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怨靈的惡念(一)

  我名為宋念中,乃茅山抓鬼一脈第二十七代親傳弟子。奉承師令,下山除邪。

  徐徐微風不燥,明媚陽光正好。清風拂過公園裡的楊柳,鳥雀掠過擁擠嘈雜的人流。

  在枝繁葉茂的古樹下,算命攤前的經幡迎風飄揚,宋念中細細端詳著眼前人的面相,輕嘆一聲,眸光又落在他的生辰八字,沉吟思索良久,才不疾不徐地拾起桌面散亂的銅板,道:「大爺,我觀您面呈兇相,應是私下常思狠毒之事,細瞧您的生辰八字,您命格應是平安順遂,卻幾經生死難關。應兒女承歡膝下,卻兒盜女娼,雙雙入獄,如今對您已棄置不理。

  我又看了看您的手相,定是傷天害理之事多做,如今已是罄竹難書。故、您六親緣薄,傷克子女,子嗣緣薄,命宮陰暗,歲運並臨,命中有劫,流年大凶,衝剋太歲,氣數已盡。」

  「你亂說什麼?」大爺怒而拍桌,面上染了幾分心虛。

  眼見宋念中面上無片點起伏,僅是用著如往常般平靜如水的眼眸直視著他,大爺臉色更是惱怒,他憤憤地指責宋念中,「妖言惑眾的臭道士。我要告你誹謗。」

  「不,我從不亂說,您這一卦,我已經看了好多遍,不會錯。」宋念中依舊面色如常,不溫不怒,將桌上擺著的符籙、龜殼、銅錢、摺扇一一收入袋中。

  少頃,宋念中又不疾不徐地從布袋中掏出手機,當著大爺的面,撥打了110:「喂,您好,我要報案,一樁十年前的失蹤案,城東郊外五里有一村落,名為龍坡村,龍坡村委會往左走五公里,有座貓耳山,沿山路往上,有一古樹,樹上刻著符文,枝幹綁滿紅繩,紅繩首尾連著鈴鐺,古樹下挖五米左右,埋有一具男屍,還有請派兩名警察,速來景江公園的榕樹下。」

  「這裡有很重要案件的參與人。」

  言還未盡,大爺便如激怒的餓狼,面帶凶光地朝著宋念中撲來,宋念中僅是側身一躲,大爺如折翼的鳥狠狠地砸在地面。

  宋念中雙手環胸,不屑地斜視地上呼痛的老人,嘴角扯出一抹蔑笑,道:「您老了,身體不如以前,能動口就別動手,萬一閃了腰,小道我身上只有二十塊,可出不起您的藥費呢。」

  沉悶的聲響吸引不少路人,路人疑惑的瞧著,慢慢走近。似漲潮的海浪正逐漸向他們包圍逼近。

  大爺瞧見人群愈走愈近,終是咽下了心中怒氣,亦顧不得蔓延全身的疼痛,狼狽地爬起,如吃癟的凶獸眼神狠厲地盯著宋念中,用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小畜生,你給我等著,老子早晚扒你的皮。」

  大爺起身,剛想逃走,他妄想東山再起,企圖私下報復。

  宋念中一眼看穿,便手疾眼快地抓住大爺那蒼老且粗壯的手臂,輕聲道:「您也別早晚了,現在正好天時地利人和,不早不晚。您想怎麼對付我,找個沒人的地殺了我,取我五臟,製成法陣,永世鎮壓,不入輪迴。上天訴苦無路,入地投胎無門。」

  大爺聞言一怔,面容呆滯,渾濁的眼裡浮現出驚愕,宋念中輕哼,又道:「二三十年前,網絡、交通都不發達,但凡殺了一兩個人,是女的說與人私奔,是男的說南下經商,反正總有理由,時間久了,大家也就不找了,失蹤案就不了了之。」

  「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就算沒有我這個正義凜然的道士介入,也會有人揭穿您的罪行,真相不會蒙塵,您該伏法了。」

