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揚被引到謝星涵面前時,謝星涵正若無其事地坐在樹下看書,一頭秀髮垂在身後,用一根丁香色的絲帶輕輕挽住,藕荷窄衫,雪白小襪,柳眉方才用產自南都的昂貴石黛以難以察覺的方式輕輕描過,給人一種嬌慵柔美的感覺。
王揚從沒見過如此「居家」的謝星涵,不由得一怔。
「王公子來了,請坐。」謝星涵像是剛剛發現了王揚,縴手一伸,得體讓座。
「哦,好,好。」王揚反應過來,點頭感謝,顯出幾分呆氣。
謝星涵見了王揚的反應,星眸微亮。
「公子請脫履。」小凝俯身要幫王揚脫鞋。
「不用,我自己來。」
王揚有些不自在,或許是第一次見謝星涵如此鬆弛的一面,又或許是脫鞋一同坐在緞褥上,顯得有些親近?
反正他直到坐在謝星涵對面,仍未從不適應中走出。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感覺今天氣氛有點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公子喝茶。」
小凝本想給王揚倒茶,可看見自家娘子已經握住單柄壺,傾茶而斟,便退到一邊。
這茶中加了姜棗調味,王揚喝不太慣,謝星涵一葉知秋,說道:「看來公子喜歡清茶,我為公子新烹一壺吧。」
「不用不用,這個也能喝。」王揚又喝了一口。
謝星涵見王揚沒了往日的神氣,心中暗暗好笑,縴手捧盤,呈到王揚面前,微微低頭,柔聲道:「公子請吃櫻桃。」
皓腕如雪,美人無雙;姿態溫順,又仿佛小婢。
小凝眼睛已睜到最大!!!!!
王揚大汗:「謝娘子......這是幹嘛......」
謝星涵眨眨眼:「星涵這是對公子好一些呀,怎麼,公子慚愧了?」
慚愧個頭啊!
王揚只覺莫名其妙:「我慚愧什麼?」
「哦,我還以為公子覺得虧欠於我,心有所愧。」
「啊?我虧欠什麼了?」
謝星涵悠然念道:「落拓江湖載酒行.......」
王揚一臉無辜:「我上回可請你吃飯了啊!」
「吃飯是你謝我幫忙運糧的事。」謝星涵認真說道。
王揚有些不會了:「那......那我再請一次?」
謝星涵柔柔媚媚低下頭,委屈巴巴地說:
「星涵不敢勞煩公子。不過公子新居,星涵還沒有去過。至於星涵送的禮物,公子也沒有答覆......」
謝星涵說到兒,螓首再低,蛾眉婉轉,聲音委屈柔順得讓人生憐:「公子......請吃櫻桃!」
王揚:∑(っ°Д°;)っ
沒看出來!
居然是個戲精!!
王揚只覺頭暈,忙道:「得得得,我改天下廚,誠邀謝娘子來我家吃飯,只求娘子趕快恢復正常!」
「你確定?」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謝星涵伸直腰身,又恢復了往日清貴端莊、冰雪聰明的模樣,說話聲音也正常了,悠然問道:「王公子這次來,是想讓我幫什麼忙?」
王揚見謝星涵星眸如炬,忽然有點心虛:「呃......我是請謝娘子指點拙作《尚書今古文指瑕》。」
「不對吧。公子學識獨步,論學之日,一人一扇壓服全場,名震荊州,我一個小女子又能指點什麼?再說我一向是公子的手下敗將,不被公子放在眼裡。寫了書哪裡會想到我?也只有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才會主動找我。公子信箋說得好聽,但只怕最貼切的是『我生復明日,萬事成蹉跎』一句。說吧,到底有什麼事就要成蹉跎了?」
王揚被謝星涵一語道破用心,略覺尷尬。不過想想也真是,自己只有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才會主動找謝星涵。
「說起來......我還真有兩件事要請娘子幫忙。娘子可識得荊州司馬?」
司馬位在長史之後,主兵事,相當於軍區副司令。
王揚記得,當初想辦法延遲黑漢調令,曾向劉昭詢問謝星涵是否能有辦法,劉昭說謝星涵不便出面,理由是「總不至於為了一個士兵的調動去找荊州司馬」。
如此說來,謝星涵應該認識這位副司令。
果然,謝星涵道:「席恭穆?安定席氏。我剛到荊州時倒是見過一面。我祖父做吏部尚書時,席恭穆曾來請託官職,祖父派了他去尚書省庫部曹任職,勉強算是與我家有些淵源。」
王揚精神一振,能說上話就好辦了!
