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臨近皇宮方向的海棠別院,夜深人靜,天色灰沉,耳畔唯有落雪細細碎碎的聲響。
在曲折的廊廡之外,大雪紛紛而落,四周不見一個人影。
仿若過了許久,但又好像只是過了一小會兒,附近悄悄地來了人,皎潔的月色下,只見兩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身影,出現在了這人稀幽靜的海棠別院之中。
「這次出去可有什麼收穫......那本帳冊可有得到?」寂靜的夜色里,卻聽有人刻意壓低了嗓音輕聲問道。
「臣幸不辱命,在鎮北侯府世子陳明禮到來之前,終於找到了那幾本帳冊......」
「做的好!」聽了話,那頭上戴著兜帽的男子低低出聲回道,似是又想起了什麼,他隨後便又接著問道:「你突然在此刻出了京城......你大哥那邊,會不會對你有所懷疑?」
「懷疑那是肯定的,我大哥他的那個性子,對誰都信任不過。只是,找不著證據,他便是怎樣懷疑於我,也不能對我如何?」這回話之人,便是白日裡帶著顧月兒去百草醫館的陳明州。
而此刻,他與之秘密相約之人,便是當今大楚朝的新帝,楚桓。
自古以來,朝代更迭之中,新帝初初登上帝位之時,宮廷之中的大小權力,其實,並還未能全部掌握於新帝之手。
世人皆貪戀於權力給人帶來的一切,生活在後宮之中的妃後也不可避免。
無論是在何時,總會出現各種不願還政於前朝的太后,於是便有了後來的垂簾聽政之說。
而如今的大楚太后,更為甚之,楚桓自登上帝位已有七八載,兒時因年紀尚小,朝中大小之事最終都交由太后決策和處置。
但如今的他,卻已經快是弱冠之年,太后卻還以他年紀尚小之因,遲遲不見她放手權力於楚桓。
而前朝中許多大臣,在這幾年內,皆被換了一批又一批,如今都已是支持太后親政之人。
於是乎,如今的大楚宮廷,所有大臣便只認太后鳳印,卻不知新帝楚桓。
這半年以來,太后明面上雖漸漸還政於他,但朝中眾多大臣還是將他當為小兒一般,不管大小之事,最後還是要通過太后之手。
如今的這般形勢,對他而言大大不利,而為了改變此等劣勢,於是,楚桓便開始了他暗暗之中的布局。
陳明州與楚桓的相識和合作,既是一次偶然,卻亦是一次必然。
他們二人,都有著各自的野心和欲望,只有二人精誠合作,才能實現他們各自不能實現的所有可能。
於是,便也就有了此刻的深夜之約。
「嗯,希望如此,事情固然重要,但你也要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聽了陳明州的話後,頭戴墨色兜帽的男子,他輕輕出聲提醒道。
「放心,我定會小心注意。」
「時辰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容易引起懷疑。」男子仰頭瞧了瞧眼廊廡外的飄雪,他小聲說道。
陳明州見著,也跟著他抬眸看了眼外面的落雪,隨後,輕輕回了一聲,「嗯。」
片刻之後,落雪紛紛的海棠花塢又恢復以往的寂靜,若不是路面之上還印著淺淺的兩對足印,約莫誰也不會知道,此等偏僻之地,竟也會有人深夜來此相談。
戴著兜帽的男子由著海棠花塢與皇宮相連的密道,悄悄地回到了宮中。
而陳明州則手執油紙傘,走了上好一段小徑,才回到了華京的街道上,刻著顧家標誌的車馬停在春風滿月樓的不遠之處。
他原本是打算早些帶著顧月兒回府的,但卻突然收到楚桓傳來的書信,而從下人稟告而來的消息得知,父親陳修遠現下不在府上,大概明日才能回府。
陳明州想了一想,最後還是決定讓顧月兒看了身子之後,在春風滿月樓留宿一夜,明日到父親陳修遠回來之後,他再帶著顧月兒前去拜見於他。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京城的春風滿月樓之中。
一樓大廳賓客滿堂,二樓三樓均設各類雅間貴室,而四樓以及四樓往上,便都是為留宿的客人專門設置的歇息之所。
陳明州到了春風滿月樓之時,此刻的戲台之上水袖如練,樂聲悠揚,七八個水碧色的裙衫的女子在戲台上扭著那如柳枝般的細腰,甚是窈窕多姿。
春風滿月樓在京城之中也算甚是有名的酒樓,來此處酒樓的消費之人,皆是非富即貴。
條件一般般的便會在一樓大廳定上個酒宴,而要求更高,條件也更好些的,便會預先定下二樓三樓的雅間。
無論是室內的環境和陳設,還是欣賞戲台之上的表演,處處都是有著更好的視覺和感受。
陳明州也是春風滿月樓的老客戶了,從他一進了酒樓之後,樓中便有不少人上來與他交談。
