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些言辭傳到顧月兒的耳邊之時,那個一身素縞白衫的男人忙前忙後的,已經數日都未曾好生歇息。
顧月兒看著那個男子,想起前世所聽到的那些見聞,許多事情,似乎並不是如同傳言那般。
一開始來到陳明州的身邊,她也以為陳明州這人是個狡詐心狠的,否則,一個庶出又不得重視的,怎麼可能最後承的爵位,成為大楚朝上最年輕的鎮北侯,那時候的他,才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真的很難讓人相信。
前世,顧月兒聽到這種話之時,她心裡也是這般以為,或是她自己亦是被府中庶出妹妹害得如此地步,因而那時候的他,其實對陳明州,心裡是有些說不出的厭惡的,因為他與顧憐一般,都是家中庶出的子女,最後卻都搶奪走了所有該是屬於嫡出的一切。
而此刻,在聽到了這種惡意傷害話語之後,顧月兒的心裡不僅沒了厭惡,反而莫名生出了好些說不出來的心疼。
驀然之間,她似乎隱隱有些明白了日後的陳明州,為何會走上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道路,對於這些世人給他按上的這些惡毒評價,他也甚少辯解,或是有著他自己的什麼考量,所以前世的她,才會聽到那些.......
喪事結束後的兩日,陳明州一直在外沒有歸來,顧月兒走在庭院之中,間或能聽到府里的個別下人,偷偷議論三公子陳明淮中毒去世之事,或是四公子陳明州在喪葬之事上,擅會裝模作樣,三公子陳明淮喪事辦完不過兩日,這就又去了秦樓楚館,煙花柳巷流連忘返。
顧月兒聽著這些話語,眉頭微微一皺,似是發現了她的走來,那些竊竊私語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顧小姐好。」聚在一起的幾人,見著顧月兒的靠近後,皆屈身朝她行禮問好。
「嗯。」聽了話,顧月兒輕輕應聲答道。
隨後,她又仿似不經意間,隨意問起,「我剛遠遠站著,聽著你們說笑,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情了麼?」
說到最後,顧月兒的語氣顯然變得嚴厲了幾分。
此刻的她,在鎮北侯府雖還沒有明確的身份,但陳明州對她的重視和疼愛,是所有人明眼都能看的出來的。
不管怎樣,她在這府上也算得上是半個主子,鎮北侯府在禮儀和規矩上最為重視,事實上,也是他們自己一時好奇,所以才會在聽了顧月兒的輕斥後,登時便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顧小姐,我們再不敢亂說了。」其中兩人,先意識到顧月兒話中的意思,很快便就屈身跪了下來。
看著身旁兩人跪下認錯,其餘幾人陸續也發現了什麼,隨即,也都陸續的跪了下來。
「我也不是故意要找你們的麻煩,但剛才的那些話,若是再叫我聽到,後果如何,你們最好自己掂量掂量。」
「是,顧小姐,我們知道錯了。」聽了話,幾人垂著身子,語氣求饒著道。
「認錯的話,你們就不必說了......我只希望,日後我不用再聽到這些......」
「小姐放心,我們定不會再這般了。」
瞧著他們似是真的認了錯,顧月兒這才點了點頭,瞧著眼前的幾個下人消失在眼前後,顧月兒仿佛剛清醒來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明明之前,她已經告誡過自己,待在侯府的日子裡,她只安安靜靜的過好每一天就好,她為何克制不住,牽扯到這件事之中。
剛才的那一會兒表現,若是在理智的情況下,顧月兒絕不會這般做的,但那一會兒,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似乎是下意識般的反應一樣,當時的她,就不想別人對陳明州說那樣難聽的話語和評價。
聽到那竊竊私語的言辭後,那一刻,想到靈堂前忙前忙後的那個男人,顧月兒心中忍不住泛出幾許克制不住的酸疼。
從來到他的身邊後,她的情緒,她的性格,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因為他的緣故,而不斷的發生著變化。
即使她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她的確因為陳明州的存在,很多方面漸漸地都發生了改變。
在最初寒山寺後山梅林中醒來時,她雖是又重新活了過來,但內心中的她,其實還活在前一世當中,無論是對待她那時愛而不得的沈昀卿,還是虛偽做作的顧憐母女,顧月兒心中真是一刻都不曾忘卻。
重新擁有了年輕健康的身體,但思想卻還是停留在前世的腐朽之中,很多她安靜獨處時候,她都覺著這世上只有她一人。
無一人知道,真正的她,其實早已經逝去......
