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寶弟帶著父母找了林家族長告狀,族老們聽說了,大嘆家門不幸,要林有德種種責罰,為族人誡。
林氏家族歷來家風嚴正,名聲清白,族裡的女兒與人勾搭成奸,被婆家休棄,整個家族都臉面無光。
最重要是將林大娘這件事做成個例子,殺雞儆猴,讓族人們知道其中利害。
他們這一支雖然泯然於百姓,可依然是個大家族,族譜族規也在,大族底蘊就還在。
只要供著有才華的好苗子讀書,將來光耀門庭,說不定可以重振這一脈。
族裡一直扶持族人讀書識字,如今族長的孫兒就在縣裡私塾讀書,說不得過兩年就要考童生,家族裡可不能出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雖說劉家是林有山家的親家,可是萬一有人攛掇他們告上公堂,說不得自家孩子的求學之路會多上不少波折,或者前程都會受到影響。
就算僥倖無事,晚輩們的婚事一兩年內可就難了。
三位族老中就有兩個,家裡有適齡的孫女正在議親,提到此事更是怒不可遏。
林有德與族老商議後,認定她品德敗壞,宗族裡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傷風敗俗的女子,便決定將她沉塘。
林家父母也不是疼愛女兒的,懾於兒媳的冷眼和族裡的壓力,居然就眼睜睜由著族裡做出了將女兒沉塘的決定。
於是,剛穿越過來的林青鹿就面臨著這樣一個爛攤子。
想要活下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大娘面臨的懲罰,是族長和族老們一致決定的,以她現在的情況,想要推翻幾乎是不可能的。
林家自詡是世家出身,與半山村的雜姓跟腳不同,自來非常重視家族聲譽,既然做出了沉塘的決定,即便是錯的也不會自打臉,為她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翻盤。
族命一出,她便被人從家裡帶走,家人們沒有一個出來說話的。
到了祠堂先是禁食罰跪,然後就被逼問姦情,承認莫須有的罪名。
接著族長就宣布了決定,次日要將她沉塘,並且逐出宗族,剝奪林氏女的姓名。
林大娘還遭到了私刑,被竹板打的皮開肉綻,這還是行刑人見她滿身陳舊傷痕,手下留情的結果。
若是想要掙出一條命,正面剛是以卵擊石,只能假死逃生。
這是林青鹿能想出的最好辦法。
活下來最關鍵的一步,林青鹿已經在模式A的幫助下演練過,接下來,就是努力恢復體力,為被人發現時的一切做準備。
她要努力適應目前的身體,為自己的存活提升機率。
處理林大娘,這件事沒有大肆張揚,一大早,林有德帶著兒子和族人來到了祠堂。
林有德很久沒有主持過全村關注的大型活動,年前祭祖都因為年景不好,供奉的香燭祭品都是歷年最差的,他自覺對不住祖宗,加上族裡又出了個名聲不好的女子,恨不得將人立刻祭了天,好讓祖先消氣。
所以一大早就帶著人去了祠堂。
大門洞開,裡面的情況一覽無餘,林大娘不見了!
「林大娘畏罪逃了!」
「什麼?」林有德震怒不已,親自查看過現場,眉頭一皺,「她身上有傷,根本跑不遠,肯定有人幫她。老大老二,帶人給我出去找!」
鬧哄哄的聲音一出,就引來了村里其他人的注意。
初春的天氣雖然冷,但農家從來起得早,聽見有動靜,愛看熱鬧的人慌忙穿了衣服就跑了出來。
不一會兒,林大娘的事情就傳遍了。
都在一個村,這事其實也瞞不了多久,有那好事的人就開始四處探看,想要看看事情後續。
沒過多久,就有眼尖的村人看到了綠鬼潭邊的枯瘦人影——
「在那邊!」
聽得一聲喊,紛亂的腳步聲和人聲傳來,林青鹿側著腦袋一看,是林家的族人和一些看熱鬧的村民,正急切的往這邊跑。
林青鹿也不動,就那樣看著他們走到了潭邊。
懾於綠鬼潭的威名,其實眾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有林青鹿,幾乎已經走到了水裡,身子晃悠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體力不支,掉進潭裡一般。
族長林有德和幾個族老被人群簇擁著,一臉的氣急敗壞。
「太不像話了!」
「擅自逃離祠堂,肯定是想逃脫責罰,想要自盡!」
「族長罰她沉塘就是要沉塘,這不受規矩的人必須好好教訓一番,以後族人可不能有樣學樣!」
「對對對,以儆效尤!」