  大爺怔愣了半響,回神過後,便竭盡全力地使勁拉扯,似乎想要掙脫宋念中的束縛。

  奈何,宋念中的手卻如鐐銬般,緊鎖著他的手臂,任大爺如何掙扎,仍是一如既往地難以掙脫。

  兩人的拉扯終是引來了眾人的圍觀,看戲的路人目光如炬,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這兩人在幹什麼?該不會是那種關係吧?可是那個人都能當她爺爺了。」

  宋念中聞言一怔,清澈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的疑惑,嚇得她連忙鬆開緊握大爺的手。

  宋念中心中暗叫不妙:震驚!絕世無雙,才華橫溢,道門天才的茅山派第二十七代傳人的一世英名,如今卻被誤會成嫩草吃老牛了。

  完了,誤會大了!

  大爺見輿論的種子漸漸萌芽,便順勢躺在地面,雙手緊握成拳,不斷拍打著胸脯,朝著眾人哭喊:「救命啊,臭道士拐賣無知老大爺,欺負老人啊。」

  嘈雜的人群中又有一道銳利的嗓音傳出:「我剛才看見那女的一直都在抓著人家大爺的手,應該是想要趕著當小老婆。畢竟老年人的退休金還不少呢。」

  跟風的其他人更顯得正義凜然,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紛紛忿忿不平地指責:「這人看起來長得還不錯,沒想到竟然靠這種骯髒下作的手段賺錢。」

  各種負面的輿論壓力如浪潮般翻湧而來,宋念中仍是淡然一笑,環視四周,高舉著的攝像頭,義憤填膺的熱心路人,撒潑打滾的大爺。一件件,一樁樁在頃刻之間已發酵成另一番模樣。

  大爺心中暗喜,更是垂手投足般賣力表演,哭道:「我命苦啊,我命苦,她騙了我的錢,我還不如去跳樓算了,死了算了」

  宋念中依舊岸邊觀望,沉默不語,而在網絡暴力的戰場上,人們往往失去了判斷,如見風而轉的舵,僅憑斷章取義的所謂證據便隨意對一個人定下了罪。而人心往往更偏向看起來更弱一方,或者因自己的成見,而輕易用語言詆毀和否定一個人。

  顯而易見,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宋念中輸得一敗塗地。

  對於宋念中而言,語言此刻變得蒼白無力,而對於某些人而言卻是鋒利的武器。

  謾罵已經如沸騰的熱水,湧出了水壺之外,宋念中一嘆。

  「既然大家對我這個坑蒙拐騙的美女那麼憤怒。」宋念中揚起了一抹職業假笑,對著眾人拱手,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已經報警了,警察應該兩分鐘左右趕到,誰有罪,法定。」

  大爺聞言一怔,原本的可憐兮兮的樣子已消失殆盡,他束手無措地到處張望,直至一抹藍色身影愈來愈近,他終是慌了神,狼狽地爬起,剛想逃便被兩名警察阻擋了去路,警察瞧了眼面前呆若木雞的大爺,又照著手機照片仔細比對,道:「趙德文,錯不了,你涉及了一場十多年前的命案,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趙德文雙膝一軟,便直直地跪在地上,眼看警察將人帶走,眾人驚愕不然,輿論又再次轉變風向。

  宋念中僅是拂了拂衣袖上沾著的不起眼的小小塵埃,便又坐回算命攤前,警察緩步走向前,問:「算命女先生,你是報案人?」

  宋念中點了點頭,輕笑道:「算命、風水、驅邪、奇門遁甲、陣法,我都略懂幾分,我想這案子有我的幫助會更明朗一些。」

  宋念中沉吟思索:「不過……」

  年輕的警官有些疑惑不解:「不過什麼?」

  宋念中曲著食指輕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我覺得我的攤子下午還能再賺幾單,等我下班了再過去。」

