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第205章 攀附裙帶

  第205章 攀附裙帶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太常寺便是掌陵廟群祀之所在,負責禮樂儀制、天文術數、衣冠之屬。

  皇城中最大的一個衙署便屬於太常寺,占地是秘書省的六倍,位於正南方向。

  薛白來時,已換了一身深青色的官袍。他還看過,官袍的內襟上依舊繡了個猴子……繡得一塌糊塗,主要就是靠金箍棒認出來的。

  他到大門處遞了牌符,便聽那小吏笑道:「果然,小人遠遠看著這般年輕風采,以及這身官袍,便知是狀元郎終於來了。」

  「還得煩擾你引路。」

  「狀元郎千萬莫要這般客氣,小人擔待不起。太常寺有『八署四院』,太樂署在西北角,與鼓吹署相鄰。」

  「南邊是哪個署?」

  「那是禮院,獨立於『八署四院』之外。禮院負責宗室諡號、葬儀之事,不受寺卿與少卿管轄。」

  「想必是非常清貴?」

  「清貴異常。當然,太樂署也是清貴衙門,薛樂丞請。」

  這是太常寺中一個獨立的衙院,環境比刊報院要好得多,院內種了一排藥圃,有老者只穿著一身春衫正在藥圃前打理草藥。

  薛白獨自入院,上前問道:「敢問老伯,太樂令可在?」

  「你看老夫像嗎?」

  薛白當即反應過來,笑應道:「劉公風趣。」

  「哈哈,老夫就是太樂令劉貺,天氣熱,官袍就不披了。」

  劉貺俯身嗅了一會,拿起剪刀,剪下一枝薄荷葉,方才提起籃子,道:「走,到堂上說話……你啊,總算肯來視事了。」

  「劉公見諒,前些時日秘書省的庶務繁重。」

  「看了看了,邸報與文萃報都看了。」劉貺道,「老夫今也兼差了秘書省的纂修使,不久便要去修書,這便是伱找來的麻煩事。」

  薛白道:「豈是我找的,乃因劉公博通經史。」

  「老夫說話直,為此許多年未曾升官了,說實話還得多謝你。哦,你可知王維任太樂丞時老夫就是太樂令了?他與你一樣,攀附裙帶,但都有真才華。」

  「誤會,坊間傳聞,不可當真。」

  「何必遮掩?失了真意。」劉貺稍微歇了一會兒,起身道:「來,老夫帶你看看……太樂署掌管祭祀、朝會、饗宴之禮樂,以及樂工課業教習之事。你我之下,官員有樂正八人,從九品下,另有典事、掌固各八人,樂工、舞師一百四十人。」

  兩人穿過長長的迴廊,一路上卻也沒聽到有曲樂之聲。

  薛白不由問道:「太樂署看起來有些清靜?」

  「沒落嘍,在老夫手裡沒落嘍。」劉貺唏噓道:「此事說來話長,好在你我有的是閒工夫,老夫與你慢慢說。」

  這老人與王昌齡一樣,有些喜歡謗怨君王,難怪年紀輕輕就入仕,到現在還升不上去。

  「聖人在潛邸時,即有一部散樂班子,也就是如今的教坊。對蕺定武周妖氛亦是出了力。聖人即位後,對教坊自是信重。當時,凡有舞樂,太樂署與教坊還能同時表演,謂之熱戲。有一遭熱戲時,兩邊都使出渾身解數,斗得有些太狠了,那是三十年前,老夫剛門蔭入仕,任樂正……」

  開元二年,教坊班子還是李隆基當太子時最寵愛的一批人,熱戲一開始就上了雜技,有樂伎在百尺幢上抖空竹。

  太樂署這幫人覺得總要爭個高低,於是抖空竹時比教坊的百尺幢還要高,又仗著太常寺人多,讓樂工、舞師鼓譟歡呼,聲勢浩大,把教坊氣焰壓了下去。

  「我等太過高興,忘乎所以,未察覺聖人臉色不豫。我正領著舞師歡呼,忽覺背上一痛。初時還以為是御苑中飼養的公麋鹿跑出來頂人,一回頭,卻見內侍宦官們袖藏著鐵馬鞭,狠狠鞭揍我等。」