他雖在功名之上並無建業,但於吃喝玩樂,卻少能有人可以與他相比,而且他又還特別會說話,常常三兩句言語,便能引得一處之人歡聲笑語。
「陳四公子,這段時日是去哪兒了,好似許久都沒見你的身影了。」
「喲!這不是李家公子嗎,之前不是說我說話鬧騰的很......怎麼一些時日不見,竟也開始想念起了我來......可惜可惜,我不是個斷袖,要不也能成全你的一片深情。」
「去你丫的!」
「哈哈哈哈......」
聽了陳明州的對話後,在場有不少人皆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一些時日沒見陳四公子,這嘴子上的功夫真是又越發厲害了,瞧那李家小子被陳明州給氣的,真是有趣......」
「那鎮北侯陳修遠,性子內斂深沉,他的長子和次子,也都大差不差......他那樣一個人,怎麼生的陳明州這般性子的兒子?」
「有這樣一個兒子,陳修遠那個老匹夫,沒被那小子給氣死,也真是厲害了......」
某個雅間之人,瞧著春風滿月樓樓下的動靜,便垂眸瞧下面看去,卻原來是鎮北侯府的四公子陳明州來了,怪不得樓下的動靜突然變得這般喧鬧起來。
瞧著樓下陳明州與眾人的對話,雅間之人不加掩飾的輕笑了起來,這些人與鎮北侯陳修遠同朝為官,與其相比,他們處處皆不如那老傢伙。
先帝未逝去之前,便對陳修遠此人多為重用,而先帝逝去之後,太后把持朝政,革職查辦了不少受先帝重用的官員,就在他們暗戳戳以為陳修遠那個老傢伙,也會逃脫不了太后的秋後發落之時,陳修遠的官職不僅沒削反升。
而且他的嫡長子陳明禮,也是頗有些本事,不過幾年功夫,便在北疆戰場,立得不少功勞,小小年紀,也已是攜著功名在身。
與他們家一日到晚碌碌無為,平庸至極的孩子相比,鎮北侯陳修遠的兒子陳明禮,真的是有讓人氣死的節奏。
但也因為陳明州的存在,讓他們在被快氣死之前,有了個好生撫慰自己的藉口和理由。
相比於自家兒子的寂寂無名,鎮北侯陳修遠的這個庶出小兒子,卻是給家族抹了不少黑。
所以這些官員,每每他們心中很是羨慕嫉妒鎮北侯陳修遠之時,就會刻意提起陳明州的大名,仿佛這般就能給自己減少痛苦,帶來許多歡樂一般。
四樓的貴賓客舍內,有一身著淡黃色長衫的少女從二樓緩步走上四樓,從在百草醫館喝下了藥後,顧月兒的身子便好了許多。
陳明州將她安排在這春風滿月樓,說是遇到事情待會兒便來,但她等來等去,也沒等來陳明州的到來。
整日悶在客舍之內,顧月兒只覺著十分枯燥無聊,就從屋子裡悄悄的走了出來,但她不知,其實陳明州早已暗中吩咐,叫人時刻護著她的安全。
「月兒小姐,你若是有什麼需要,你可以吩咐我們這些下人你身子還未好全,若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們也不好向公子交代。」顧月兒聽著站在門口的婢女輕聲說道。
「我就是覺著待在屋子裡好悶,想出來透透氣,也沒什麼事。」聽了話,顧月兒淡淡解釋,「我現在身子已經好多,而且我身邊有貼身婢女照顧,你不用這般擔憂害怕的。」
「是,奴婢遵命。」那婢女聽了顧月兒的話後,輕輕屈身回稟,但還是訓練有素的守在客舍的門口,一步也不見離開。
而就在樓上樓下都訕笑或歡笑於,陳明州給眾人帶來的歡樂之時,春風滿月樓二樓的某個雅間,席間上,沈昀卿帶著妹妹沈若雨,和宋清芝於此處用膳。
「哥哥,你今日都帶著清芝姐姐去哪些地方玩了?」
沈若雨本是一人想來這春風滿月樓見一見世面的,卻沒想到會遇上一起來的哥哥沈昀卿,還有他的未婚妻宋家小姐宋清芝。
三年之前,父親顧煜官職貶黜,她的父母帶著哥哥沈昀卿一起離開了京城,前往了百公里之外的河間府。
而她當時因身子不太好,便留在了京城的外祖母家長大,直到前些日子,她才從外祖母的家中回到沈府。
雖是三年不見,但她與父母,還有哥哥沈昀卿的感情,卻沒有歲月的間隔而變得有絲毫疏離。
瞧著哥哥沈昀卿遲遲沒有回答她的話,沈若雨接著又提起了些聲音喚道:「哥哥,你今日都帶著清芝姐姐去了哪些地方玩了?」
沈昀卿的位置臨近隔窗,就在他落座席上沒多久後,樓下便突然喧鬧了起來。
聽了聲,沈昀卿微微側首垂眸看向一樓之處,只見眾人目光皆落在一錦衣青年身上,因站的有些遠,而圍擁於四處的人很多,他看了好一會兒,都沒看清那人的長相。
忽覺著有些無聊,他便微微仰首,將目光投放於另一處。
卻在四樓轉角之處,看到一淡黃裙衫女子的側顏,在瞧著那女子側顏的瞬間,沈昀卿的眸色微微一變。
只待他想要看的更清晰些之時,那跟在淡黃裙衫女子身後的婢女,卻擋住了他的視線。
是她!