  圍觀的眾人有些無語……

  ——

  莊嚴的公安大廳人流如織,而審訊室里卻如死水般平靜。

  滿臉嚴肅的宋念中與三倆個警員一同隔著一道玻璃,凝視著因刺眼的燈光照射下假寐的趙德文。

  「餓了吧。」

  宋念中循聲回頭,只見一身警服的林望舒滿臉笑意,手中提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她將泡麵放置於宋念中眼前的桌面上,溫聲細語道:「剛泡好的,你吃吧,我們的工作經常都這樣,要等著他有所貢獻,等他坦白從寬,等他配合調查。等著等著就習慣了,很多犯罪嫌疑人只要坐在椅子上,都一直不說話。一說話就是找律師,或者情緒不穩定的大吵大鬧。」

  宋念中咽了口唾沫,將泡麵推到林望舒面前,「我就不吃了,你吃吧,你們比較辛苦。」言罷,宋念中眯起眼眸,又將視線落在趙德文那張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臉龐上,「趙德文被抓的視頻早已在網上鬧得人盡皆知。因為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所以才會咬死不鬆口。就算真的判了死刑,真正的幕後黑手也會給他一筆安家費。這隻老狐狸,這筆費用可比坦白從寬的減刑划算多了。」

  林望舒一怔,「你怎麼知道?」

  「我是道士,窺探天機只需要付相應的代價即可。」

  林望舒沉吟不語,宋念中又道:「林警官,我知道二十多年以來你所接受唯物主義教育,迫使現在的你接受鬼神之說還是太難,但我要告訴你,碰了這些陰陽法陣,可不是一樁簡單的命案。」

  宋念中不顧出神的林望舒,也不管眾人詫異的目光,接過警員遞來的證據袋,將那些照片、證物一一擺放在桌面。

  宋念中肅聲道:「這件案件的疑點重重,我想在座的各位沒有人比我對陰陽術法更專業,而且諸位請我來,絕不是為了吃泡麵。請大家不要覺得我年紀小,就對我有偏見,覺得我幫不上忙,也不用對我太客氣,如果真的想和我客氣,每人掃我五十元即可。」

  林望舒聞言,仍是笑顏如花,不改方才的溫柔,輕聲說道:「小妹妹,我們沒有不信你。只是我們覺得,有些血腥的事,就應該大人來做,而且你還小,你的責任呢,是多讀書,然後在長大一點為人民服務。

  其實呢,我們覺得對不起你,帶你來警局之前,我們已經查過了,死者的樣貌正好與十幾年前失蹤的男童趙銘相符,按照死亡時間推斷也估摸在十幾年前。那時候你還是小娃娃呢,所以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哥哥姐姐呢,更多是想早點結案,結案之後補償你。

  在你報案時,我們確實覺得荒謬,但人民警察秉承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準則,或許是巧合,在你說的地方挖到了屍體,又在屍體的指甲縫裡發現了皮屑,經過DNA比對,鎖定皮屑的主人正是趙德文。

  因為我們要留證據,要鎖定犯罪嫌疑人,所以出警太晚,導致你遭受無端的網暴,不過呢,我們已經發公告澄清,你和兇手拉扯,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我們的到來。」

  宋念中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入門第一課,身為茅山一脈不必在意腦癱的想法,所以網絡輿論奈何不了我。」

  宋念中撫著下顎,長嘆道:「比起這個,我更想說,貓兒山樹木旺盛,經歷多次泥石流,花草樹木換了一番接一番。唯獨那棵樹,卻屹立不倒,樹下的泥土就好像凝固了一般,無論是泥石流還是大洪災,它似乎都不會受半分影響。

  但十幾年了,如果按照正常邏輯,這具屍身早已塵歸塵,土歸土,成為一具白骨,但是屍身僵而不腐,死者容貌清晰,甚至還提取到十幾年前的皮屑,你們沒有疑惑?」

  林望舒垂頭,沉吟半響,拾起一袋陳舊的泥土,細細端詳。修長的指尖又滑過那幾張男屍的照片,道:「說來也奇怪,死者舌頭被拔,嘴裡塞有一張泛黃符紙,眼睛也被挖掉,而且死者曾被開膛破肚,五臟六腑唯獨缺失了腎。而且死者的後背刻有符號。頭蓋骨被釘入一根銀針,怎麼也拔不出來。仿佛是被人獻祭什麼儀式。」