  薛白訝然,道:「竟有此事?」

  劉貺苦笑道:「當即,我們便收了聲。之後,太樂署的竿幢從中折斷。次日,聖人下詔『太常禮司,不宜典俳優雜技』,遣散了太常寺樂伎」

  由這件事中,薛白就看得出來,李隆基年輕時就有些為所欲為,甚至氣量還比不上如今。但朝政之事還有大臣制衡這位天子,也只能在這些宮廷之事上任性罷了。

  薛白覺得私下謗怨沒意思,因此說了句場面話,道:「還是有不同的,教坊掌宮廷禮樂,太樂署掌祭祀、朝會禮樂。」

  「是啊,祭祀、朝會。」劉貺嘆道。

  ……

  太樂署與教坊確實大有不同,至少要顯得肅穆得多。

  樂工、舞師中男女都有,典事、掌固中也有幾個女子,方便管理。基本都是上了年紀且真正以技巧見長之人,完全沒有教坊近些年漸起的以色娛人之風氣。

  祭祀用的舞樂都是固定的,宮廷饗宴不需要他們,因此也不必排新舞。樂工課業教習之事也有樂正們安排妥當,一切都井井有條。

  薛白要做的就是在祭祀中安排樂舞,十分輕鬆。

  待巡視了太樂署,他不由感慨道:「這一份俸祿領的,我十分慚愧。」

  劉貺一聽薛白說慚愧,連忙擺手,道:「不必,不必慚愧,狀元郎寫了許多能傳世的詩詞,該領這俸祿,萬莫再多生事由。君生我已老,折騰不動嘍。」

  「劉公放心。」

  「你若得空,偶爾教樂工一些音律即可,眾人都很仰慕你啊。」劉貺道,「可莫學王維排那黃獅子舞,多做多錯啊。」

  說是這麼說,薛白更相信王維是因為娶妻得罪了玉真公主。

  正此時,有樂工上前行禮道:「見過太樂府君,謝典事來了,想見一見薛郎。」

  「好,好,讓年輕人聊。」

  ~~

  樂廳中站著一人,吏員打扮,身姿苗條,回過頭來,卻是謝阿蠻。

  她是楊玉瑤最初給薛白選定的妻子人選。

  梨園子弟在後人看來是樂伎、優伶,在當今大唐卻相當於宮廷女官與太常寺樂官的結合。謝阿蠻是楊玉環的弟子,地位頗高,有宅邸,在梨園供職,薪俸略高於五品官員。再加上賞賜,她其實也是長安城裡一相當富貴的人物,龐三娘、范女等人一輩子的奢望也就是這樣。

  薛白若是娶了謝阿蠻,則夫妻聖眷相加,滿城勛貴都得禮敬他們三分,教坊里的艷福也是少不了的。

  就好比賈昌、潘氏夫婦,是長安城裡最快活的一等人……神雞童到底有多快活,薛白很可能是不知道的,因此好好的狎臣不做,非要當這青袍小官。

  謝阿蠻一回眸間,看薛白的眼神就有些嗔怨。倒也不是愛慕,就是覺得好好一個有才有貌的美少年,可惜腦子不太好。

  薛白見過謝阿蠻幾次,但都是隔得較遠,此時還是頭一回在近處當面打量。

  她擅舞,因此身姿優美,轉身之間纖腰扭動,雙手輕擺,動作都像是在舞,眼神靈動,雙頰微紅。

  他相識的女子若用花來比喻,像桃花、蓮花、海棠、杜娟、牡丹者皆有,謝阿蠻則像芙蓉。芙蓉不是像雍容的牡丹那樣傾國傾城,就像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薛郎可算來太樂署了。」謝阿蠻萬福道:「貴妃讓我督促你寫《白蛇傳》的戲文呢。」

