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第226章 上任

  第226章 上任

  偃師之名來源於武王伐紂,結束了戰爭,偃干戈,振兵釋旅,示天下不復用兵,故起名「偃師」。

  縣城在洛河以北。城牆周長六里八十四步,高三丈,有四個城門,北曰望京門,東曰懷嵩門,西曰瞻洛門,南曰迎仙門。

  城南的迎仙門正對著洛河,設了碼頭,稱為「迎仙門碼頭」。

  河上,從東邊來的大漕船運的是糧食、布匹、珍寶,吃水很深,逆流而行,在縴夫們的吆喝聲中緩緩而上。

  一艘客船自西而來,抵達了碼頭。

  殷亮負手站在船頭,目光逡巡著岸邊的人群,漕夫、腳夫、商賈、行人、吏員……最後,他轉身向薛白道:「少府,有人來迎你了。」

  舢板才放下,岸上果然有個漢子大步迎上來,徑直向薛白行禮問道:「敢問可是薛縣尉當面?」

  「你認得我?」

  「縣尉見笑了,如此人物,別說小小偃師縣,全天下也沒有幾個。」

  這漢子恭敬賠笑著,自我介紹道:「小人齊丑,乃偃師縣的『捉不良人』的班頭,得了令長吩咐,來碼頭迎接縣尉。」

  薛白遞了告身給他看了一眼,問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會來?」

  齊丑應道:「昨日府署派人來通傳了,讓我們將住所先安排妥當。」

  「是哪位官長派人來的?」

  「此事小人自然不知。」

  「伱不知?府署官長如此有心,我卻連該感激誰都不知,到時官長問起,是誰的責任?」薛白笑道:「對了,你名叫齊丑?名字好記,怎起得這名?」

  「小人是丑時出生。」

  齊丑應著,猶豫之後,應道:「小人想起來了,好像是洛陽令周公遣人來了縣署,縣丞遂讓小人安排。」

  薛白道:「我該謝周公。」

  殷亮撫須而笑,心道周銑一個洛陽縣令,與偃師尉不過是鄰縣為官,何必這般熱忱?

  之後便想到,該是因宦官吳懷實的關係,倒也說得通。

  薛白有心先逛逛偃師縣周圍,齊丑卻一個勁地請他先去安頓,畢竟薛白帶了不少家眷。

  進了迎仙門,先是到了縣署東面,文廟邊的一座宅院。

  「縣尉請,這是令長特意為你準備的住處,小五進院,當合用。」

  齊丑笑著引路,直接便招呼手下的差役們搬行李。

  「都愣著做甚?還不快幫縣尉將行李搬進去?」

  薛白問道:「不知原來的王縣尉可是住在此處?」

  「縣尉放心,不敢把王縣尉住過的宅子給你住。」

  「為何?凶宅?」

  齊丑答不出,搓著手賠笑,一副請薛白莫為難他的表情。

  「那這宅院是?」

  「賃的,縣尉每月的俸祿里扣即可。」

  殷亮笑問道:「賃價幾何?東主又是何人?」

  齊丑道:「這些事,小人豈能知啊。」

  薛白道:「帶我去王縣尉住宅看看。」

  齊丑正要拒絕,老涼、姜亥已上前,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他亦是強壯漢子,此時莫名卻是心中一寒,忙不迭應下了。