  宋念中輕笑,「我都說了,這種非自然事件里,我才是專業。大家不要著急,我慢慢與諸位解釋。」

  宋念中將桌面的閒雜物品挪開,將白紙平鋪於桌面上,執筆畫上五角星法陣,道:「五行法陣是陰陽家常用的法陣之一,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為基礎。

  法陣中,金代表金屬與財富,木代表生長與繁衍,水代表流動與變化,火代表熱情與激情,土代表穩定與承載。五行相生相剋,通過調整五行元素的相互關係和平衡,可以實現陰陽的和諧與平衡。」

  「但…」宋念中眸光一凝,「這個施術的陰陽先生卻將利人利己的五行陣法加以創新,成了毀人利己的五行陣法暗黑版。」

  一名警官手扶下顎,故作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還真的像個道士。」

  宋念中抬眼望去,在座的警官皆如慈祥的老者般兩眼慈愛地注視著宋念中侃侃而談。

  宋念中無奈:「我本來就是道士,而且還是百年只出一個,宇宙第一最無敵最牛逼的道士。」

  莫名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宋念中有些茫然無措地支支吾吾,她抱頭哀呼:「這個…那個,就是啊,別用這個看小孩的眼神質疑我,這樣子真的很影響我的發揮啊。就是說,那棵樹和死者相連就是陣眼,則正好對應五行陣黑暗版里的木元素,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想說,金木水火土,我們只找到了一個陣眼,還有四個陣眼,就說明不止這一樁類似這樣的案子,還有四具像這樣子被殘忍對待的屍體沒有被我們找到。

  越是不曾讀過多少書的人,他越往下活就越對鬼神多幾分敬畏和恐懼,而那個趙德文,他可能也是第一次幹這類喪心病狂,且有違天理的活,所以他在向死者動手的時候,膽戰心驚,頻頻出錯。所以,在驚慌之下的他恰好被死者在掙扎時抓傷了,他都沒有記得清理犯罪證據。連同他的血肉一起入了陣眼。

  而恰好我替他算卦時,才算到這一樁命案。因為其他四個陣眼,沒有留下有關趙德文的東西,所以,在他的卦上,我暫時沒算到的,是這四門像這樣慘絕人寰的命案的事發地點在哪。」

  言罷,宋念中又從數張相片中拾出了幾張死者的相片,道:「大家應該早就看過死者的死亡報告,知道那個男童是在死前生生忍受被拔舌挖眼之苦。

  因為鬼會保留死前的樣貌,就像是吊死鬼會保留他生前上吊而死的模樣,所以那幫人生前拔舌挖眼,就是為了讓那個孩子死後成為一隻無舌無眼的鬼。

  況且死者生前還是個孩子,所以,他所形成的怨氣鬼氣,不管歷經多少個春去秋來,也不聚成什麼氣候,就算僥倖掙脫陣法,他也走不遠,生生被困在這,永生永世,受盡苦楚。就算遇見鬼差閻王,也無法訴苦告狀。」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宋念中續道:「這幫人就是那麼狠毒。而且布陣之人應該道行不淺,甚至呢,在我之上。對半大的孩子也絕不手軟,生門無路,死路無門。」

  宋念中又從中挑出了一張嘴含符紙的相片,道:「這就是為什麼那具屍身不腐的原因,死者嘴中含著的是定屍符,可保屍身久而不僵,僵而不腐。」

  言罷,宋念中又拾起一張屍體後背刻有符文的照片,又道:「此符乃鎮魂咒,五行之中金克木,死者的生辰八字乃缺金命格。腎於五行之中位屬水,故,取亡者的腎器搗碎,將其與黑狗血相互混合煉化成符,永世鎮壓於地底,為樹之源泉。」

  「屍身不腐,則源泉不斷,而那棵樹每每生長一尺,施陣者的財勢、福運、權利便會多升一寸,只是身為源泉的亡靈便會日日如被野獸撕咬般受盡折磨。」

  林望舒的眉頭一皺,緊握雙拳,攜著怒氣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惡狠狠地道:「我自記事以來,就沒信過鬼神之說,但是直覺告訴我,我該信你,宋念中。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怎麼配合你,找到四具屍體,替死者申冤。」

