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此案是朝廷欽定,各級州府沒有人敢翻這個案子。就說你已經告到天子面前,天子願意審理,你的證據呢?僅憑焦正當時的口述還有那三十萬錢,能說明什麼?劉寅會承認嗎?就算他承認又能怎樣?你覺得這個案子背後是劉寅嗎?他當時不過是制局中的一個小吏,又是寒族,憑什麼去陷害禁軍統將?憑他一人之力能辦到嗎?
還有你父親,如果劫掠真的是依令而行,那為什麼不說明?當然,有可能沒有說明的機會。那其他人呢,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再說就算要害你父親,這個圈子未免也兜得太大了。先下令讓你父親劫掠城鎮,搞成轟動朝野的大事,然後又是栽贓,又是滅口,又是收賣,為的就是害你父親?一個有這麼大能量的人,若真是想害令尊,有必要這麼大費周折?」
陳青珊只覺得渾身無力。
她感覺自己與真相之間隔著茫茫大海。她拼命地泳,拼命地找,卻始終看不到邊際。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她好似置身於一個混沌的世界,沒有方向,沒有指引。可那股想要為父親洗冤的執念卻在心中瘋狂拉扯,同時又被深深的無力感所束縛。
王揚見陳青珊靜靜地站在那兒,眼神呆滯,涼風一吹,幾縷髮絲凌亂地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顯得格外無助脆弱,與之前救阿五時的清冷女俠形象迥然有別,心中不由起了憐意,說道:「此事真相雖然難查,卻並非沒有轉機。關鍵點有兩處——」
陳青珊一聽有轉機,趕忙看向王揚,之前無光的眼神也生動了幾分。
王揚續道:「第一、運財物改道去的那個莊園。你家有莊園嗎?」
陳青珊愣了一下,立馬搖頭道:「絕對沒有。我家不是士族,也不是巨商,哪有什麼莊園?」
「是啊,既然沒有莊園,那倘若要陷害令尊,直接運到你家多好,為什麼要弄出個莊園來?」
陳青珊略感振奮:「那我去查這個莊園?」
「可以,但用處未必大。你想啊,這些人既然要把財物運到那個莊園去,然後又指使焦正首告,那是做好了讓這個莊園被查的準備。你現在去查,或許能了解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消息,但這些信息朝廷一定知道!因為他們當時就是從這個莊園搜出的贓物!既是知道卻仍然給你父親定罪,這就說明莊園的問題並不影響你父親的判罰結果,還有,陷害你父親的人絕對不怕莊園被查,不然不會把財物往那兒運。」
陳青珊不禁佩服王揚的思路清晰,點頭問道:「那怎麼辦?」
她此時自己都沒發覺,她開始越來越依賴信任王揚。
王揚道:「莊園的事可以暫時放一放,先查第二處。」
「對了,你說關鍵點有兩處,第二處是什麼?」
「自然是劉寅。雖然無憑無據,審不了劉寅,但不代表沒有機會查他。」
陳青珊茫然道:「怎麼查?」
「這我沒想好,不過既然杜三爺的事再加上你的事都和他有關,那我對此人就不得不用點心思了。」
陳青珊大感好奇:「用什麼心思?」
「那你還走不走?」王揚突然問道。
「啊?」陳青珊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說今晚要走嗎?還走不走?」
陳青珊這才想起之前說今晚要離開的事,眼見王揚眼中略有促狹的笑意,不由得有些羞惱,別過臉去不說話。
王揚調侃道:「你若是走了,那我還查什麼啊。」
陳青珊不知道怎麼的,耳朵紅紅的發燙,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小了:「你......你要是......要是真能查出真相......那我......就跟著你。」
王揚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左手背後,右手兩指向前,用戲腔唱道:「看那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陳青珊:??????????
「對了,明兒我去王府赴宴,你雇一輛車,帶著黑漢去焦正家拿錢,拿了錢直接放你房間。」
王揚本想用郡學的牛車,但想了想,覺得這種事還是不要牽扯劉先生。
「放我房間?」
「是啊,他誣陷你爹,三十萬也算一點補償。」
陳青珊搖頭:「我不要。」
「幹嘛不要?你這幾年奔走查案,花了不少錢,給補償應該的。」
陳青珊眸中微冷:「這錢髒。」
王揚無語道:「你怎麼一根筋呢?那要按你這麼說,天下受害者就都別要賠償了。為什麼刑事訴訟之外還可以民事訴......」
他說到一半及時住口,發現陳青珊正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
陳青珊心道:這傢伙又開始說奇奇怪怪的詞了。
王揚也不解釋了,直接說道:「反正已經和焦正談妥了。這錢如果不要,穩不住他。你不要也得要!」
陳青珊道:「那就給你吧。你正好買輛車,總借郡學的,也不太合適吧。」
王揚有些尷尬地一笑: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錢是我詐焦正詐出來,我要自己留著,不成詐|騙錢財了嗎?你是受害人,要這錢沒毛病。至於車嘛,暫時先緩緩,我一向主張低碳環保......」
陳青珊:???
......
第二日,巴東王在王府宴請王揚,邀荊州文武作陪。上層官員除了荊州長史劉寅因為處理公務抽不開身之外,悉數到場。
左面坐的是府官,前兩位依次為長史、司馬。長史不到,座位虛空。
右面坐的是州官,前兩位是別駕、治中從事。
這四位皆是單列獨坐,至司馬、治中從事之後,始多排連坐。
這是因為前四官乃州府上佐,又稱「上綱」,官高位顯,並且都是朝廷直接任命,即便是刺史亦無任免權。
王揚坐在府官一列第一排第四位,就排在諮議參軍之後,正對荊州主簿庾黔婁,兩人相對拱手問好。
「來人,把王揚的席位挪到我近邊來,本王今日是為他設宴,哪有讓他坐那麼遠的道理?」
巴東王一到,便吩咐王府侍從換座。
也不容王揚推辭,六個侍者上前,於王爺右下側又置一席。
不少官員見此都面露異色。
柳憕則知今日是王揚的死期,見王爺待他親熱,也不生氣,看王揚就如同看秋後的螞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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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第一卷卷末的時候腦子一熱決定不歇了,但現實是寫作時間實在太少,勉強提速或許能做到,但只能犧牲質量,我又非常非常非常不願如此,所以除非我有巴爾扎克或卡夫卡那樣壓榨睡眠的功夫,否則也擠不出更多餘暇來了。
尤其要寫「活在南朝」這個主題,既然是「活」,那就不能趕,躁了就活不好,要搖曳才能有聲姿。並且我是想把每一個「活」的片段寫得既考據又有趣。所以從明天開始改成一天一章。
對於縮短每日時空旅行的時長,我感到十分沮喪,請允許我代表我自己並時空委員會引用博爾赫斯在《惡棍列傳》篇首的獻詞,來表達對各位小夥伴的歉意:「我要把我保全下來的我自己的核心奉獻給你們——那個與文字無關的,不和夢想做交易的,不受時間、歡樂、逆境觸動的核心。」
時間在我前方游弋,我說請慢一點,它便慢了下來,伴我一起,身披暮色,緩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