  「王縣尉住在三官廟巷,小人帶縣尉過去。」

  「多謝。」

  偃師縣城算是很繁華的。

  比長安、洛陽雖不如,卻比陝州城還要熱鬧些。

  薛白不急著逛縣城,隨齊丑轉進三官廟巷,巷子裡第三個宅院便是王彥暹的住所。

  「沒人住了?他的家眷呢?」

  「王縣尉的家眷留在并州老家,未曾帶來,赴任時身邊只有一個隨侍多年的隨從。」

  「名叫什麼?」

  「王儀。」

  說著,齊丑推開了大門。

  薛白吸了吸鼻子,往第二進院走去,直接進了東邊廂房,這是一間書房,三面牆都立著多寶擱子,上面擺著硯台、古玩,書案上的筆架掛著十餘支毛筆……文書卻是一頁都沒見著。

  過了一會兒,殷亮過來,低聲道:「少府,這邊。」

  到了後院正房,薛白拿了一塊樹枝掰斷,往地上的磚石縫隙里挖出了一點點泥土來。

  「濕的。」

  殷亮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瓦,道:「沒漏雨。」

  「昨夜來洗過了。」

  「看來,王縣尉不是畏罪自殺啊。」

  「此事本就是擺明的。」薛白道:「本以為王彥暹是替罪而死,如今看來,他可能還發現了什麼。」

  「義倉貪墨,賑災不力,這些也都是明擺著的。」殷亮道,「少府拿他們也沒辦法?」

  連他這位幕僚,也不知薛白到底有沒有奉聖諭。

  薛白笑了笑,略過這個問題。

  「若是不止這些罪狀呢?畢竟那些災民里真有二十多個反賊。」

  「眼下還說不準,除非能拿到兇手。」

  薛白轉頭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齊丑,道:「不是這個班頭殺的。」

  殷亮沉吟道:「按理而言,捉不良帥得是縣尉的心腹才是。」

  ~~

  「齊班頭是偃師縣人?」

  「是,小人是伊水南邊長大的,與玄奘法師是鄰居。」

  「那在王縣尉到任前,你已是偃師縣的班頭了?」

  齊丑警惕了些,笑應道:「是。」

  「流水的縣尉,鐵打的捉不良帥?」

  「縣尉見笑了,撤換小人,也就是縣尉一句話的事。」

  「話雖如此。」薛白道:「外來的縣尉,到了這數萬人的畿縣,魚龍混雜,撤了你,豈不是兩眼一摸黑?」

  齊丑道:「小人是縣尉的燈籠。」

  「你與王縣尉關係如何?」

  「自是好的。」

  「那他死了,你如何感想?」

  這話,齊丑又不好答了。

  今日初見,他覺得這位新任縣尉未免太過直率,好幾次問話都不給人餘地。但分寸似乎也還捏在這位新任縣尉手裡,至少還沒有裁撤了他的意思。

  薛白忽然停下腳步。

  他們正走在三官廟巷中,老涼、姜亥前後一堵,把齊丑圍在中間。

  「放心,有什麼話,出了你口,入得我耳,不會有旁人知道。」

  「是……都說王縣尉能從虞城遷到偃師來,是因為虞城李縣令的功勞,王縣尉沒多大能耐。這兩三年來,確也是沒能壓得住偃師的各種鬼神。」

  「說說,都有哪些鬼神?」

  「洛河從縣裡穿過,漕船一過,帶來的利害就太多了。盜賊、商賈、逃犯、漕工,還有外來州縣各種權貴,王縣尉他死在這些人手裡,不奇怪,小人也勸過他,救不了他。」

  「為何不奇怪?」

  「他那人有點不講理,只說災民的事,天寶五載冬天,外地的災民聚到洛陽來,唯獨王縣尉喊著要開義倉放糧,可他忘了災民是外地的,義倉糧食卻是偃師縣百姓的。洛陽縣、河南縣、含嘉倉都不放,他一人要放,哪有人能同意他?」

  殷亮道:「每有水旱,以義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它州,此為朝廷規定。」

  齊丑道:「小人還真知道,這些話縣署里哪句沒爭過。就食它州那是早年的規矩了,義倉法之後,誰沒納糧,誰沒和糴?『今日給了他們,來日餓死的就是我們』,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所有人說的。也莫怪我們心狠,和糴這些年,誰家有餘糧?全指著義倉。」

  薛白問道:「王縣尉如何說的。」

  齊丑想了一會,想起了王彥暹當時的說法。

  「今日不為災民掙活路,來日我們受災誰為我們掙活路?」

  他顯然還未意識到這話里的深意。

  殷亮問道:「當時災民有多少?」

  「不少,具體人數小人也不知道。」

  「據我所知,每逢災民遷徙,必有鬻賣人口,這買賣都有誰在做?」

  這話問得齊丑一滯,眼珠子迴避了一下,道:「偃師只是小縣,先生到洛陽去問吧。」

  因災害而鬻賣人口,這是歷代都要面臨的問題,但看朝廷如何處置。

  太宗即位之初,天災連年,山東、關東、關中相繼受災,百姓鬻兒賣女,太宗言「水旱不調,皆為人君失德,朕德之不修,天當責朕」,乃以太府出錢,替百姓贖子女還其父母。

  經過高宗、武后兩朝諸多時策,人販奴牙買賣人口的辦法已是推陳出新。到了開元年間,朝廷財政疲於賑恤,無奈放任貧下戶暫賣子女為「傭力」,以共體時艱。也就是允許以勞役抵債的辦法暫時進行人身買賣,若時限內有錢贖身則罷,反之則為奴婢。