  「對!我也是。」藏在角落的一名警官附和道:「如果還有四起命案!那就是我們的失職。如今我們必須加快進度,夜審趙德文。這個混蛋不僅虐殺死者,還侮辱屍體,簡直無惡不作,理應碎屍萬段。」

  宋念中卻是搖頭,眸光輕抬,落在這些駭人聽聞的證物上。「這件案子,就像是被藏得很好的垃圾場,恰好被我們發現了一隻躲藏的蟑螂,而真正的幕後黑手一直在垃圾場裡稱王稱霸,這個人是硬茬。但絕對不是趙德文。他只是替人辦事的小嘍囉,因為法陣所示,施陣者必是黃賭毒黑權的掌權人。而趙德文只是壞和蠢,達不到這種程度。」

  在座的警官皆投來疑惑的目光,宋念中輕嘆一聲:「這個五行陣可不簡單啊,金可鑄造刀槍劍戟,所以金陣眼可保他的黑道幫派立於不敗之地。木則春長夏旺,所以木陣眼可令他的拐賣嫖娼賣淫的產業鏈長久不衰。水行舟載物,可使他的販毒集團於水陸運輸中順遂無憂。

  火燃物毀人,火陣眼可以使賭徒一入他的賭場深似海,只道有來無回。古籍有道:割城則獻土,故,自古以來土為權,土陣眼使他在政治界穩如泰斗。所以,這個惡貫滿盈,權勢滔天的人,可不是輕易就能解決的。這樣可怕的人,不是趙德文能比分毫。」

  話音一落,林望舒便轉身離去,少頃,便見她出現在審訊室里,林望舒宛如青筋暴起的狼,已少了往日的慈眉善目,眉目間更多的是充斥著狠厲。

  她抓著趙德文的衣角,怒斥:「證據在眼前,你還想要狡辯嗎?你到底殺了多少人?地點,人物,案發細節,坦白從寬或許還能減刑。」

  「怎麼?警察也要屈打成招嗎?」

  「當然不是。我們等你自覺招供。」

  眾人循聲回頭,只見宋念中立於門前,手裡提著兩碗湯麵,道:「林警官,餓了吧,我點了外賣。」

  林望舒聞言鬆開了手,而宋念中只是默默地坐在審訊桌前,她自顧自地埋頭挑著面里的蔥花,皺著眉道:「都說不放蔥花了還放。」又看向了林望舒:「林警官喜歡吃蔥花嗎?咱倆換換。」

  「我這碗也有蔥花。」林望舒看了一眼湯麵,無奈地攤手。

  歷經一天一夜的不吃不喝,趙德文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肚中傳來更響亮的咕嚕聲。他咽了口唾沫,「難道你們想餓死老人嗎?」

  林望舒一笑:「一碗麵換您的十條信息,划算吧。」

  趙德文沉默不語,不耐地別過臉。林望舒亦是一笑,又往面里加了幾根香腸。只見宋念中將拾出來的蔥花一一在桌面擺好,形成了[我不要蔥花]的字樣。宋念中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機拍照,發給店家。

  審訊室里靜如死水,三人里似乎隔著屏障,他忙他的,你忙你的,絲毫沒有任何影響。終於趙德文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平靜。

  「我換。我跟你們換。」趙德文有些的抓狂,許是飢腸轆轆的緣故,他顯得有氣無力。他瞪著兩人,如餓狼盯著獵物,「能不能吃完再審。」

  在林望舒沉思的間隙,宋念中便出言打斷他的幻想,「不能,吃完你又不配合了,畢竟你不怕死,只怕餓。」

  趙德文無能狂怒:「萬一我說完了你反悔了,又不給我吃的了!」

  宋念中:「那你把我們發網上唄,網暴,你不是最會嗎?」

  趙德文:「我連飯都沒有,我暴誰啊。」

  宋念中小抿一口湯,抬眼看他,「我啊。托您老的福。我現在網上還是罵聲一片。」

  趙德文怒極反笑,「你就是公報私仇!!你們警察怎麼能這樣!?」

  宋念中一面搖頭,一面挑起肉塊,細細咀嚼後,故作滿足地咽下,半響,終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句話來。道:「看來今天是談不成了,您繼續待,我們吃完就要下班了,明天早上再見。對了,糾正一下,我可不是警察,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的行為請勿上升到他人。」

