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無支祁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來歷的話,那么女魃就有著完全不同的認識。雖然眼前的這些智械和她當年所見過的機關鐵甲有這完全不同的構造,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把他們認定為自己原來所見的那些東西一類的存在。
機關人!這樣一個存在給女魃帶來的可不是什麼好的回憶,所以她只是在說出這樣的一個名字之後,就立刻陰沉下了臉色,再也不做絲毫的言語。
無支祁也不是什麼傻子,它自然看到了女魃臉上的變化。一般來說這種變化肯定是想到了什麼不堪往事,而沒有任何觸她霉頭意思的無支祁可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而被她給記恨上。所以它立刻就說道。
「既然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那麼你且先在這裡等著。我這就是找找那些個老妖巨魔,和他們好好地聊一聊關於我們報仇的這件事情。」
他說完這話,就一個縱越,瞬間就消失在了濃霧之中。而看著這個大猴子毛躁的樣子,女魃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
對於這種一個披毛帶甲的禽獸之屬,女魃並不是非常的看得起。心情暴虐,智慧淺薄,可以說,這些傢伙除了那一身先天的神力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可取的地方。他們會被封禁在諸天照妖鏡里,真是一點也不冤枉。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特性,他們才能更好地被自己利用吧。想到了這裡,女魃卻是突然地止住了自己心中對無支祁之類的這些凶神的腹誹,轉而收起了臉色,自顧自地向著博物館的深處走去。
她一步一頓,好像每一步都有值得她駐足的風景一樣。而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的,大英博物館裡收藏了數以十萬計的珍貴文物,這些都是人類一代代傳承下來的瑰寶。而作為黃帝之女,女魃雖然貴為女神,但是卻也是和人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所以自然地,她對於這一切文明之美也是有著自己的一套鑑賞美學的。其中尤其是那些後世之物,更是讓自始皇帝時就被監禁起來的她也難免地生出讚嘆之情。
不過讚嘆歸讚嘆,而讚嘆過去之後就是惋惜。畢竟是赤地千里的旱神,雖然女魃已經極力地收束了自己的神力,但是這神力終究還是免不了的對這裡的一切造成了無法挽回的破壞。
所有的文物連帶著建築都在被無形的力量風乾、烘烤著,幾乎就是幾個呼吸的時候,女魃身邊的一切都變成了荒廢千年的廢墟才有的模樣。而隨著她的越步越深,整個大英博物館都徹底的變了模樣。變成了一個再也沒有任何殘留的廢土的模樣。
而看著一個精美的畫像就這麼在自己眼前變成了一片飛灰,女魃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就在她嘆著氣的時候,一個輕微地笑聲卻是突然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女魃。」
有些熟悉的腔調立刻就讓女魃眯起了眼睛,並且飛快地轉過了身來,對著霧氣突然濃烈起來的位置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
「徐福!」
但是,當她看到那個從濃霧中一點一點被人推出來的消瘦的身影的時候,她臉上的那種驚喜立刻就消散了下去,然後徹底地變成了死寂般的冷漠。她還在說話,但是話語裡已經是不帶任何的情感了。
「原來是師祖啊!女魃拜見師祖。」
她盈盈一拜,青色的衣衫裙帶飄飛,隱約間有一種洛神當空的風姿。不過這種風姿之下全然是雪山般冰川般的冷漠無情,細細品味的話還隱含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怨恨。所以這讓史密斯周臉上立刻出現了非常尷尬的神色。
「女魃,不需要多禮了。多年未見,如今你還算是好嗎?」
「好,我被關在一面鏡子裡一睡就是數千年,你覺得我會好嗎?我能好嗎?」
女魃冷笑著回應道,那種滿是暗刺的話語讓史密斯周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苦澀的笑容。他心裡很明白,女魃嘴裡說的並沒有錯。只是當他聽到這個曾經和他有著莫大瓜葛的女人用這種方式來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些許的悔意。
不過,他畢竟是心懷天大抱負的梟雄,所以只是緩上一緩,他就徹底地碾碎了自己心中的那些雜念,使自己內心的想法再度變得純粹了起來。
「當年的確算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你也應該知道,那是我和你父親從上古之時就開始謀劃的大事。任何人,別說是你,就算是三皇復生,五帝再世,也不可能讓這個計劃停滯上那麼一分一毫。所以即便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也依然還是會那樣做的。天下蒼生與個人得失孰輕孰重,你應該明白的。」
