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有所為

  第120章 有所為

  峰門鎮,這是個建在土坡高地上的鎮子,以木柵欄將整個鎮子都圍了起來。而若是走到近處則還能看到鄉勇在守門。

  趙以孚看過這峰門鎮的資料,整個鎮子包括周圍十九個村子都是由孫家來負責管理的。

  孫家家主孫正頜也是這片區域的里正,負責了這峰門鎮及其下屬周邊十九個村子的稅收以及行政。

  這倒是讓趙以孚還挺意外的。

  因為那四大家族都是這麼幹的。

  皇權不下縣,所以趙以孚這個縣丞就已經是目前峰林縣最大的官,也是朝廷對地方管理的最後一級。

  而這三鎮十八鄉則都是由地方豪強家族來出任里正管理下面的百姓。

  所以說,地方豪強家族本就是這大徐王朝乃至往前數千年的封建王朝的統治根基,當今皇帝的變法動的都是這些人的利益,恐怕困難重重啊。

  倒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反正趙以孚就至少有兩種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只是都不可能一而就,沒有幾代人的持續變革恐怕是做不到的。

  這方面的事情趙以孚從始至終都沒有多涉足的意思,他只是想要做好自己當前的事情。

  而現在令他感到意外的,則是這孫家竟然會選擇在這邊鎮駐守。

  趙以孚前世,鎮已經是縣之下比較繁華的場所,而一些偏遠地區才被稱作鄉。

  可是這世的情況又不同。

  鄉反而是圍繞著縣城所設立的基礎行政區,屬於相對繁華安逸的地方,而鎮則是『鎮邊』之意。

  四大家族前面三個占據的都是富庶之地,唯有這孫家是以這鎮邊之地為根基,真很難想像他們是如何發展出這份家業來的。

  百訥道人低頭捏起一把土壤來搓了搓,隨後道:「這裡的土地倒是頗為肥沃,若是用心耕種的話必然能夠年年豐收。」

  趙以孚點點頭。

  隨後他們來到了鎮子門口,看到了在門口攔人檢查的一隊鄉勇。

  這些鄉勇應當都是孫家自己人,也唯有孫家自己人才能用的放心。

  「站住,你們不能進去!」

  忽然,兩個鄉勇攔住了前面的人。

  趙以孚和百訥道人見狀連忙站在一旁看起了熱鬧。

  然而那被攔住的人卻是一個年輕人背著一個老婦人。

  年輕人見自己被攔了,連忙放下老婦人然後在那連連磕頭道。

  「讓俺娘進去吧,俺娘已經病了二十多天了,讓我們進去給醫師看看吧,俺不能沒有娘啊!」

  那門口的鄉勇卻斥責道:「明知道我們老爺已經明令禁止一切得病之人進來了,你還企圖矇混過關?」

  「我看你是欠打!」

  說著那鄉勇就氣呼呼地要揮拳揍那年輕人。

  百訥道人見狀好奇地轉向趙以孚問:「怎麼,不去阻攔嗎?」

  趙以孚搖搖頭說:「前輩玩笑了,這鄉勇攔人沒做錯,而他也揍不了人。」

  那年輕人的確沒有挨揍,因為已經有年長的鄉勇把人拉住了。

  再看此時那背著母親的年輕人周圍··

  原本還有三五個人,卻都已經避瘟神一般地躲開了老遠。

  這個情形其實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這世道,老百姓最怕的是什麼?

  當然是得病了。

  因為人一旦得病了,那麼就意味著要有一段時間沒辦法幹活,那麼家裡的情況就有可能要變得困難。

  而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資本去請醫生看病的,故而為了避免自己得病甚至傳染家人,他們都會離得病之人遠遠的。

  甚至年輕人這般背著病人來到人口稠密區的做法在這裡會顯得很糟糕,會遭人唾棄——-可是這年輕人又能如何呢?這是他的母親啊!