  漸漸地,鬻賣人口已以詭名之法盛行天下,成了合法交易。

  可想而知,若讓王彥暹多管閒事,開倉放糧,卻要觸動多少權益。

  「那些災民在洛陽賣兒賣女?」

  「小人是真不知道。」齊丑道,「自那以後,小人就迴避著王縣尉。他雖想過要撤換了小人,令長、縣丞不答應,他也無可奈何。」

  「他如何死的?」

  「七月中旬,該是十七日前後,他讓僕從到洛宴樓沽了酒,應該是喝醉了,當天夜裡就畏罪自盡了。」

  「還有呢?」

  「就這些,小人不甚與他來往。」齊丑道:「說實話,偃師縣捕賊之事,不靠他這外來縣尉。」

  「他平時與誰來往?」

  「首陽書院那些人吧。」

  齊丑低下頭回想了一遍,確定自己說的都是些不難打聽的消息,該不至於如何。

  薛白與殷亮對視了一眼,殷亮會意,自會到首陽書院去打聽。

  ~~

  問過了王彥暹之事,薛白心沉了些,感到這縣尉比預想中難當些。

  與校書郎、太樂丞的清閒是不能比的。

  他安置過家小,整理儀容,換上官袍,帶著吳懷實的書信,往縣署而去。

  衙署位於縣城的正中,看著十分莊嚴,大門緊閉,此時公堂上並無人在。只有八字牆後開著一個小門,有門房正在等著。

  見了一身深青色官袍的薛白,那門房快步上前,道:「縣尉來了,小人引你進去。」

  「多謝,如何稱呼?」

  「勞縣尉貴人相問,小人姓趙,行六。」

  「趙六。」

  薛白記下,隨他沿著青石道往裡走,穿過儀門,有一塊誡石,上面刻的正是《令長新誡》。

  儀門後方則是六曹的所在,分為功、倉、戶、兵、法、士。

  功曹掌官吏考課、選任、祭祀、縣學;倉曹公廨、倉庫、市肆;戶曹掌戶籍、計帳、賦稅;兵曹掌城防、軍事、應徵;法曹掌律令格式、鞫獄定刑、督捕盜賊;士曹掌津梁、舟車、舍宅、百工眾藝。

  縣署之中,縣令、縣丞、縣尉是官,而縣六曹不論是主事、錄事、捉不良帥、倉督、司士佐、博士等等,都是吏員。

  薛白目光看去,心知自己身為縣尉,至少要把兵曹、法曹掌控在手中才有可能在偃師縣立足。

  依次經過六曹所在,沿著小路穿過一道儀門,第三進院便是中堂與兩個花廳。

  「縣尉請。」趙六不敢過去,抬手指向東面的花廳。

  「辛苦了。」

  薛白走進花廳,裡面有個老者正坐在胡凳上看文書,眼睛迷得厲害,乍看之下讓人以為是縣令,但看那一身普通的衣袍卻又不像。

  「縣尉來了。」

  老者見有人進來,連忙起身,行禮道:「小老兒偃師錄事郭渙,幸會狀元郎,明府已恭候多時,這邊請。」

  「勞郭錄事引路了,請。」

  「小老兒久聞狀元郎的才名……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郭渙竟是開口唱了一句,頗顯親切,又顯得沒什麼氣場。

  薛白知他是縣令的心腹,卻不是看起來這般簡單。

  兩人從花廳後方步入中堂,才終於看到縣令呂令皓。

  出乎薛白意料的是,呂令皓年紀看著並不大,比吳懷實也大不了幾歲,顯然不到四十,再想到他女兒在宮中與吳懷實對食,大抵可知此人是個有功利心的,

  今日,若呂令皓在花廳相見,則表示有親近之意;此時在中堂端坐,等候薛白前來拜見,則是表明衙署內尊卑有序,規矩不可壞了。

  也許與薛白入了偃師縣城之後的動作有關。

  「薛郎來了。」

  呂令皓一見薛白,反應卻很熱情,理了理官袍,離座相迎。

  「我得了吏部文書,知是才華橫溢的薛郎來任縣尉,喜出望外啊。」

  「明府抬愛了。」

  薛白連忙見禮,待被呂令皓扶起,他當即拿出吳懷實的書信遞了過去,道:「這是宮中吳將軍托我帶的信。」

  「看!」呂令皓向郭渙笑道,「薛郎是值得以家書相托之人,自家人。」

  「真是有緣啊,往後同縣為官,必能其樂融融。」

  一番寒暄,分東、西坐下,呂令皓指了指薛白,莞爾道:「我方才便聽衙役報了,你已進了縣城,當即吩咐人煮茶,沒想到,茶都涼了,哈哈,將就著喝吧。」

  「明府太客氣了。」薛白道:「實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先去辦了,反而勞明府久等,是我的不對。」

  「不得不辦?」

  「不得不辦。」薛白以肯定的語氣道了一句。

  呂令皓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懂你的意思了,那這般如何。」

  他揚了揚手裡吳懷實的信,接著道:「我回信一封,請吳將軍代我們解釋,如何?」

  這便是呂令皓不同凡響之處了。

  他的背後站的是宮中內侍,且是翁婿關係,比許多一方大員的背景還要深。從某一方面來說,他能比薛白更了解聖心。薛白之前唬旁人的那些手段,唬不了他。

  至少此時呂令皓表明的態度就是如此。

  「好啊。」

  薛白鬆了一口氣,直接坦白道:「王縣尉之死,若能由吳將軍對聖人解釋,免了我查,那是最好了。」

  他賭呂令皓不敢讓吳懷實在聖人面前提王彥暹之死。

  賭贏了,就能讓呂令皓也摸不清他的深淺,以為是聖人讓他來查,不得不忌憚他幾分;賭輸了,也不會怎樣……

  抱歉,我大概是調整失敗了~~因為這是長安到洛陽的大過渡,前段時間只顧著更新,有太多準備還沒做好,白天一直在查資料、構思,越寫越晚了~~今天寫了9千字,把昨天調整回來的時間都花掉了,明天要緩一下~~另外,偃師縣的平面城,我明後天有空了畫給大家~~希望換地圖之後,追訂不要掉,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