到底是高門世家啊!這底蘊確實可以。
「他轄下有一名小官,叫焦正,職任外兵參軍。我想請他讓焦正寫一篇履歷自述,就說要為考評做準備。」
「考評?你是說年終考課?」
王揚喜道:「還真有啊!對,就是年終考課!」
謝星涵疑惑:「考課是十一月開始的,再說也沒有自己寫自述的。」
「沒關係,就這麼和他說,讓他自己寫,寫得越詳細越好。把他做外兵參軍之前的職任,包括功過,調職原因這些,都寫清楚。」
「你要查他?不對,查他應該去州部調文書檔牘,或者直接查吏部的籍冊,哪有讓人自己寫的?」
王揚不答,繼續道:「你再我幫找幾個人,要生面孔,最好有京都口音,你讓他們這麼辦......」
王揚給謝星涵細細說了一番,謝星涵越聽越疑慮,兩彎秀眉微微蹙起:「這個姓焦的和你有仇?你到底要做什麼?!」
「在下懇求娘子,這兩件事最好今天就能辦妥,尤其讓焦正自述履歷的命令,明晚之前要傳達給他。」
謝星涵眼眸中閃爍著不悅的光芒:「什麼都不告訴我還讓我幫忙,再說我為什麼要幫你?」
「我不和你說也是為你好,避免你卷到某些事中去。至於為什麼幫我......」王揚肅然一揖:「王揚並非知恩不報的人。日後謝娘子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小凝心道好大的口氣,我家娘子是中書令之女,三位兄長除了大少爺之外,仕途俱順,哪還有什麼能用得著你的地方......
謝星涵卻很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俏皮之中又有三分鄭重:「你說的?算數嗎?」
「當然算!」
謝星涵爽快道:「好,我幫你!不過也不用等以後,我今日就有用你的地方。」
王揚湊趣地躬身抱拳道:「請謝娘子吩咐!」
「你一會兒信誓旦旦說你不會寫詩,一會兒又能冒出幾個句子。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作詩的功夫到底如何,這樣吧,你就以現在的場景為題,作首詩我聽聽。」
王揚遲疑道:「現在的場景......」
「怎麼了?我這園子雅致,鳥鳴悠揚,風景秀美,花樹繽紛,還不適合寫詩?你好好作一首,要是作得好,我邀你入京都的覆舟雅集......」
王揚也不知道什麼是覆舟雅集,也懶得問是哪兩個字,心道建康就算了。京城雖然好吃好玩,但我是不敢去,胡亂謅幾句糊弄一下吧,想到這兒便隨口做了一首:
「柳弄暗香逐白衣,小園深處聞鳥啼。韶華總愛好風景,靈秀偏憐覓靜棲。常向花前思晚照,空得前塵夢依稀。穿越誰都不好使,一睜眼來一懵比。」
謝星涵越聽越不對,忍不住笑道:「你這寫得什麼俗詩!!用得哪裡的方言??還什麼前塵夢憶,你才多大?還裝老成......」
王揚看著遠處白雲,幽幽嘆道:「 too young,too simple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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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石黛是古代女子畫眉用的眉墨。當時石黛以產自南都(即始興郡,古代行文慣用古稱)的最為有名。所以《玉台新詠序》中說:「南都石黛,最發雙蛾。北地燕支,偏開兩靨」。這個地方特色一直到明代都沒變。田藝蘅《留青日札》云:「今廣東始興縣溪中出石墨,婦女取以畫眉,名畫眉石。」
②王揚剛開始穿越時,陌生的荊楚世界對他來說在心理上還是比較遙遠的。他想盡辦法融入古代,費盡心思解決身份、吃穿、住宅、交際等各種問題,但在本章末尾,他的那首詩和感慨,已經可以看出,小王的心態早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轉變,現代社會對於小王來說才是恍如前塵。
如今楚天已經不再遙遠,王揚也或明或暗地捲入到當時幾股潛流大勢之中,有些已經浮現苗頭,有些還在蟄伏深藏,但無論怎樣,王揚再不能跳脫旁觀。
所以第一卷《楚天遙》至此完結,明天開始更第二卷——《荊州亂》。(其實我原以為又是考證又是玄談的,喜歡讀的人肯定不會多,畢竟光注釋就挺勸退的。但不加注釋很多問題又沒法說清......本打算歇一陣再開第二卷,主要寫作時間實在太少,停兩個月可以多存存稿,但看大家又好評又禮物的,不好意思歇了......)
每卷開頭都有卷首語,只是系統不支持設置。《楚天遙》的卷首語是薩都剌的兩句詞:「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
《荊州亂》的卷首語是庾信的一句詩:「聞道樓船戰,今年不解圍。」
嗯。
第一卷《楚天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