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第209章 鋪路

  第209章 鋪路

  皇城,秘書省。

  陳希烈匆匆趕到刊報院,意外地發現新的邸報已經在印了。

  雕版師們已在刻備用的模版,用來同步印刷,工匠們正把剛剛印好的報紙疊好,一片繁忙卻又井井有條的景象。

  「豈可能有這般快速?」

  陳希烈不可置信,連忙上前奪過一份報紙看起來,竟真是一份新的邸報。

  第一則消息,赫然是李瓘之子李解承嗣許王之位;再看第二則消息,李璆圖謀抑兄長之子不得封,坐罪降為郢國公,罷其官職。

  之後,則是刊了已故的「青錢學士」張的一篇判文,總之是說父死子繼乃天經地義,不容侄男詐襲。

  「父昭子穆,千齡不易之儀;繼祖承祧,萬代相承之道。若骨肉無爽,鳲鳩之美克昌;血屬不同,螟蛉之子何寄?」

  陳希烈看得眼熟,遂想起來,吏部試時他出的題便是以這判文作答,當時還是他親自給薛白謄寫了一遍。

  再看後面幾則消息,有說農事的,乃從《齊民要術》中摘錄,添了詳細解釋,講了牛羊病了如何醫治、如何用糞種黍地、如何防治蟲害;也有說文事的,再次提醒學子可到東院借閱圖書;最後則是諸多歌功頌德之事。

  一式兩份的邸報依舊是滿滿當當,陳希烈怎麼也想不通,薛白是如何在短短一兩天內就製作出這麼完善的雕版。

  更沒想到,他一問,薛白就說了。

  「簡單,只有三四個時聞是現刻的,旁的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比如《齊民要術》的雕版就有好幾套。」

  「還真是如此,旁的都不是時文。」

  「雕版也是有講究的,如何編排,如何分段,還有一部分版面直接用的活字。這其中學問大了,左相若想知道,我們可找機會慢慢說。」

  陳希烈笑著搖搖手,道:「聖人已有意另設刊報院,我這秘書少監馬上就要管不到了,何況吏部差事還忙。不妨先談談,薛郎若升遷想往何處高就?」

  其實他更想談的,是薛白離開之後,想舉薦誰來主理刊報院事務。

  關於刊報院的官職,李林甫已經有了很成熟的想法。打算設置院直一人,官在四品;院丞二人,官在六品;主編官四人,從七品下;修撰、檢討等官,從九品下;其餘則是吏員、工匠。

  院直大概只能由聖人欽點,主管審核、監督之事,這點李林甫心裡是有數的,要謀的便是院丞、主編這些真正負責做事的官職,且必須掌控在手中。

  而薛白的配合也至關重要,邸報是由他首創,舉薦的官員能否得到聖人的首肯,薛白的話語權很重;修撰、檢討、吏員、工匠等人,必然要繼續沿用現成的;另外邸報的發散途徑還在薛白手中。