  「嗯?」

  「哦,若出了要緊事,你也可讓我與貴妃聯絡,我入宮比虢國夫人方便。」謝阿蠻又道:「總之,貴妃提攜你為太樂丞,就是這般安排的……你寫吧。」

  「謝典事不知戲文我都是找人代筆的嗎?」

  「我知道,才子嘛,寥寥數筆寫最美的意境,但你也得上點心督促、修改,我們才能儘快排戲。」謝阿蠻提醒道:「你也不希望貴妃生氣吧?」

  這才是薛白在太樂丞任上真正要做的事。

  他確實不想像王維一樣,因不識好歹,落得被貶官的下場。

  攀附裙帶,就要有攀附裙帶的覺悟。

  「好。」薛白道:「戲文不必操心,最後過一遍即可,我們來準備給貴妃排戲吧。」

  謝阿蠻不由好奇,問道:「不用戲文就能開始排戲?如何體會那意境。」

  「都在這裡。」

  薛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謝阿蠻只覺他腦子不好。

  「謝典事扮小青嗎?」薛白問道。

  謝阿蠻眼睛一亮,問道:「薛郎覺得可以嗎?」

  「可以。許仙的人選貴妃可有所安排?」

  「許合子。」謝阿蠻道:「貴妃都想好了,已讓宮中裁製衣物,到時扮相一定好看……」

  ~~

  是日,楊玉環在宮中宴請三位姐姐,打過骨牌,一起吃了糕點。

  中間也提及了薛白這個義弟。

  奇怪的是,與薛白交情最深的楊玉瑤只是冷哼了一聲,淡淡道:「說到太樂丞,我可算是明白當年玉真公主為何把王維貶到濟州。」

  「該。」

  楊玉環笑道:「三姐若惱他,我明日便勸聖人貶了他。」

  「考慮考慮。」

  恰此時,謝阿蠻入宮稟報了一件小事。

  「回貴妃,薛郎有分寸,都在安排了……」

  「是嗎?他可算想起給我做事了。」

  「他也會裁製幾件戲服,到時請貴妃看著選便是。」

  「倒是難得上心了,若再擺著架子,我可真不饒他。」

  說罷,楊玉環看向楊玉瑤,不由好奇道:「三姐如何說?」

  「乏了。」

  楊玉瑤反而更不高興,哼了一聲起身便走,也不管她們打牌是否缺了一人。

  出了宮,登上鈿車,明珠已察覺到她心情不佳,溫柔地上前安慰了一會,問道:「瑤娘,出了何事?」

  「你看我可有人老珠黃了?」

  「瑤娘國香天色,傾國傾城。」明珠疑惑道:「便是瞎了眼,也不該有人這般胡說,是哪個?」

  「若非如此,薛白豈會擅自與顏家女訂婚?還有她楊太真,繞過我直接派人到他身邊去,倒顯得她比我還與他親近,哼。」

  明珠這才明白過來,只好柔聲寬慰道:「瑤娘萬莫再置氣了,豈好埋怨貴妃?」

  「我有何不敢埋怨她的?她幼時尿床還是我給她收拾的。今日當了貴妃便覺了不起,若明日伸手要我的人,我也得拱手讓她不成?」

  這姐妹間的事明珠也不敢再多嘴,仔細留意了不讓旁人聽到便是。

  回到府中,明珠則換了一種方式安慰楊玉瑤。

  「有這般好的明珠,你說我狠狠給他教訓如何?」

  「瑤娘先消消氣,才不提那浪蕩子。」

  到繾綣之際,有婢女在門外稟道:「夫人,薛郎來訪。」

  「才不見他。」楊玉瑤冷哼一聲,「該讓他知道不識實務是何下場。」

  ~~

  「我還當你漲了本事,靠上顏家,攀上貴妃,不稀得來見我。」

