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涵秀眉微皺,凝神想了想,問道:「這件事你和別人說過嗎?」
那人馬上道:「沒有沒有,小人只告訴了女公子,沒和不相干的人說。」
說了可能就不是自己一個人匯報了,這種表忠心、展眼力的機會,當然不可能分出去。
謝星涵語氣微冷:「這件事你要爛在肚子裡,琅琊王家的事,不是別人能摻和的,你若胡亂猜測,搬弄口舌,到時惹出什麼亂子,別說王家不容你,我也不會饒你。」
那人連連點頭:「是是是,小人不敢亂猜,更不敢亂說!」
「好,你今天也辛苦了,小凝,取兩貫錢給他。」
那個人頓時喜笑顏開:「謝女公子!謝女公子!」
「得了錢是喜事,但有些喜事最好不要張揚,否則別人問你得錢的原因,不免漏了口風,那喜事說不定就改喪事了。」
那人心中一寒,忙收起笑容:「女公子教訓的是,小人絕對不敢張揚。」
待他退出房門後,謝星涵吩咐小凝道:「跟史二說,把這個人調到他的船上去,一會兒發船,帶著他一起。」
小凝愣了片刻,有些遲疑:「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這叫防患於未然。他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難保不會露了口風......」
小凝有些無語自家娘子為王揚的事如此操心,順口道:「那我也知道了這件事......」
謝星涵看向小凝:嗯......
小凝見自家主人看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樣,嚇得一激靈,趕緊哭求道:「小凝口風最嚴了!娘子不要打發小凝回建康啊!!!!」
......
江岸上,兩騎並立。
王揚道:「青珊,今天累了吧,要不先回去休息?」
陳青珊搖頭。
「餓不餓?我讓人做點吃的,一會兒宵夜?」
陳青珊再次搖頭。
「要不咱們回庫里,再看看那把槊?」
馬槊太長,今晚取出惹人眼,所以陳青珊沒帶出來,還放在倉庫里。
小珊鳳眸一亮,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
兩人正要回貨棧,便見謝家的一個管事挑著燈籠過來,滿臉笑容,彎腰給王揚見禮:「王公子,我家主人請您上船。」
「你家主人?謝娘子來了?」
這大黑天的,謝星涵居然出城了?她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是,主人在船上等您。」
「好,走吧。」
管家見陳青珊也拉動韁繩,跟隨王揚,停下說道:「這位姑娘就不必跟去了。」
「為什麼?」王揚問。
「主人只請公子一人。」
王揚起疑:「小凝呢?請我為什麼不讓小凝來?」
「小人不知道。」
王揚駐馬,說道:「那不行,天這麼黑,又是上船,我護衛不能離身。」
「那小人再回去稟報一聲?」
「你去吧,如果謝娘子,她不會阻我帶護衛的。」
王揚眼看著管事上了第三艘船,沒一會兒便回來了,還帶著小凝。
小凝向王揚恭敬行禮,然後又向陳青珊行了個禮,笑道:「聽說公子不見小凝不放心,現在小凝來請公子啦!」
那個管事王揚是見過的,確實是謝府的人。那艘船和前兩艘船停在一起,應該也是謝家的船。只是上次謝星涵提議今天小聚,王揚當時已經拒絕了。
並且王揚和謝星涵說過,讓黑漢負責這件事。按理說,謝星涵並不知道自己今晚會出現在臨江貨棧。所以王揚才有點懷疑謝星涵是不是真的在船上。
此時見到小凝,大概可以確定那管家不是在蒙他,但王揚行事求穩,不喜歡「大概」二字,便說道:「小凝,青珊你是見過的,我帶她上船沒問題吧?」
小凝抱歉道:「公子,娘子確實說,只請公子一人。小凝不敢做主。」
不讓我帶護衛?
這是什麼意思?