  這些問題談定了才是至關重要的。

  「左相之意呢?」

  「凡入仕初授地方官,以畿縣尉最佳,薛郎可有意太原畿縣?」

  「不急。」薛白道:「我年輕資歷淺,還是在秘書省隨左相多多學習為妥。」

  陳希烈笑道:「你是才華橫溢的狀元,與我這老朽還有何好學的?還是早早升遷為好,以免夜長夢多。」

  薛白懶得與他多說,道:「辦完這一期邸報,我還得隨駕華清宮,左相見諒,恕不能奉陪。」

  陳希烈還待再言,眼見這豎子轉身要走了,不由大為焦急。

  等薛白隨駕華清宮數月,只怕已與聖人敲定了刊報院的官職人選,到時楊黨上可直達聖聽,下可操控輿情,絕不是右相能接受的結果。

  「長安縣尉是真的不行,不合規矩。除此之外,你還對何處有意?老夫為你爭取。」

  此時薛白若信了陳希烈,待這位左相變卦,又要處於被動,因此他依舊不透露,只道:「左相不必為我著急,我再想想。」

  ~~

  長安城的酒肆茶樓中,依舊有商販正在兜售著民間小報,兜售的目標往往都是那些衣著光鮮的酒客。

  這些一心想結交權貴之人,最是對權貴們的私事感興趣,偏平時千方百計也難以打聽到。

  時興的《天寶時聞》上的內容正流傳開來之際,官府邸報一出,卻是迅速將那些小道消息推翻了。

  既然聖人能讓李瓘的兒子承爵,足可證明流言蜚語都是假的。

  ……

  辦過此事,薛白又去與杜妗見了一面。

  「伱倒是一點也不徇私。」杜妗道:「將我民報上的消息完全壓了下去。」

  「不徇私才不會讓人懷疑那民報也是我們辦的。」

  「真沒人懷疑嗎?」

  「也許有。」薛白道:「但若是我想散播謠言,不應該用報紙這種大家都會懷疑我的手段,只要你沒留下痕跡。」

  「放心。」杜妗道:「我早就買下了一家刊書坊,雕版用的就是書坊里的工匠,手藝一般,印了報紙之後,這批人已經全送到揚州去了。」

  「發散的渠道呢?」

  「雇了一群人,將報紙送到幾個酒樓茶肆讓他們幫忙派發,沒避著豐味樓。有過邸報的經驗,他們都很願意。」

  「一份賣十錢?」

  「我們沒收錢,但畢竟不是官府要求免費派送的,酒樓茶肆也要從中牟利。」

  薛白很謹慎,又問道:「送報過去的人呢?」

  「雇的,一開始就沒見到我們的人。」杜妗道:「我也沒刻意往李璆或陳希烈身上引。任北衙去查吧,查不到我們的。」

  「那《珠胎記》找誰刊的?」

  「我聽你的,將這故事送給幾家書商,其中有人潤色了一番刊了賣錢,與我們無關。」

  「你放心,線索全切斷了。」

  說著,杜妗微微得意,道:「而且所有的內容,我都是抄的他們放出的謠言,沒有一個字是我們的主見,如何能查到我們?」

  「那就好。」

  他們做的無非是把李璆、陳希烈做的事刊出來,從口口相傳的捕風捉影變為實實在在的文字,具象化、誇張化,並把這兩件獨立的事合二為一,提前呈到皇帝面前。

  ~~

  北衙獄。

  「我招,我覺得那兩個孩子不是我阿兄親生的,一定是徐氏與旁人私通生下的。苦於沒有證據,於是讓管事到王府後宅布置偽證……此事我認。」

  李璆滿臉晦氣地低著頭說著,又道:「但謠言不是我放出的,我不認為與徐氏私通之人是李珍、張垍,應該是另有其人。」

  「誰?」

  「我不知道。」李璆道。

  「那你可有放出徐氏與人私通的謠言?」陳玄禮問道,「說實話,我都找得到。」

  「有。」

  「怎麼說的?」

  「就徐氏與人私通,孩子不是我阿兄的。」

  「如此簡單?連姦夫姓甚名誰都沒有?」

