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每個人或許都會有不同的想法。有人認為死亡是無盡的空虛,有人則認為死亡是永恆的寧靜。林林總總,在死亡的問題上總是有著這樣那樣不同的體悟。
不過這種想法大都只能算是臆想,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接觸過死亡的體驗。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和死亡親密接觸之後,還能僥倖存活下來,把自己的感官分享出去。
大多數人對於死亡的體會是來自於自己的分析,從書本文字上,或者從自己所見所聞上。但是吉爾不同,她現在的體會是完全來自於自己本身的、真實無比的感受。
解脫,不甘心。這是她對於死亡,最真實的體會和感受。死亡帶給她的,是放下一切恩怨情仇的解脫感覺。但是當她擁抱了死亡之後,她卻是發現自己的靈魂深處,還是存留有身為人類活在現世之時的情感。雖然有些情感已經隨著死亡而消散掉了。但是還有一些,卻在死亡來臨了之後,變得更加深刻、更加無法忘卻起來。
活著的時候,她把這種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感情深深地埋在了自己內心的最深處,讓它永遠不可能有再見天日的一天。但是當她邁入死亡的時候,這種被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卻伴隨著她一起來到了死亡的世界裡,然後如同跗骨之蛆一樣糾纏著她的靈魂,讓她一點點地品嘗到了不甘心的滋味。
這是一種最為痛苦的滋味,因為一個死亡的魂靈的不甘心不會有任何的結果。而最可笑的是,這一切本來是她自己的選擇。因為一時的絕望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結果卻只能淪落到這般境地里,永遠享受這後悔的滋味。這讓她靈魂中僅有的意識都開始變得狂躁了起來。
而就在她的靈魂開始狂躁不安,甚至已經開始因此而發生改變的時候。一道光明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像是溫潤的水流一樣,把她整個地包裹了起來。
那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根本無法用言語來敘述的感受。對於現在只剩下靈魂的吉爾來說,她甚至體會到了一種回到了母親懷抱里的溫暖。而隨著這光明的加劇,這種溫暖的感覺也變得緊迫了起來。讓吉爾開始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喘息。
她的眼前似乎也開始出現奇怪的幻覺。從那種只有死亡的黑暗和溫暖的光明開始變幻,越發鮮艷的色彩開始一點一點地出現在她的視覺里。她看到了更多,就像是她活著的時候一樣。
或者說,現在的她的確是在活著。她被救了回來,從死亡的世界裡面。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源頭,則是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按著她的胸口,對著她不斷輸送力量的周易。
剛剛回到人世的吉爾自然也看到了身邊的周易。此刻的她並沒有像是一個突然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人一樣,詢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死亡和昏迷不一樣,她自然是知道在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她只能複雜無比地看了周易一眼,然後從自己的嘴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是你救了我?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你為什麼要自殺,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見鬼的東西!」
聽到吉爾的問題,周易立刻就忍不住發出了憤怒的質問。要知道,如果他再來晚上兩分鐘,想要把她重新救活過來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了。
一旦遊蕩在世界的死神帶走了她的靈魂,他要復活吉爾就只能進入到死亡的國度里,從死亡女神的無數子民中去尋找到她的存在才行。而對於已經失去了神靈力量的他來說,想要進入死亡的國度何其困難。那很可能就是一去在再也無法復返的結局。
也許是死過之後,才感覺到了後怕。也許是發現了死亡並不能解決掉她的問題。所以在這個時候,面對著周易的質問,吉爾卻是出乎他意料的低下了頭。
「抱歉,我太衝動了。因為一時沒有想開,我才做下了這種蠢事。我保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最好不會再發生,因為我不可能隨時出現在你的身邊。」吉爾的低頭讓周易勉強有了消火的理由,他嘴上依舊不留情地這麼說著,但是卻是漸漸加大了手裡面的生命力量。「你要知道,你的生命是受過身為神靈時的我恩賜的。你是長生不老的被神祝福過的存在。因為一時想不開就放棄這樣的生命,真的值得嗎?」
「被祝福過的生命?」聽到這樣的話,吉爾的臉上卻是露出了悽慘的笑容。「我還真的不知道我的生命是被祝福過的。如果我真是被祝福過的話,為什麼我總是會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周易,你是神,你能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嗎?這到底是為什麼!」
「夠了,吉爾。你以為你很悲慘嗎?」