  所以年輕人只是在原地不斷地磕頭,磕頭著。

  其情可憫。

  年長的鄉勇也沒走近,只是嘆息一聲道:「們鎮上唯一會醫術的木老先生前些時日回家探親也沒回來,我勸你不如往其他鄉鎮上試試———.」

  年輕人又磕頭,可是磕了三個之後就渾身泄了氣一般地癱軟在了地上。

  年長的鄉勇嘆了一口氣。

  可是沒想到先前還氣憤地想要揍人的那個鄉勇忽然走上前去,從自己腰間拿出一個小布袋丟了過去。

  他說:「快點帶你母親走吧,走快點說不定能趕得上。」

  年輕人泣不成聲,他身後的老母也是暗自垂淚。

  事情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無法分辨誰對誰錯。

  鄉勇們是職責所在,他們要保護自己身後整個鎮子的人故而強硬。

  而背母求醫的年輕人更是可悲···

  趙以孚搖了搖頭,他問:「前輩,你覺得這事該如何解決?」

  百訥道人嘆息道:「如今的癥結在於如何讓那婦人得到醫治,可這是當前無法解決之事。」

  「這囚室山的事情我也曾聽聞,因為常年有瘴氣從囚室山中漫出,一些體弱者就會受瘴氣感染從而一病不起。」

  「而如何解瘴氣之毒——」

  趙以孚搖了搖頭,一聲輕嘆道:「也罷。」

  說著他往前走出道:「讓我看看吧,我也算是學過一些醫術,應當可以有所作為。」

  百訥道人奇怪地看了過去,他倒是沒想到趙以孚會願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除非趙以孚真的懂醫術·可他從未聽說過丹青門的人會懂醫術啊?

  那年輕人看到了趙以孚立刻激動地上來要扶,但趙以孚很是柔和地一推手將年輕人的手隔開。

  他來到了老婦人的身邊看了看其面色舌苔,再把脈診斷一番。

  可是,他固然看了不少醫書,但對『望聞問切』這種需要經驗積累的診斷之法能掌握多少?

  及至此刻,他忽然暗嘆一聲『罷了」。

  隨之體內原本圓轉如意地運行著的『守仁法」便停了下來。

  他自己停了守仁法,這也就意味著斷破了這『守仁法」的功!

  但是他對此並未有任何猶豫,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當有所為。

  真氣探入了老婦人的病體之中,他立刻就對婦人體內的病灶完全了解。

  這些病灶並非主要原因,雖然的確是這些病灶引起了她如今的症狀。

  可根源還是在這老婦人肺部盤踞的一股子毒障之氣息作。

  趙以孚明白了前因後果,便撤回了真氣。

  收回真氣的時候順便將老婦人體內的病灶都給攻破了,而後才從衣袖裡取出了一個瓷瓶道。

  他一邊倒出藥丸一邊道:「我這裡給你一枚解瘴丹,用水送服,之後應當就能痊癒了。」

  年輕人聞言二話不說,解開自己腰間裝水的竹筒,然後就拿著藥丸要給自己母親用藥—·

  趙以孚見狀卻是立刻直至道:「慢著,你的水不能用。」

  年輕人愣然。

  趙以孚則是拿過那竹筒,將裡面的水在自己手上感受了一下,才道:「這水中就有微弱瘴毒,

  你若是還用這水給你母親服用,那她的病可好不利索。」

  年輕人愣然道:「這怎麼可能?我們村子裡的人一直都喝那口井裡的水啊·—」

  他的話戛然而止,若有所思地說:「難怪今年村子裡好多人都生病了————」

  眾人這才譁然,他們也沒想到井水竟然會有問題。

  大家都是周邊村子過來趕集的,現在知道一家村子裡的井水有問題,不由的就有些「物傷其類

  的感覺了。

  而在年輕人換了水來給老母服下丹藥之後,眾人驚奇地看到,這老婦人臉上的病色就這麼肉眼可見地消失了!

  只是多日臥病,她的身子還十分虛弱,但那咳嗽氣喘的頻率則是明顯下降了。

  「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小伙子又開始磕頭了。

  趙以孚抬手制止道:「帶你母親回去好好休養吧,不必多禮了。『

  他站起身來,對百訥道人點了點頭,然後就走向這峰門鎮的門口。

  鄉勇見狀紛紛行注目禮,卻沒有一人阻攔他們進鎮。

  百訥道人有種錯覺,他此時再看趙以孚時就覺得他已經大不相同了。

  原先他看趙以孚,雖然穿著儒袍,但還是能夠感覺到那儒袍下隱藏著一頭可怕的巨獸,尤其是想起自己剛剛消腫的頭上大包,就不免覺得趙以孚是個武夫。

  可是現在。

  他再看趙以孚的時候感覺就已經截然不同。

  說不出來這變化是什麼,只覺得趙以孚在這一刻仿佛『柔軟」了一些,但又好像站的更直了。

  廢話,對於百訥道人來說,現在的趙以孚可以被他一發掌心雷選倒,當然顯得『柔軟」了。

  自己解開了『守仁法」,這意味著趙以孚又得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將『守仁法」重新練起來。

  不過相應的這事對他來說也不難,只是需要消耗的時間比較多,他暫時沒這個時間罷了。

  至於說這般為了探查一個老婦人的病情而自己破了守仁法是否划得來?