  「而且我已經很人性化了,你的算命錢我都沒收。」

  「你個衰仔死道士,你妖言惑眾,把我送到這裡受苦,你還讓我給錢。」

  宋念中還是沒有理會,只是埋頭吃著面。又是死寂無聲。

  面對無視,趙德文怒火中燒,他那雙緊握著的拳頭有氣無力地捶打著桌面,罵道:「別以為我會怕你,老子就算是今天餓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老漢。」

  宋念中仍是吃著面,少頃,才緩慢開口:「可你已經沒有十八年了,自人降世起,世間所做的善惡早已被紀錄成冊,秉明天地神明。

  而你趙德文,生平無惡不作,販賣毒品,買賣器官,拐賣婦女,誘騙孩童。逼良為娼。雖是受人指使,但你手裡確實沾有人命,無數人因你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欠的債已經不少了。

  你已入不了輪迴,只能在無間地獄中受盡苦楚。這是你的最後一世,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坦白從寬,將罪犯繩之以法。如果還能減刑,你也可以多看幾年人間風光。再不濟在你死後,閻王爺念你一點好,也不至於讓你在無間地獄中受永世苦楚。」

  趙德文聞言一怔,又故作淡然地雙手一攤,無所謂地撇撇嘴,「你要問什麼?問老子的生平,問老子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老子殺了好多人,多到我已經記不得了。」

  趙德文仰頭嘆息,敘述著平生往事:「十六歲時,原本和我家一樣窮的老孫頭突然就有豪車別墅。打聽了才知道,他的兒子出國回來穿金戴銀,光宗耀祖,一問才知去了緬甸。於是,當時的我偷偷跑到邊境線,翻過了山來到了緬北。當時的那個地方人們稱呼它為金三角,最火熱的產業不是詐騙,而是製毒犯毒和買賣器官

  。當時我就在想,混不出什麼名堂就不回去,我給大哥當小弟的第一年,不是在打人就是在被打。那時候,有傷亡是常事,打死人在那裡只是錢的事。」

  趙德文又續道:「第二年,我們的幫派終於扳倒了緬北大佬k仔,不可一世的k仔死在大哥的槍下,大哥也成了那片區域的新王,而我沾了光,也終於有了自己的小弟。

  第三年,我十八歲,熱血方剛。跟著大哥干,我什麼也不怕,我們開了賭場,我來借貸催債,一夜就賺了好多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我將錢幣撒向天空,它慢慢落下,在錢將我的屋子堆滿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收不了手了。

  第十年,園區開始種植罌粟,製作毒品,開始販毒。後來,我們的勢力日漸膨脹。政府也奈何不了我們,黑白兩道見了我都要彎腰鞠躬。第十三年,國內禁毒已經做到滴水不漏,連只蒼蠅都很難飛進去。我們開始從事國內的電信詐騙,那些年我賺得盆滿缽滿。所有人都得尊稱我為文哥。」

  說著說著,趙德文的眼角湧出了清淚,似陷入了回憶的漩渦,道:「第十五年,我已經31歲了,我突然很想我的家,想我爸媽,喝醉的時候,總能想起我十六歲剛翻過山的那一天。酒醒後,仿佛就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我說我想回國。

  大哥同意了,他說越老越得敬神佛。可我還很年輕,我不信鬼神。我的老爹老娘就經常在家參拜菩薩,菩薩像供了一尊又一尊。可家裡還是那麼窮,如果沒有我去闖,我們家現在還抬不起頭。