  待到了堂上一見薛白,楊玉瑤不由冷哼了一聲,十分不滿。

  薛白沒有什麼花言巧語,只向她表明了他的真誠。

  「我是何心意,玉瑤當能感受得出來。」

  兩人遂從大堂移到閨中說話……

  如今已到六月,天氣漸熱,說著話,楊玉瑤出了一身香汗,喘著氣。

  這天氣讓人的情緒也燥熱起來,恨不得到驪山去尋一山澗細流,一頭扎進去降降火。

  ……

  許久之後,楊玉瑤長吁了一聲。

  這段時間以來,薛白不顧她的意思,擅自訂了婚,又直接聯絡楊玉環。她是真的不高興,恰處在要因愛生恨的關節。

  狠狠教訓了薛白一番之後,她終於是消了氣。

  歇息之後,她又埋怨起來。

  「都怪你,就是你太想上進了,一直興風作浪。」

  「近來確是太過激進了。」薛白這才解釋了種種情由,末了道:「官場上的麻煩,你解決不了,我不想讓你操心,因此這些日子沒過來。」

  「其實我都知道。」楊玉瑤此時莫名又容易理解他了,道:「那……只要顏家女不攔著我們交往,就好。」

  「嗯。」薛白道:「過些日子,我只怕要外放了。」

  「什麼?」楊玉瑤倏地坐起,惱道:「誰敢?!」

  「這是官場必走的路,我得有這個資歷。順利的話,一兩年也就回來了。」

  楊玉瑤依舊氣惱,偏是知薛白不是她能掌控住的男人,思來想去,道:「那我為你選一個長安京畿郊縣,時常可以過去看你。」

  「好。」

  薛白也不推卻。

  他今日確是來讓楊玉瑤消氣的,倒不是為這個,卻沒想到她有這份心,主動提及此事。

  楊玉瑤這才開心起來。

  之後再一想,她反而還有些期待。

  「咸陽當是最近的,昭應、醴泉、渭南、藍田、鄠縣,我去找你也算方便,若我能為你謀到這等位置,到時你可得好好招待我。」

  「三姐想要我如何招待?」

  「今日這般便很好了。」楊玉瑤咬著嘴唇,笑道:「到了那荒郊縣城,你方能滿心滿眼全系在我身上,沒了那些妖精。」

  「好。」

  這些都是京兆府邊上的京畿縣,在她嘴裡卻只是荒郊縣城,須知多少重臣都是從這些位置起家的。

  於薛白而言,能邁出這一步,怎樣的回報都是值的,但其實很難。

  國事把持在李林甫手裡,依楊黨的權力,若不出闕員,能用的辦法很少;尋求聖眷只怕也不行,總不能次次升遷都得讓天子過問這點小事,且李隆基也沒有放薛白出京培養資歷的意願。

  不料,楊玉瑤還真給出了辦法。

  「你知道最好的是何處嗎?昭應縣,驪山便在縣城東南二里,我在驪山有別業。」

  「華清宮?」

  楊玉瑤道:「是,若你任了昭應尉,你我容易找到機會廝守,且這是最有機會面聖的畿縣尉,以你的本事,想必一兩年就能調回長安。」

  薛白如今剛開始了解各個畿縣,此時不由點點頭,把昭應縣作為一個選擇。

  「好安排嗎?」

  「過不久聖人便要移幸華清宮,我想辦法讓你隨行,到時你我找機會謀這官位。」

  其實,今日謝阿蠻與薛白說過,楊貴妃已做了妥當安排,到時要帶薛白到華清宮排戲,讓他早做準備……此事卻不必與楊玉瑤說了。

  薛白有些感動,道:「好,我聽玉瑤安排。」

  第二章不要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