  反正趙以孚是沒有後悔的情緒,甚至覺得念頭通達,

  百訥道人跟上去奇怪地問:「你還會醫術?」

  趙以孚答道:「翻過一些醫書,只不過因為知道來這邊需要面對瘴氣的問題,故而在出門前特意找了張『破瘴丹』的丹方,如今只是正好派上了用處。」

  百訥道人又驚:「這丹也是你自己煉的?」

  趙以孚點頭。

  百訥道人又以奇怪的眼神看過來了。

  他說:「我怎麼從未聽說過丹青門的人如此多才多藝,你該不會是假的吧?」

  趙以孚頓覺無奈。

  為什麼他覺得丹青門的前輩們大多不學無術呢?

  他解釋道:「前輩,你也知道我丹青門是純陽支脈,而我純陽祖師最擅長的便是劍道與丹道啊。」

  「劍道者,其實也已經有不少化入了我丹青門的「琴棋書畫』傳承技法之中,而丹道則存在於根本修煉之法。」

  「也就是說,我丹青門弟子只要修煉有成,理論上丹道理解都不該差,只是有沒有實操而已。」

  百訥道人聽了不由得感覺很吃味,他說:「照你這麼說,其實你們丹青門自己發展一下,就也可以有劍修、丹修這種?」

  趙以孚點點頭說:「理論上是這樣的,畢竟祖師留下的傳承博大精深,大家完全可以從中挑選擅長的方向去領悟,然後就能有不同的傳承支脈了。」

  百訥道人感慨:「你們這些大派傳承的弟子真是幸福,不像我等散修,一路行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很多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錯了還是對了。」

  趙以孚則是奇怪地說:「以前輩的修行,隨便找一處門派掛單當客卿都可以過得很好吧?」

  百訥道人哈哈大笑道:「可老夫其實已經習慣了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受不得那門規拘束啦「更何況我現在這樣可以和所有門派的修士交友論道,不分正邪。可是若是真找了門派掛靠當客卿,也就只能留在這個門派了。」

  趙以孚聽了點點頭說:「也是,前輩已經走上了博採眾家之長的道路,那也只需要按照自己擅長的方式走下去就好了。」

  「我家掌門就曾說過,所謂『道」,終究是自己走的道路,唯有在自己所選定的道路終點收穫果實,那才是修者真正的道果。」

  百訥道人聽了心裡就覺得舒服很多,他不由地贊道:「其實你小子若是當年沒有拜入丹青門,

  恐怕也能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散修。」

  趙以孚一挑眉,這是在咒他?

  百訥道人卻說:「做散修最重要的是要人緣好,若是一位好勇鬥狠那路是走不長的。」

  「唯有能夠和那些大門派的人交好,才能跟在後面得一口湯喝。」

  「那般好勇鬥狠的,走到最後其實早就不容於世了,敗亡也就成了必然結果。」

  趙以孚聽了不置可否,畢竟百訥道人沒見識過『韓老魔」那樣的散修。

  他們這般邊聊邊走,準備在這鎮子上找一處住所。

  只是就在此時,一隊鄉勇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鄉勇為首一人看起來中年模樣,但著實頗為威武。

  「小的孫正頜,見過縣丞趙大人。」

  趙以孚意外了,他說:「孫里正知道本官要來?」

  孫正頜表情尷尬。

  趙以孚見狀秒懂道:「是了,有人給你通風報信了吧。「

  「肯定是李冰那傢伙。」

  孫正頜聞言更尷尬,他說:「李主簿也是擔心縣丞路上出事,故而通知了各鄉鎮-——」

  趙以孚頜首道:「我明白,畢竟若是本官不明不白地在路上失蹤了,大家都不好交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