  回國的第三年,我34歲,已經老大不小的年紀,有了心動的姑娘。35歲那年,我娶了她。第二年,我就有了第一個孩子。我兒子那隻小小的手握住我的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都要化了。我看著老父老母臉上的笑容,我恍惚覺得,我的前半生過於夢幻,我漸漸想要平靜的日子,想要與過去說再見,想要金盆洗手,當個普普通通的趙德文。

  又過去了三年,我的女兒出生了,在所有人都在重男輕女的時代,我格外愛護這個女娃,這流淌著我的血脈的孩子,使我已經回不去刀尖舔血的日子。可是,天不遂人願。大哥身邊的人找到了我。他是來自泰國的法師,經常陪伴大哥左右,他告訴我,大哥需要一棵千年古樹和一個五行缺金的人。事成之後,他不僅會派人安頓好我的下半生,還會以重金養育我的一雙兒女。

  考慮到我的孩子,我又想起了這些年來大哥對我的照顧,我答應了,因為如果沒有大哥,我早就在過去十幾年裡的某一天,死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恰好後山有一棵從春秋戰國起就存在的樹,我又在路上拐騙了剛滿十歲的男童,法師做了法,將他葬入樹下。

  後來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事情已經過了好多年。我都不記得了。你們知道的,緬北是什麼地方,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國度。從哪裡活著回來的人,有誰的手是乾淨的?我如果不成為殺人的刀,就要成為被殺的魚,我只是為了自保罷了,按照法律來說,這是緊急避險。我說得夠明白了嗎?道士。」

  言罷,宋念中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小麵包,隨手一丟,麵包散亂地落在了趙德文的胸前,「先墊墊肚子吧。」

  趙德文顧不得顏面盡失,亦沒有了方才油鹽不進的模樣。他粗魯地撕開了包裝袋,便如餓虎撲食般囫圇吞棗地吞咽著麵包。

  「壞事做盡的時候趾高氣昂,到了被抓了之後,又有了那麼多身不得已的苦衷。」宋念中輕蔑一笑,鄙夷不屑漫至眼底。

  一旁做筆錄的林望舒乘勝追擊,又問道:「你的大哥姓甚名誰?法師的詳細信息?說詳細些我才能幫你上訴減刑。」

  趙德文只是默默地將最後一口麵包咽下肚後,便保持沉默,不再言語。

  半響,趙德文的尿意洶湧澎湃,未出任何一言一語,他的尿液便從胯下流淌,少頃,尿騷味充斥著整個審訊室,而他只是雙手抱成拳,不屑地歪著頸脖,蔑視著林望舒,似在挑釁著警局的威嚴。

  「早知道你什麼也不會說,就不該問你了,浪費我的麵包。」

  言罷,宋念中便拉著林望舒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老奸巨猾,查是不難的,就是要時間。」林望舒垂頭輕嘆,在抬起頭時,又是那張明媚的笑顏。

  宋念中手扶下顎,思索道:「沒事,等到夜半子時,陰氣最盛之時,我會招魂問靈。到時候,我會詢問亡靈事發的經過和他知道的有關人員。你們且先等等,因為現在天還沒黑 又加上他常年被陣法束縛很是虛弱,要在陰氣最重的時候,才會現形。」

  「招魂問靈?」

  只見宋念中點頭。

  「去驗屍房嗎?也行,今晚正巧是我值班。我等會把鑰匙給你。」

  宋念中搖了搖頭,笑道:「死者的屍體雖然在驗屍房,但是他的靈魂卻被困在陣法中,所以我要去山上。」

  「不行,三更半夜上山很危險,你一個小娃娃一個人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山裡很容易出事,萬一看不清路掉落山崖,萬一山上有壞人,把你抓了,你父母怎麼辦。如果你真要去,我陪你去。」

  宋念中眼神暗淡,自嘲一笑,「我沒有父母,我是棄嬰。是師父把我撿回來養大。」

  林望舒怔愣半響,只是輕輕地撫摸著宋念中的後背,輕聲道:「念中,從今天開始,除了你師父,我就是你的家人,受了委屈找我哈,我很想有一個乖乖的妹妹,但是我只有一個調皮的弟弟。」

  「謝謝您,林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