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該放手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這些年,林廷無數次對她說:「母妃,放手吧。」
每當他說出這句話,都會受到自己的斥責與教訓。每訓斥一次,他眼中的光亮就會暗上一分,至如今,全然晦暗。
他不再讓她放手了,而是選擇用了結自己的方式,了結一切。
她親手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阮貴妃已不記得今日哭過幾回,只有這一回,哭聲里才全是悔恨意味。她一邊哭一邊握著林廷冰涼無力的手:「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林非鹿冷笑一聲,「娘娘可知今夜為何會挨父皇那一巴掌?」
阮貴妃一愣,淚流滿臉地看著她。
林非鹿不無譏諷:「娘娘當真以為,這些年來阮家的所作所為父皇都一無所知嗎?」她不等她回答,冷聲道:「歷來君王最忌外戚專權,阮家這些年把持朝政,在權力巔峰呆久了,就算知道父皇忌憚,也不願意下來吧?」
阮貴妃臉色一白,匆匆反駁:「不……」
林非鹿無情打斷他:「娘娘不如好好想想,這些年長嫡兩派的交鋒中,父皇的態度是什麼?他不阻止,難道就是默許你阮氏一族爭儲嗎?當真如此的話,為何阮氏這些年越爭越式微?」
阮貴妃的臉色越來越白。
在這場長達六年的奪嫡之爭中,林帝從不是全無所聞。
他只不過是冷眼旁觀,想藉由太子一派打壓阮氏罷了。
阮氏當年扶持林帝登基,得林帝重用,的確為朝廷做出過大貢獻。阮家子弟乃至阮相門生遍布朝中各處,成為就連林帝也很難瓦解的一股力量。
林帝不可能給未來的繼承人留下這樣一個外戚隱患。
這天下姓林,不姓阮。
林廷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可能是儲君,林帝培養他,看重他,只不過是給了阮家一個痴心妄想的假象罷了。
當阮氏一族開始踏上奪嫡之路,就落入了林帝早已布下的圈套。他根本不用親自動手解決阮氏勢力,他只需默許兩派相鬥,縱容太子.黨對阮氏的撕咬,就可將阮氏羽翼一一摘除。
就像這一次的宗祠倒塌事件。
哪怕他知道這其中可能有蹊蹺,也生氣太子一派竟敢在宗祠上動手腳,但在處理起工部尚書以及阮相派的那群官員時,卻絲毫沒有手軟。
林非鹿看著床上仍無意識的林廷,頭一次覺得,皇家是真的無情。
林帝難道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這些年來的無助和無奈嗎?他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不會打阮貴妃那一巴掌,說出那樣的話。可他什麼也沒幹涉,他冷眼旁觀兩派的鬥爭,也冷眼旁觀了林廷日趨一日的絕望。
親情,有時候真的比不過權勢欲望。
林非鹿覺得可笑,連語氣都帶上了譏諷:「娘娘覺得,是太子想對你們阮家趕盡殺絕嗎?如今的大林,難道是太子說了算嗎?如果沒有父皇的縱容和默許,單憑太子一派,如何撼動你阮氏這顆紮根多年的大樹?」
這些道理,阮貴妃豈能不知。
否則,她怎會情願答應武安侯那樣無理的要求,也要將他拉攏過來。
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當面直白的點出來罷了。
這一次的宗祠事件,阮相一派遭受重創,朝中好幾處要職官員都因此事牽連下獄,太子.黨趁機在這些職位上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任職書呈到林帝面前時,當天就批了應允,完全沒給阮相反應的時間。
武安侯也因為這件事拒絕了和阮家聯姻的提議,雪詩宴還未開始,已經連夜將女兒韋洛春送出京去,送回了元洲老家,擺明了是擔心阮家動手腳強行讓韋洛春與林廷結合。
不是她該放手了,是她不得不放手了。
阮貴妃呆坐在床邊,不知過去多久,突然一膝蓋朝林非鹿跪下來。
林非鹿躲了一下,她卻撲上來抓她裙角,痛哭道:「小五!小五我知道你跟廷兒關係好,你救救他,你救救我的廷兒……」
眼前的女子再也沒了往日的高傲矜貴,多年來的奪嫡之爭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而如今,林廷的自殺終於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算我現在放手了,阮家放手了,太子也不會放過他的。阮家能退,阮相能告老歸鄉,可廷兒退不了,他是齊王,他是大林的皇長子,有他在一日,太子就不會安心,一旦太子登基,他不會留他……」
兩派相爭,結下的豈止是生死之仇。
林廷都知道他的死是唯一阻止這場奪嫡之爭的辦法,太子又豈能不知。
有他在一日,皇長子一派就永遠不會死心。
林非鹿不知道在如今的林傾心中,是否還有一絲對於這位長兄的情誼。
但……
她將自己的裙擺從阮貴妃手中拽回來,看向床上的林廷,像是說給她聽,也像在給自己保證:「有我在一日,絕不會讓大皇兄出事。」
……
林廷服毒自殺的事沒有傳出去,對外只說是他病重,阮相一派本就萎靡不振,聽聞這個消息,更如雪上加霜,有些人甚至私底下偷偷投向太子派。
林非鹿沒回宮,直接在齊王府住了下來。