  李璆愣了愣,道:「哪用這般詳細?」

  陳玄禮問道:「你知道李珍、李琄、張垍、薛白等人曾說過要阻止你奪嗣嗎?」

  「知……知道。」

  「因此,你們在傳謠之時,便指他們與徐氏私通?」

  「這……」

  李璆倒沒想過是否下人做事時演變成這樣,只覺陳玄禮有些囉嗦了,最重要的罪名都承認了,還管這些旁枝末節。

  陳玄禮又問道:「你找誰刊的那些報?」

  「我……我沒有找人刊報啊。」

  「再問一遍。」陳玄禮臉色冷峻下來,「你找誰刊的報?」

  李璆正不知如何回答,忽有禁衛匆匆趕來,向陳玄禮附耳稟報了幾句。

  ~~

  「回稟聖人,臣查到謠言的源頭了。」

  「說。」

  「李瓘才病倒,李璆收買了一群閒漢到青門各個酒樓造謠徐氏與人私通;但關於張垍、薛白的謠言則是另有其人放出的……臣查證過,確是兩批人。」

  「誰?」

  「陳洳,在平康坊南曲收買了一幫無賴,其中有人跟蹤薛白,到處說『狀元與虢國夫人交情匪淺』。」

  「陳洳是誰?」

  「是左相的兒子。」

  李隆基沒有半分驚訝,臉色波瀾不驚,問道:「陳希烈在何處刊的報紙?」

  「最初散發報紙之人分文不取,沒找到他們,估計是已經撤走了……想必,左相主理秘書省,會刊些報紙也不稀奇。」

  「朕只是奇怪。」李隆基淡淡問道,「他既主理秘書省,為何刊出的報紙做工如此粗劣?」

  陳玄禮不知聖人這句話是發怒還是譏諷,小心翼翼應道:「臣不知。」

  「不必再查了。」

  「遵旨。」

  高力士不由疑惑,問道:「聖人為何輕輕放下?」

  「無非還是那些心思,無趣。」李隆基淡淡道:「李璆連兄長留下的官爵也想奪,陳希烈則是看到了刊報院的權力,兩人一拍即合。高將軍你看,蒼蠅飛來飛去,還能是為了什麼?」

  「是左相為郢國公刊報?」高力士訝道:「可左相與嗣許王同衙為官,關係和睦……」

  說到一半,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感慨道:「老奴才看明白此事的原由,還是聖人獨具慧眼啊。」

  「看得太透,少了許多意趣。」

  「無怪乎聖人要把刊報院從秘書監分出來。」高力士道:「原來是禁止左相染指刊報院啊。」

  李隆基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再次顯出了站在雲端俯視眾生、洞悉一切的表情。

  眾臣都很敏銳,都已意識到刊報之權,想要搶。像一群狗正推搡著,看著他手裡的骨頭,但他不急著把骨頭丟出去,需要看看哪條狗忠心,哪條不忠心。

  偶爾一兩個瞬間,李隆基也考慮過李珍、張垍、薛白等人在此事中的角色。

  偏是他看得透徹,知薛白只想用刊報之權換一個升遷的官位,早就通過楊家姐妹在謀官了。李珍、張垍則是他最偏愛之人。

  如此,他要怎麼樣的結果,就已經很清楚了。

  「高將軍,擬幾道封官旨意。再傳旨下去,明日起駕華清宮……」

  ~~

  豐味樓。

  杜妗翻了個身,有些好奇地看向薛白,問道:「其實我還未完全明白,我們費力做這些,好處也太少了吧?」

  「借著李璆詐襲奪爵之事,陷害兩個宰相一把,以免他們找我麻煩?」

  「太行險了。」杜妗最了解薛白,道:「若只為這個目的,大可以不必如此。事實上,向貴妃坦誠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讓你試著發行民間報紙?牛刀小試嘛。」

