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坐在窗戶前,臨近正午的陽光近乎垂直,也讓房間內有著大片大片的陰影。
冷不丁看到陰影里竄出來一個人,一般肯定會嚇一跳,不過歐文僅僅是掃了一下,然後繼續埋首文件當中,直到對方靠近陰影與陽光的邊界線時,才低聲如同自言自語的說:
「既然你出現,我要求的事情應該已經辦妥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個清冷的女性嗓音:
「幸不辱命。」
這下歐文有點驚訝,他拿起筆架上的鋼筆:
「沒想到這次跟我打交道的居然是位小姐,雲佚名為什麼沒來?」
「雲師弟另有要事,不過歐文殿下是我們重要的盟友,您的要求當然已經辦妥。」
全身都隱藏在陰影當中的人把一個小盒子放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重要的盟友?是利用對象吧。
歐文心裡很清楚,這幫傢伙只是單純看中他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而已。只是歐文並不知道,在東神州這幫傢伙是人人喊打的邪修。
不過他也知道,這幫傢伙,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會跟邪修搭上線,這倒是很偶然,或者說從某種程度上的必然吧。
歐文到底是個王子,而不是尋常老百姓家的孩子,因為魔法和武藝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天賦,年幼的歐文知道,不管自己將來有多大的概率成為皇帝,唯一的手段就是通過讀書。
皇宮中的圖書館可要比外界開放給平民百姓的公立圖書館牛逼多了,各種珍貴的孤本手稿,失落已久的故事和傳說,歐文都曾經讀過。
他最擅長的就是跟書本文件打交道,久而久之,這已經不是單純為了未來做的準備,而是興趣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歐文曾經進過皇帝的書房,從中發現了一份略有些古怪的文件。
帝國為了某出路,歷代皇帝都曾發起過對外戰爭,不管是對付北方的水之都,還是東方的塔哈卡,都試過想打開一條出路。
儘管從未成功過,但戰爭當中肯定會有戰俘。
帝國依舊保留著奴隸制,其奴隸主要來源就是戰俘。
當時歐文看到那份文件上明明寫著帝國境內總共有約一萬三千人的戰俘,但把另外幾份文件中戰俘的去處總數相加,卻發現少了近三千人。
奴隸在帝國是完全沒有人權的,大致相當於畜生,少了三千人根本不會有人太過在意,而且文件上的假帳做的十分巧妙,歐文也是極為偶然的才發現數量不對。
不過歐文並不敢把這件事跟皇帝說,哪怕他是自己的親爹,未經許可擅自闖入書房也是會被吊起來抽的大錯。
日後回想起來,歐文覺得這可能就是他第一次抓到邪修的蛛絲馬跡。
後來隨著第一王子的去世,作為第三王子的歐文立刻進入了邪修的視野。
很明顯,他們跟帝國皇帝有一些交易或者是合作,但現在帝國皇帝已經老了,沒幾年可以繼續執政,邪修自然要未雨綢繆。
歐文一直都很謹慎,他在與邪修的接觸中對他們『幫你登上皇帝寶座』的提案絲毫不感興趣,很多時候他都是在許毫無根據的空頭支票,也不需要邪修幫他做什麼事。
不久前當聽說塔哈卡王國徹底分崩離析的時候,歐文就有種強烈的預感,這事兒絕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這幫傢伙所求非常簡單,目的就是要人。
塔哈卡王國分崩離析到處都在打仗,還有比這種情況更適合渾水摸魚的嗎?