沈昀卿想了一想,隨後又在心中輕輕否定,不可能,那人此刻在河間府,怎會出現於京城,何況那跟在淡黃裙衫身後的婢女,並未是他曾見過的樣子。
就在他思緒著此事之時,耳畔邊卻傳來了妹妹沈若雨的詢問,沈昀卿他這才慢慢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身而出。
「哥哥,你在想些什麼呢......我都喚了你好幾聲了,你都沒有聽到?」少女的語氣聽著帶著幾分淡淡的埋怨。
聽了話,沈昀卿總也不好告知妹妹沈若雨實話,只稍稍想了一下,便回道:「我在瞧樓下那邊,若雨,你知道那邊發生了何事嗎,我見那人進了春風滿月樓之後,那邊就忽的喧鬧了起來......」
沈昀卿伸手輕輕指了那邊的方向,沈若雨側首隨著他指去的方向瞧去,卻見她的面上露出一派瞭然神色,隨後便聽她輕聲回道:「是他啊!怪不得!」
看著妹妹沈若雨不動聲色間被他轉移了話題,沈昀卿心中默了默。
「他是......」沈若雨瞧了樓下一眼之後,她很快便收回了視線,聽著妹妹沈若雨意味深長的語氣,沈昀卿似是有些好奇的問道。
「哥哥,你前些日子與好友相聚,應該有聽說過咱們京中出了名的幾個紈絝吧,樓下的那人便是其中一個......」
沈昀卿端坐在坐席之上,聽著妹妹沈若雨接著又道:「這幾年裡,就屬他最能鬧騰了,哥哥你不在京城裡,你都不知道他到底都闖了多少次禍事,要不是出身簪纓世家的鎮北侯府,他都不知道要被人打死多少次了!」
「而且,陳明州這人,還特別風流,哥哥你是不知,咱們京城中秦樓楚館多少女子,心中皆都傾慕於他,但他這人每回就只玩玩而已,從不曾當真......」
說到最後,沈若雨又不忘提醒了下自己的未來嫂嫂,「清芝姐姐,你也才剛剛進京沒幾日,你長得這般好看,可千萬要小心那人啊!」
「這些你都是從哪兒打聽來的?」聽了妹妹沈若雨的話,沈昀卿不禁輕輕蹙起了眉頭。
他自來對這些謠傳之事,都不大在意,但瞧著妹妹沈若雨似是深信不疑的模樣,沈昀卿的面色微微冷了下來,
「這還用我去打聽嗎......哥哥,你要不信,隨意抓個人問問,就知道妹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瞧著哥哥沈昀卿不信她的話,沈若雨有些沒好氣的回道。
「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不是說好今日是來此處好吃好喝的嗎?你們兄妹倆怎的為了這些吵了起來?」見眼前倆人慾將生出口角之事,宋清芝連忙開口勸解道。
「若雨,今日和你哥哥玩了京城一圈,發現好玩的事情真多,哪日有空,你再帶我出來好好逛一逛唄!」
「還是女孩子最懂女孩子的心了,好啊,清芝姐姐,我這幾日都沒事,你要是想要出來逛一逛,我肯定奉陪。」
「嗯,說好了可不許框我哦。」
「放心好了,我會是那樣的人麼......再說,咱們早晚都要變成一家人,騙誰也不能騙我未來嫂嫂啊!」
聽了沈若雨口中的一聲「嫂嫂」,坐在一側的沈昀卿不知怎的,心頭有些莫名的牴觸,仿佛那個位置原已經有了誰,而此刻卻在他沒同意下,又被人搶走了一般。
而就在他為了妹妹若雨的話,心中不大歡喜之時,沈昀卿微微側眸,卻見原在一樓的那個風流紈絝,此時卻出現在了四樓。
而且還是那一間側顏頗為相似......的客舍門外。
不知怎的,沈昀卿的心忽的仿佛漏跳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