王揚本想拒絕不去,但轉念一想,萬一真是謝星涵呢?她剛幫完自己的忙,又在夜中出城,再者今天還是發船的日子,總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便和陳青珊低聲道:「如果一會兒聽到我叫喊,或者半個時辰不見我下船,你和黑漢說一聲,然後上船找我。告訴黑漢,若你也沒下船,讓他執行備用計劃。」
陳青珊點頭。
所謂備用計劃,是王揚在端午那晚為庾易陳說漕運策論後,向庾易借的護衛,一共十二人,據說個個是好手。
其實以王揚的判斷,王泰聽他報信之後,實在沒必要大動干戈,應該就是派撲克臉隨他去做一下確認。因為撲克臉一來是王泰親信,二來功夫好,三來自己幾次與王泰對答,他都都在場,了解前因後果,所以讓撲克臉去最合適。
但什麼事都沒有絕對。
萬一王泰心血來潮,又多叫了幾個人什麼的。又或者因為其他什麼原因,陳青珊一個人拿不下撲克臉,所以王揚便以「擔心有人劫貨鬧事」為由,向庾易借了人。
這個備用計劃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王揚是不會用的。
王揚隨小凝上了船,走到第二層,進入一個房間。
房間內裝飾雅致,舷窗雕花,沉香篆細,窗邊擺著桌案,案上有一壺雙杯,成套的碟筷餐具,四個精美的紅漆食盒,盒上有蓋,上繪彩色纏枝蓮紋。
一個少女坐在桌旁,月白衣衫,金紋勾邊,玉指微彎支著臉頰,向王揚微笑。
「謝娘子。」王揚拱手而禮,心中鬆了口氣。
謝星涵看了眼小凝。
小凝不情不願地退出房間,帶上門。
「公子請坐。」謝星涵左手虛扶衣袖,右手在空中優雅地劃出一道弧線,掌心朝上,似托著一片輕柔的雲。
王揚入座,看著食盒,疑惑道:「這是?」
謝星涵笑吟吟說:「這是我做的四樣小菜,請公子指點。」
「嚯!你還有這一手!」
王揚有些驚訝,一直以為謝星涵十指不沾陽春水。
「以前一直吃公子做的菜,今日算是回請公子。」
王揚故作皺眉:「公子可請你吃了那麼多次,你回請一次可不夠!」
謝星涵一笑,如小婢一般柔柔順順道:「公子要是每嘗一道菜,便能此菜為題,作首詩出來,那小女子以後便繼續下廚,服侍公子飲食。」
王揚角色扮演得頗爽,坐正身體,點了點桌案,仿佛真讓謝星涵服侍一般,端起架子道:「倒酒。」
謝星涵笑著揭開第一個食盒:「不忙,公子先嘗第一道菜,成詩之後,小女子便為公子佐酒。」
王揚見盒中有一瓷盤,盤上米飯金黃,蔥花翠綠,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蛋炒飯?」
「點翠碎金飯。」
「這不還是蛋炒飯嗎......」
「是點翠碎金飯!」
「第一次請我就吃蛋炒飯......」
「是點翠......怎麼,你還想吃八珍宴啊!」謝星涵惱道。此飯用料所費是蛋炒飯十倍不止,這傢伙居然不識貨!
「好好好,我嘗嘗......嗯?這確實不是蛋炒飯的味兒,好鮮啊!怎麼做到的!」王揚大覺驚喜。
「都說了不是蛋炒飯......詩呢?」謝星涵伸手,仿佛索要物件一般。
「嗯......有了!松火和雲煮,香炊玉粒圓。八珍何足貴?不如一飯鮮。」
「你取笑我!」
「實話實說,何來取笑?自信點!詩作完了,快倒酒!」
謝星涵氣哼哼地為王揚斟了一杯。
王揚飲了酒,掀開第二個食盒,見到一盤海螺絲,顆顆如釘大小。旁邊還配了竹籤。
他用竹籤剔出一隻螺絲肉,放入嘴中,贊道:「這海螺絲炒的真不錯,事先用醬料醃過吧,好吃!是不是也有什麼風雅名?」
「這道菜叫『醉舞春風螺』,炒得香滑,顆顆入味,食之如觸春風,故名『春風』,因為下鍋前用蜜酒醃製,所以又叫『醉舞』。」
「好名字!就是吃著有點麻煩。」王揚邊聽謝星涵說邊剔螺肉,這麼會兒功夫才吃到兩顆。
謝星涵眉眼彎彎:「公子吟詩一首,小女子便為公子剔螺肉。」
「好說!」王揚滅了撲克臉,正在興頭上,感覺自己超能打!先倒了杯酒,一口飲盡,笑著吟道:「盤螺新成味,春風入醉眸。纖蔥十指細,豈可污膏油?」
謝星涵嘴角微微揚起:「算你有點良心。」
「開始剔吧。」
謝星涵:???
「你不是說『纖蔥十指細,豈可污膏油』嗎???」
王揚把竹籤擺在謝星涵面前:「為了押韻嘛,又當不得真......剔肉前先洗手啊!」
謝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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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南北朝時貴族女子並非不會烹飪,相反廚藝是「婦功」的一部分,雖然日常飲食多由僕婢操持,但有的場合也需要「親自上陣」。比如北朝第一等門第的清河崔氏崔浩在《食經》中說:「余自少及長,耳目聞見,諸母諸姑所修婦功,無不蘊習酒食。朝夕養舅姑,四時祭祀,雖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自親焉。」
崔浩的意思是他們家從來不缺廚工,但母親、伯母、姑媽這些長輩們常親自下廚,不驅使僕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