「天下蒼生!好一個天下蒼生!」
念叨著這樣的一個字眼,女魃的臉上頓時變得悲愴了起來。她鳳目怒睜,猩紅的雙眼似乎有火在燒。而身邊那不斷湧現的滾滾熱浪也再度強烈上了三分,連帶著史密斯周身前都開始出現了仿佛沸水蒸發的吱吱聲。這意味著女魃的心中已經是憤怒到了極點,而正是這種憤怒,驅使著她的神力也開始暴動了起來。
史密斯周只是首當其中的受害者,他孱弱的身軀前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保護著他,讓他免於受到這種突然爆發的力量的傷害。但是這卻是讓他的身體承載了莫名的負擔,而這負擔立刻就開始讓他本來就白淨的臉色變得越發地蒼白了起來。
這種變化讓女魃心中有了一種報復般的快感,但是這種肉體上的折磨似乎還並不能安撫她此刻心中翻騰著的恨意,所以她立刻就冷笑著,對著他說道。
「當年你就是用這種鬼話來欺騙我的父親的。結果怎麼樣!告訴我,你拯救了天下蒼生了嗎?你救得了我的父皇嗎?」
這句話似乎揭開了史密斯周心底塵封已久的瘡疤,他的臉色也隨著這樣的一句話頓時變得木訥了起來。他看了看女魃,眼神中多了許多東西,但是最後,他還是長長一嘆,然後對著她說道。
「當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呢?」
「當年!當年的事情我的確不知道。」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女魃的聲音頓時變得更加兇惡了起來。「我只知道,當年你和我父皇長談三日,然後我父親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開始不顧一切的想要定鼎神州。戰敗蚩尤之後,本來父皇已經可以安享功德,成就神位。但是就是因為你的那些鬼話,他居然放棄了這些,想要以凡人之力和天帝爭鋒。最後他會被天帝逼著御龍歸天,這都是因為你的錯。赤松子,你害死了我的父皇,你害的天下黎民為漫天諸神所不容,害得天下蒼生生靈塗炭。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夠了!」女魃的話語驟然地被史密斯周所打斷,而打斷了這些話語的他此刻也是顯得異常的激動。女魃的話無疑觸動了他心裡的很多東西,而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既是信仰,也是一生的堅持。他能堅持到今天,完全就是因為這些在支持著他。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女魃再用這種言語來動搖自己。
他開始眯起了眼睛,清澈的眼睛裡悄然地放射出了寸許長的豪光,而這也使得他身上頓時浮現出了種種異象。雲霧升騰,清氣流轉。連衣衫都鼓盪著發出嘩嘩的響聲,讓他一眼看上去就仿佛給人一種駕雲飛升的感覺一樣。
這一刻,他再也不復史密斯周那種儒雅陰沉的感覺,反而是全身洋溢著一種遺世獨立的仙人風姿,好像這一刻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前世,回到了那個他身為雨師赤松子的年代。
不得不說,這樣的形容有著非凡的氣勢,而尤其是對於女魃來說,這樣的一個形象更是有著極其特殊的意義。所以即便是她心中有著種種怨恨,但是在看到這樣形象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閉上了嘴,做出了一副俯首聆聽的模樣。
他畢竟是帝師赤松子,是連她父皇都要以禮相待的人。所以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她擺出了千萬年前時,於她父皇跟前聆聽教誨的模樣。而這個模樣,也是讓史密斯周回憶起了那個特殊的時光。
他終究還是沒有對女魃做什麼,而是悄然地坐了回去,然後閉著眼對著她這樣問道。
「你知道我和你父親當年談了什麼嗎?」
這個疑問已經在女魃的心中出現了無數次,她曾經無數次地設想著這其中的答案。而如今當答案就這麼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猶豫地對就著史密斯周問道。
「你和他到底談了些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我和軒轅氏只談了一件事情。」
聽著女魃急切的聲音,史密斯周慢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後詳細地解說道。
「一個關於神和人的問題。這個世界究竟是應該由神來操控,還是應該由人來主宰。我和你父親爭辯了三天三夜,而最終我們得出了一個答案。而也正是這個答案,讓我們下定了決心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你知道這個答案是什麼嗎?」
女魃搖了搖頭,而她立刻,就從史密斯周的嘴裡得到了這個埋藏了千萬年的大秘密。
「答案就是,這個世界神人是不能兩立的。而如果人族想要主宰世界乃至自己的命運的話,那麼漫天諸神都只有一個下場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