帝國方面也看到了機會,現在報紙上天天都報導某某大捷,仿佛帝國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這是好事,但也有很大的危險。
如果帝國快速占領了塔哈卡,成功得到一條對外發展的路和大片優質農田,亂世很快就會結束,這對那幫專門要戰俘的邪修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歐文清楚,以當前的局勢來說,邪修必定會想辦法拖住帝國進攻的腳步,目的就是為了把水繼續給攪渾。
他也相信,自己能看得出,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
或許是為了避免帝國成為第二個塔哈卡,也或許是防著他那整天盯梢自己子女的皇帝,亦或許是歐文本能的覺得不能跟這幫傢伙深交。
所以自始至終,歐文都不曾在邪修手裡落下什麼把柄,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合作。
直到這一次。
或許是一直都很冷淡的歐文突然要求幫助,讓邪修覺得有些意外,他們為了這個未來皇帝的盟友可以說很用心了,他所要求的事情在短短數日內便成功。
這也讓歐文了解到,這幫傢伙隱藏起來的能量非同小可,繼續跟他們打交道……
絕非好事。
不過這些事情他不會在臉上表露出來,相較於艾薩克那個臉上藏不住事情的傢伙,歐文的撲克臉技術可以說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
「如果您還有吩咐,依舊來老地方通知即可,我們會全力協助您登上皇帝的寶座。」
對於歐文太過清高的表現,邪修也沒什麼好辦法讓他合作,每次都只能用皇位這事兒勾引一下。
歐文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完成交接後,那名女子後退一步,就如同融入了陰影,消散在空氣中。
一切都猶如日常中的一樣,根本看不出任何問題,歐文看完最後一份文件,伸了伸懶腰。
一連串骨節發出的脆響讓他感到十分舒適,然後轉頭看向自己右手邊桌子的一角。
在那裡擺著一塊棋盤,棋盤成黑白兩色,有些西洋棋的感覺。它有士兵的棋子,有主教的棋子,也有國王和王后的棋子,這一點倒是跟西洋棋一樣。
但這畢竟是個魔法世界,這玩意兒看著像西洋棋,其實也完全不同。
棋子之中有披著斗篷的遊蕩者,也有抱著斧子的野蠻人,還有手持法杖的法師,開弓射箭的遊俠,乃至於有龍形的棋子。
這些棋子被施了簡單的小魔法,有的會發光,有的則會像活物一樣重複著設定好的簡單動作。
棋盤上已經密密麻麻擺了不少棋子,乍一看有點像個殘局,但懂規則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棋子根本就是亂擺的,有很多違規的地方。
歐文挪了一下椅子,坐在棋盤前。
距離他最近的,一個代表野蠻人的棋子躺在棋盤上,像是碰倒的,但這卻是他故意這麼擺的。
猶豫了一下,歐文捏起代表野蠻人的棋子,好幾次都想拿出棋盤,但最終還是放在了原位。
隨後他又看向城堡邊上的『遊俠』和『遊蕩者』,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接著他拿起『魔法師』,連同遊蕩者和遊俠一起放到棋盤的另一邊。
這樣一來,除了倒在地上的野蠻人有點奇怪外,整體來說已經很符合規則了,看著就像是玩到一半的棋局。
唯一的問題,應該就是代表『賢者』的棋子,歐文拿起這枚棋子上下敲擊,遲疑一下把它跟野蠻人放在了一起。
最後他從棋子盒內摸出了代表王的棋子。
頭戴皇冠,身披盔甲,當歐文拿起這枚棋子的時候,它舉了舉手中的長劍,仿佛在說讓士兵們跟著王一起衝鋒。
歐文盯著這枚棋子,猶豫的時間比之前加起來還要長,一度讓人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
此時,一聲銳利的啼鳴從窗外傳來,歐文探頭看出來,一片熾熱的紅霞出現在西方的天邊,沒多久,渾身浴火的鳳凰從伊修加德城的上空飛過,引來路面上的行人指指點點的圍觀。
這倒是在歐文的意料之中,也說明他讓邪修辦的事情確實已經給辦妥了。
隨即縮回房間內,歐文仿佛要下定決心把『王』放進棋盤,但手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所阻擋,棋子無法落下。
這麼做真的是正確的嗎?
歐文盯著棋子,仿佛他看到的不是棋子,而是那代表整個帝國最高權力的寶座。
不,該著急的不應該是我。
歐文一直表現的很好,他把一切都搭理的井井有條,自己的近況肯定會被盯梢的人送到皇帝陛下那邊去,雖然並不知道當今皇帝挑選下一個繼承人的標準究竟是什麼,但比起整天就知道跟冒險者一起喝酒打架的艾薩克,歐文無疑在子嗣當中極為領先。
既然自己領先,那就不應該冒一些不必要的風險。
想到這兒,他嘩啦一聲把棋盤上的棋子都倒進盒子裡。
——叩叩。
辦公室外傳來禮貌的敲門聲,歐文穩定了一下心情,只聽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
「歐文殿下,皇帝陛下請您過去。」
歐文長舒一口氣,他不喜歡冒險的性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救了自己一次。
皇宮中的禁衛雖然總是躲在暗處窺視這些王子公主,但他們幾乎不會現身露面,反過來說,他們一旦出來,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稍等一下,我把文件整理好。」
「請您儘快。」
留下這句話,門外就沒了動靜,不過歐文知道剛剛說話的人肯定還留在門口沒走,而且他也知道,整棟建築內肯定早就已經清場了。
他啪的一聲把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隨即撿起之前邪修留下的小盒子。
盒子只有巴掌大,是個非常簡單的木盒,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塊紅色的圓形寶石,
它太過規則了,不可能是天然形成,但也過於巧奪天工,完全看不出任何打磨過的痕跡。
在這塊紅色的寶石內,能看到一個隱隱約約的龍頭圖案,一把利劍從龍頭的上方刺入。
確認了盒子裡的東西跟他想的一樣,歐文把盒子收入懷中,打開門與門外等候的禁衛一起前往皇宮。
而房間內,那枚唯一被他留下的棋子,正是一頭對著天空嘶吼咆哮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