最先來探望的是林念知,她就住在宮外,翌日一早就來了,剛好跟阮貴妃打了個照面。看著妝發凌亂憔悴不堪的阮貴妃,第一時間竟沒認出來。
下午時分林景淵和林濟文也來了,兩人看太醫面色凝重的樣子,也就沒去跟前打擾,只在門外遠遠看了一眼,之後就一直在院外沉默坐著。
林景淵悶悶道:「前日我才來齊王府找過大哥呢,那時候他都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
林濟文抓抓腦袋:「大哥自出宮後身體好像就不如以前好了,是不是在宮外吃的沒宮內好啊?」
林景淵:「…………」
各宮聽聞齊王病重,都派了人來探望。東宮也派人送了兩根百年血參過來,但林傾一直沒來過。
有各位太醫每天會診,林廷體內的風璃草毒總算一點一點排乾淨了,但他還是昏迷著,每日就靠些水和流食進補,本就消瘦的身子越來越虛弱。
林非鹿急得不行,可又叫不醒他,後來想了想,打算試試現代「話療」的辦法。
她每天什麼都不做,就坐在床邊給林廷講故事。
一開始講一千零一夜,後來講童話故事,最後又講起自己看過的武俠劇。
這一日,正講到郭靖的七位師父不允許他跟黃蓉在一起,非要把他跟穆念慈湊成一對。
林非鹿盤腿坐在腳蹬上,手裡還拿了把說書用的醒木,說到精彩處便在床上拍一下:「那郭靖當然不干啦,他只喜歡他的蓉妹妹。他的七位師父就說,混帳!東邪黃藥師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魔,從今以後,我不允許你再見這個小妖女!郭靖就急了,說蓉兒不是小妖女,蓉兒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嘆了聲氣,不禁撐著腦袋開始幻想,如果自己一開始穿的是武俠副本,說不定現在也擁有自己靖哥哥了吧?
床上突然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那最後郭靖和他的蓉妹妹在一起了嗎?」
林非鹿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意識到是誰在說話後,猛地從腳蹬上蹦了起來。
林廷睜開了眼,正含笑看著她。
林非鹿轉頭就往外跑:「孟扶疾!孟扶疾!大皇兄醒了!」
候在齊王府的太醫全部跑了進來,又是一番望聞問切,終於肯定林廷確實是沒事了。他體內餘毒已清,今後只要注意調養身體,就不會再出問題。
太醫又開了新的藥方,等他喝完藥,廚房也端來了清淡的白粥。
林非鹿看著他漸漸恢復的臉色,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等房間內的人都離開,林廷半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對不起,讓小鹿擔心了。」
她搖搖頭,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林廷似乎意有所感,虛弱笑道:「那之後呢?郭靖是怎麼說服他的七位師父跟黃蓉在一起的?」
林非鹿吸吸鼻子,忍住眼中酸意,又將剩下的劇情粗略講了一遍:「後來他們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叫郭襄,一個叫郭芙,這就又是另外兩個故事了。以後再講給大皇兄聽!」
他眼睛彎彎的:「好啊。」
林非鹿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指去勾住他的小指頭,聲音瓮瓮地說:「大皇兄,我們約好了,以後不要再傷害自己了的好不好?」
林廷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下去。
他垂了下眸,長長的睫毛就搭在眼瞼,投下一片濃郁的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林非鹿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他說:「小鹿,死了太多人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半開的窗戶透進來,恰好將他籠罩。可那樣溫暖的光芒,卻再也照不亮他的眼睛。
林非鹿不是第一次看到林廷哭。
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就抱著兔子躲在草叢裡哭。
他其實一直都愛哭,他心腸是那樣柔軟,總容易為了這個世界落淚。
可此刻眼淚從他眼裡流出來,一點聲響都沒有,滑過他蒼白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他布滿細弱青筋的手背上。
他輕聲說:「那麼多人因我而死,何其無辜。我早該結束這一切的,哪怕是死了,也要在地獄背負這罪孽。」
林非鹿眼眶紅了,緊緊抓著他顫抖的手指:「不是你的錯,跟你沒關係。」
他抬頭看過來,很絕望地笑了下:「那麼多條人命,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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