  「我本打算徐徐圖之,偏因你要這般做,反而不得不暫避一陣子。說,還有何目的?」

  薛白道:「倒也沒旁的,以此舉試探一下宗室的反應,結交一批人。」

  「嗯?」

  「太常寺禮院的李潓,他父親李義珣曾遭李璆陷害,我這麼做能贏得了他的好感;另外,宗正寺許多人也討厭李璆。」

  「他們可不知是我們出手。」

  「我印的邸報。」薛白理所當然道:「邸報一出,正視聽。李璆被降爵罷官,大快人心,不是嗎?」

  杜妗問道:「可你交好這些宗室有何用?」

  薛白微微笑了一下,顯得有些神秘。

  他少有事情瞞著她,此事卻不急著全盤托出,沉吟著道:「我們得罪死了李亨,而廢立之事,宗親的話語權還是不少的。」

  「想得這般遠?」杜妗在薛白肩上咬了一口,追問道:「我看,你是想要李瓘那遺孀徐氏的心吧?邸報一出,她一定對你感激萬分,也許恨不能以身相許呢。」

  薛白搖了搖頭,倒還真沒想過這一方面。

  杜妗卻不肯讓他還有心力去討好徐氏,附到他的耳邊,低聲道:「我想吃獨食了……」

  ~~

  次日,晨鼓聲中,薛白穿過長安街巷到了虢國夫人府。

  府門處,下人們進進出出,都在忙著準備行李。驪山雖不遠,他們卻是把平時需用的器物都帶上,裝滿了許多車鈿車。

  到了內院,只見明珠正在侍候楊玉瑤梳頭,青嵐也早早準備好了,抱著個包裹站在一旁。

  「你這妾氏,讓她把包裹放下,沒一會就抱起來,也不嫌累。」

  薛白一來,楊玉瑤便取笑了青嵐一句。

  她今日穿的是男裝,因路途中有時候她也是要騎馬的,上前抱著薛白的胳膊,問道:「我這般好看嗎?」

  「比我俊些。」

  「呸,公務可都忙好了?偏是臨時出了這許多事。」

  「昨夜忙完了。」

  楊玉瑤這才安心,她是個會疼人的,柔聲道:「那等到了平坦的路段,你在馬車上睡一會。」

  薛白道:「這時節還是謹慎些為好,我以太樂丞的身份隨行,到了驪山再偷偷來尋你。」

  這是因為楊玉環早已安排好讓太樂丞隨行,他並沒有跟著楊玉瑤的馬車走的道理。

  「那夜裡你過來,我給你去去乏。」

  楊玉瑤柔聲說了一句,轉頭又擺出雄狐的架勢,吩咐道:「出發。」

  ……

  楊銛、楊家三姐妹的宅邸都在宣陽坊,加上楊釗如今打點太府頗有成效,也把宅邸搬到了宣陽坊以南。這次,楊家堂兄弟姐妹五人都要隨駕,如同鬥富般地擺出車馬。

  一時之間,場面蔚為壯觀。

  楊家五隊車馬裝飾各異,遠看掛的皆紅色綢布,近了一看,五種紅色卻各不相同,仿佛雲錦集霞,若百花之煥發。

  隨行的僕役衣著光鮮不提,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婢女,身披彩帛,顯出白嫩如藕一般的胳膊,佩戴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身上的香氣飄滿長安。

  這般一路出了城,在城外才匯入御駕。

  放眼望去,只見漫天遍野都是旗幟,如同打仗一般。

  薛白策馬離開了楊家車隊,很快便陷在了官員之中,找不到太樂署的所在。

  「薛郎,在找什麼?」一輛奢華的馬車中,張垍掀簾問道。

  「回寺卿,我找不到太樂署的隊伍。」

  「我帶你過去。」

  張垍大喜,當即別過妻子,下了車駕,翻身上馬。

  他卻沒帶薛白去找太樂署的隊伍,而是很快與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等人混在了一起。

  「看,我帶誰來了。」

  「薛郎幹得漂亮,邸報一出,教李璆狗賊還能散播謠言否?」

  李珍對薛白尤其熱忱,仿佛經此一事,彼此便是共同患過難了一般。

  「歧王客氣了,我不過是做些為人臣子應該做的。」

  「李璆偷雞不成蝕把米。」李珍顯得十分暢快,道:「方才我等已接了旨意,你可知我如今任何官職?」

  薛白故作一愣,執禮問道:「可是……蘭台太史、秘書監當面?」

  「哈哈哈,正是!」

  李珍仰天大笑,動作瀟灑豁達,真是像極了李隆基。

  說罷,他招手拉過嗣薛王李琄,又問道:「再猜,我三弟任了何職?」

  薛白目光看去,李琄只是微微含笑,顯得很沉穩克制。

  「薛王可是官任宗正卿了?」

  「不錯。」

  「恭喜薛王。」

  李琄點點頭,道:「薛郎果然聰慧過人,你我往後該多多親近才是。」

  「求之不得。」

  「讓李璆把這些年謀得的官爵通通吐出來才痛快。」李珍笑了笑,之後道:「你可知秘書少監換了何人?」

  「不是一直由左相兼任嗎?」

  「聖人體恤他辛苦,讓韋述任了秘書少監,主持編書一事。」

  薛白應道:「左相確實是太辛苦了。」

  眾人繼續閒聊著,之後還聊到一樁小事。

  「慶王一心要為他的嗣子謀官,這次終於是謀到了。」

  「聽說是許了李俅秘書監。」張垍道:「但現已歸了歧王,不是嗎?」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李珍道:「聖人任李俅為衛尉卿了。」

  「是嗎?」張垍略略沉吟。

  「至於殿中監一職,則給了李承宏。你們看,李瓘、李璆兄弟,一死一貶,皆大歡喜啊。」

  「不錯,皆大歡喜。」

  幾個宗親紈絝們哈哈大笑。

  薛白驅馬故意落在他們身後,只陪著笑了笑。

  這件事上,他只是稍稍鋪了點未來的路,沒有得到任何明面上的好處,也沒有一官半職落在他頭上。

  當然,他沖的也不是這一官半職……

  第二章要晚些,不要等~~推薦一本書《漕賊》,大家可以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