起打!」樂湛氣得胸膛起伏,想了想又道:「一起打容易打亂了!這次咱們輪流打!中途還能歇手......」
「行了行了,淨說些不著調的話。我問你,關於高兒的前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樂湛氣呼呼道:「這逆子還有什麼前程了?!」
樂夫人給丈夫倒了杯涼茶:「你先別急著生氣。咱們說正事。路呢一共就這麼幾條,舉孝廉——」
樂湛一口茶噴了出來:「就他?????滑天下之大稽!!!!他要敢舉孝廉我打折他腿!也不用別人彈劾我,咱家直接成笑話了!」
樂夫人想到兒子舉孝廉也忍俊不禁,用手帕為丈夫擦拭嘴角茶水:「我沒說讓高兒舉孝廉,一來他沒那個名聲,二來孝廉也是要考試的,我們就算給他推上去了,高兒也過不了。三來現在不比以前了,大多都是寒門走舉孝廉的路子,咱們高兒也不沒到那一步。」
「那你說舉孝廉......」
「我這不是在給你算嘛。舉孝廉、舉秀才這兩條路高兒是走不了。郡學、國子學就更不用說了。送進去也是白送。至於吏部銓選呢,咱家在京中沒什麼根基,高兒一沒聲名二沒才學三不是孝秀也沒策經,基本上是無緣了。那剩下就只有兩條路,一是公府辟召,一是州郡私辟。以咱家的門第家勢,高兒走州郡辟召是沒問題的,做個郡從事(類似市|委秘書)、西曹書佐(省行政管理署科長)什麼的,也不難辦。」
「以他的水平做什麼從事書佐的,也就是混日子罷了。將來借著家聲,興許能混個主簿噹噹?混上就算,混不上趁早去職,省得丟人現眼!」
樂夫人皺眉道:「你太小看高兒了。」
樂湛眼珠子瞪得老大:「我小看?我是高看了好不好!自己兒子,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一看書就頭疼,詩會雅集,那更是躲著走。但要遇到打架鬧事的,第一個上去湊熱鬧!這也就是放現在能評個二品,要是在中朝(晉),八品他都不夠格!」
「我不這麼想。是,咱們高兒沒有那麼有才華——」
「是沒才華夫人!完全沒有!一丁點兒都沒有!」樂湛捶胸頓足,哀嘆連連。
樂夫人乜了丈夫一眼:「好!沒才華!但有出息的不一定非要有才華啊。我覺得人分兩種,一種像王揚,才華橫溢,勢如破竹。這種人就像錐處囊中,不管在哪,早晚嶄露頭角。另一種就像咱兒子,看起來沒什麼本事,但說不定是福全之人,整天樂呵呵的不操心,也少了被算計嫉恨......」
樂湛捂臉,有點想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是不好。但如果木頭都鏽透了!不用風摧自己倒了!這也不行啊!」
「什麼鏽透了!哪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高兒雖然不濟事,但是個熱心腸,沒什麼壞心思,直來直去的,也講義氣。這種性子,若是交對了人,說不定會有大福氣。並且他還會玩......」
樂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玩也算優點?!」
「當然算!會玩是一種本事,容易和人親近,性子不寡淡,不會疏遠了朋友。若是玩對了夥伴,因緣際會......」樂夫人目光一凝,「焉知不能一飛沖天?」
「你什麼意思?」樂湛覺得夫人話裡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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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樂夫人為小胖數的幾條路是南朝入仕的基本途徑,除了少數特殊情況之外,基本上囊括殆盡。在類型上大致可以分為四種,一是中|央選舉,比如吏部直接授官,也就是樂夫人說的「吏部銓選」、還有國子學策問、征拜博士、郎官,或者除授其他官職;二是私人官署辟召,包括中|央和地方官署的辟召;三是中|央和私人聯合選舉,比如舉孝廉和秀才(地方舉、中|央選);四是私人屬吏推薦。這四種類型在南朝的具體升降沉浮,背後其實反映的是人事權的爭奪與價值取向的變化。
比如說孝廉、秀才本來是中央選拔人才的重要途徑,也就是漢代的察舉。但世族壟斷上升通道之後,自可憑門第入仕,孝秀便越發勢微。但自劉宋開始,皇權復振,孝秀又開始興起,並且規範化,連孝廉都需要考試才能通過。皇權在人事上一有強勢的現象,士族便隨之演化出對抗手段。之前註裡說過官分清濁的現象,察舉也同樣如此。隨著時間推移,孝秀開始被侵蝕,內部產生分化,秀才非士族不選,孝廉則多納寒門。至於為什麼士族不壟斷孝廉這個原因夠一篇札記的體量了,就不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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