聽著吉爾的話,周易立刻就是一聲怒喝。他猛地抓住了吉爾的領子,把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看看你所站著的這片土地。這裡曾經死過多少人,你還記得嗎?你覺得你很悲慘,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想過這些死去的人到底失去了什麼,他們是不是悲慘的。給我記著,你還活著,他們卻已經死了。和你相比,他們才是悲慘的生命。」
「哈,哈哈!」這個時候,吉爾根本不能對周易做出任何的說明。她根本沒有任何勇氣去告訴他,自己所認為的失去到底是什麼東西。死亡後的不甘心依舊殘存在她的內心裡,那種被她壓抑住的情感在瘋狂地蠢蠢欲動著。然而活人的身份制約著她,讓她只能大笑,在笑聲中默默地流著眼淚,用這種方式來掩蓋住那種情感的存在。
一片血污之中,死裡逃生的吉爾瘋狂而沙啞地大笑著,淚水隨著笑聲滑落臉頰,這讓她看起來簡直悲慘的像是一隻折了翅膀的天鵝一樣。
周易不能理解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但是卻能感受到她內心裡的那種悲傷與痛苦。在這種不明所以的情況下,他不能給她什麼言語上的安慰。所以他只能嘆著氣把她抱了起來,送進了她的臥室裡面。
就像是他曾經做過的一樣,他把吉爾放到了床上,替她換上睡衣,然後找來熱毛巾一點點地擦乾淨她身上的污漬。
在這個過程中,吉爾就像是一個精緻的玩偶一樣任由他擺布著,除了瞪大了眼睛緊盯著他之外,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這對於周易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可以讓他們之間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尷尬。而就在這種無聲的默契中,周易很快就做完了這一切。當他把被角掖好之後,他才張開了嘴,對著吉爾叮囑道。
「好好地休息一下吧。如果你真的覺得這個城市不適合你的話,我允許你離開。你不需要把這麼沉重的擔子放到自己的身上,放心,在這件事情上我是不會怪你的。你有資格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無權阻止你,也沒有人有這個權利阻止你。只是我希望,如果可以,你還能當我是朋友。」
朋友?這個字眼讓吉爾心裡的苦楚更加濃烈了幾分。而當她看著周易起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她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行為了。她猛地伸出了手,抓住了周易的衣角,讓他的動作停止了下來。
「能陪我喝一杯嗎?」
看著周易暫停下來的身體,實在是找不到什麼理由的吉爾只能找出了一個這樣的藉口。
而本來想要拒絕的周易看到了她眼裡的那種懇求之後,卻是再一次地心軟下來。吉爾不是什麼病人,剛剛被他復活過來的她更是無比的健康。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沒有不讓她喝酒的理由。
而且周易也看的出來,她得的是心病。對於這種病症來說,酒精也許才是唯一的良藥。所以他點了點頭,對著吉爾說了句「稍等」,就徑直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裡已經拿著兩個酒杯,和一瓶還沒有打開過的威士忌。把酒杯放在床頭,周易剛剛倒上酒,吉爾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拿起了一杯酒直接倒進了自己的嘴裡。
烈酒化作流淌的火線,鑽進了她的喉嚨里,讓她整個人都變得迷濛了幾分。但是她卻並沒有滿足,而是把杯子一放,就對著周易說道。
「再來一杯!」
周易沒有阻止她,而是在端起了自己的酒杯的同時,再度給她倒上了一杯酒。和上次一樣,吉爾立刻將烈酒喝下,然後立刻又重複起了同樣的事情。周易也在無聲地配合著她,讓她盡情地用這種方式抒發著內心裡的苦悶。
直到瓶干酒盡,吉爾整個人都像是一團水一樣躺在床上的時候。周易才嘆氣了一聲,站了起來。
作為朋友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至於剩下的,就只能看吉爾能不能想開了。替吉爾蓋好了被子,周易已經打算轉身離開。而就在這個時候,吉爾卻是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無法邁出離開的那一步。
「留下來,陪我。就這一晚上!」
滿是酒味的吉爾發出這種在周易聽來完全是無意義的,迷濛的話語。所以他想也不想得就回答道。
「吉爾,你喝多了!」
「我沒有,周易。我知道我在做些什麼!聽著混蛋,只有這一晚上,我只要這一晚上。過了今晚,你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過。」
「那怎麼可能!」周易實在分不清楚吉爾是在說醉話還是真是這個想法。所以他只能苦笑著回復道。「吉爾,你應該知道,我有我愛的女人,我不能背叛她們!」
「我知道,我沒有讓你背叛她們。我也沒有奢求她們所擁有的一切!」在酒精的促變下已經像是一條沒有骨頭的美女蛇一樣的吉爾悄然地從周易的背後抱住了他,在他的耳邊對著他輕聲呢喃道。「我要的只有這一個晚上,只有這一晚,你屬於我。這對於我來說就已經夠了。混蛋,你愛不愛我不重要,我只是想要你一晚上,明白嗎?」
「我不奢求你的愛情,我只是想要你能給我一個孩子,讓我在未來有所寄託。這是一個也許愛過你的女人對你的唯一的請求,你難道就不能給她點回應嗎?」
吉爾的話讓周易的身子頓時變得僵硬了起來,他的大腦也驟然變得麻木。就在這個時候,吉爾已經微微一笑,抱著他倒在了床鋪之上。
這是她唯一能擁有他的一個夜晚,也是她唯一需要的一個夜晚。也正因此,今夜已經變得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