在還沒遇到陳明州的她,不過就是外表披著一層貌美的容顏,內心就如同遲暮的老人一般,不再對未來有任何期待,那時候的她,只是想好好的活著,似淡水一般簡簡單單的活著,平凡安靜的活著。
她不再奢求那些,那些她前世一直渴望,卻一直渴望不來的東西,人心若是太過貪求,到了最後若仍是得不到,痛苦的,也只是自己。
這是前世的經歷,給顧月兒最大的啟示,因而在這一世甦醒之後,很多事情,她都已經不再在意。
前世的她,只是聽了沈昀卿未婚妻的名諱之時,她都痛苦的受不了,而如今,她即便在京城街道與那人相遇,她內心平靜的也不起一絲波瀾。
也就在那時,顧月兒就已經知道,她真的將沈昀卿從心上放了下來,也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痛苦,只是微微有些感慨,前世的她,為何就一直都看不破,也看不穿,不僅煩惱了沈昀卿,也讓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顧月兒本以為,她這一世應該都不會再喜歡什麼人了,只是愛沈昀卿一人,便已經讓她精疲力盡,她也不想再對什麼人動心了,也不想再愛上一人,而弄得最後失去自我。
陳明州這人對她是個特殊的,不僅在那日及時出現救了她,他們雙方為了各自的利益,最後走在了一起,但顧月兒也知道,早晚有一天,陳明州會登上那高位,待到那時候,陳明州就不會再需要她了。
顧月兒心裡一直知道,她每一日也都是這樣提醒著自己,但卻不知在何時,她竟會越來越在意那人,為他歡喜,為他心疼。
今日在聽了別人誹謗他的言辭後,為了他,她更是克制不住的『發』了脾氣。
待她反應過來之後,她心中很是不可思議,有幾分驚詫,有幾分害怕,卻沒有一絲後悔。
就在顧月兒愣愣立在曲折長廊上,回想自己這些時日的所思所為之時,此刻京城的秦樓楚館之中,陳明州一身深藍圓領錦衣的端坐在席位之上,他微微閉著雙眸,聽著眼前幾名樂妓,琵琶半抱,歌音裊裊。
而在這其中的一名琵琶樂妓,便是之前在京城街道上,同陳明州附耳調笑女子,琵琶音落,「過來。」陳明州慢慢睜開了雙眼,他修長手指輕輕一抬,指向那位琵琶樂妓。
瞧著陳明州手指向自己後,青禾婉婉一笑,隨後起身抬步,盈盈向陳明州的方向走去,看的旁的幾名琵琶樂妓羨慕不已,卻只能依舊彈著手上琴弦。
「四爺。」到了陳明州的跟前,青禾柔聲問好。
陳明州見著,也跟著一笑,他微微垂眸,大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席位,青禾明了他的意思,隨後款款落座。
就在她正想同陳明州做出「親密」舉動之時,雅間的雕花槅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在來之前,陳明州便已經吩咐過,除卻顧月兒和宮裡那位的事情,其餘任何人與事,都不要過來打擾於他。
而宮裡那位,陳明州昨夜其實便已經見過,但為了避免嫌疑,他便選擇了多留三兩時日,等著過了今夜,他就能離開此處,回到府邸。
因而,在聽了雕花槅門被輕輕敲響之時,顧月兒便知道,此事絕大可能與顧月兒有關,因而他手輕輕抬起,示意雅間之人停下手中琵琶。
很快,雅間外進來一人,他立在堂前輕輕拱手行禮,卻見陳明州示意他上前,於是,他上前行至陳明州的身邊。
「顧小姐那邊可是出了何事?」認出來人是他按在顧月兒那兒的人,陳明州看了眼他後,隨即直接出聲問道。
「.......」想起在長廊外不遠處的所見所聞,來人將所知道的一切,一一的都告知給了眼前之人。
「她......」聽了話,陳明州眸色微微一暗,他本下意識的想問一聲她此刻如何,但他微微張開的薄唇,又輕輕合攏了起來,淡聲回了一句,道:「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瞧著雕花槅門輕輕合上,雅間內的琵琶樂聲又漸漸生起,端坐在席位上的陳明州,他手執酒樽,與屋內之人歡顏笑語,只是他另一藏在長袖中的手掌,卻是一點一點的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