他們身邊的人聚集的越來越多,其中林大娘的父母沒有出現,但是作為晚輩的林寶旺,媳婦劉寶弟和林二娘、林三娘都在人群里。
劉寶弟一臉怨毒的看著林青鹿,那樣子恨不得生吃了她。
原本要沉塘的林大娘疑似逃脫,消息傳的極快,儘管是大清早,可半山村的人沒過多久,幾乎都趕到了。
平時連個人影都見不著的綠鬼潭人頭攢動,窸窣不斷。
事已至此,想要瞞著是不可能了,族長與族老對視,決定速戰速決。
族長林有德率先開口,「林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私自逃脫!」
林青鹿打起精神,揚聲對著不遠處的眾人道,「我哪是私自逃脫,我是只求速死!」
「咱們半山村,誰不知我林大娘是個什麼人?在家裡的時候做活不惜力,一門心思幹活,後來因為給大哥娶親,我十二歲就嫁到前劉村劉家,與劉寶弟換親,嫁給了劉明,誰不知道我被痴傻的丈夫日夜毆打?即便如此,我帶著傷幹活,不敢有絲毫懈怠。」
「嫁過去幾年便挨了幾年的打,打完還要接著幹活,手粗了不能織布刺繡是我的錯,渾身傷痕沒有生育也是我的錯,被打的起不來床,沒有盡到看顧劉明的責任還是錯。劉寶弟見到弟弟打我,還拍手叫好,說是該打,多打一打我才能老實。」
「去年冬天,我被劉明打傷手腳,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劉明獨自去玩,跌進冰水裡溺亡,公婆便怨恨是我沒有看住丈夫的緣故,劉寶弟更是親自出手,只差一點就掐死了我……」
劉寶弟哪想到平日少言寡語的林大娘,死到臨頭竟然牙尖嘴利起來,連忙出生打斷,「誰家磋磨你了,身為媳婦,伺候公婆,收拾家務難道不是應該?再說了,原就是你沒有照顧好我的兄弟!」
林青鹿眼神冰冷,「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她看人的時候透著一股涼氣,劉寶弟後背起了一身的疙瘩,想要說什麼,嗓子卻像是被掐住似的,不能再發一言。
林青鹿繼續說,「與劉家同宗的劉瘸子上劉家求娶於我,說是會認劉家老夫妻做乾爹乾娘,生下的第一個孩子送與二老,以後還會照料二人終老。我不願意,稟告公婆,以後自會奉養他們,絕不再嫁。劉寶弟卻認定是我勾引了劉瘸子,害得她弟弟溺水身亡,到族裡告我與人苟且私通。」
「公婆懷有私念,原本……後來被女兒說服,也默認了我的罪名,代子休妻,我便回了半山村。」
「可劉寶弟不忿我還好好活著,誓要置我於死地,於是編造謠言,說我是因為與劉瘸子私通,才被婆家休棄,敗壞了家族名聲。」
說道這裡,她苦笑一聲,「再也想不到,我這樣膽小謹慎的性子,前劉村人都不信的謠言,我的家裡人、我林家的族長和族老們卻都信了。」
林青鹿慘然一笑,為記憶中的女子不值,「諸位鄉親,說實話,你們信嗎?」
「我終日不是幹活就是被打,平日裡從不和人說話,一片樹葉落下來都會害怕的人,怎麼行那種不堪之事?」
「平時不是在家裡做活,就是去田裡勞作,哪怕上山打豬草,都與人同行,劉明愛打人,劉父劉母怕我尋人訴苦,時時盯緊我是否與人接觸,如何能避開他們的耳目,與人苟且?」
最讓人傷心的事,自始至終,林大娘的家人們都沒有站出來為她說話過。
林大娘的嫡親兄長,雖然沒有開口指責妹妹,但是在媳婦狀告親妹妹的時候,一直束手旁觀。
冤嗎?
冤。
但是最讓人哀默於心死的,是家人都不維護自己。
也對,不過是牛馬一樣的女兒,何必因為她和兒媳婦鬧得不愉快呢。
「信口胡言!」見圍觀的人神情開始變化,族長林有德厲聲呵斥。
「明明是你不守婦道,劉寶弟親口所說,還能有假,這不過是你巧言為自己辯駁罷了!」
「我的所作所為,有眼睛的人都清楚,劉家人更清楚!」
林青鹿積蓄了些力量,接著說道,「沒想到第一個不滿的竟是劉家的女兒,既然你說我不檢點,那總有人證吧,又或者是你親眼所見,我與劉瘸子私下有往來?」
「既然如此,何時何地,你總能說出個一二吧?」
被林青鹿那黑的毫無波動的眼睛直視,劉寶弟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卻差點被自己嗆到。
她心中一橫,上前一步說道,「若不是你與那劉瘸子有姦情,他怎會上我家求娶於你?」
林青鹿一聲哼笑,「若不是你心虛,怎麼會拿這樣無端的猜測來當做事實?」
「你恨我那日沒有跟著你弟弟出去,導致他落水身亡,為什麼沒有想到我是被打的實在起不了身呢?」
「你只怨我沒有陪著你弟弟一起死,所以才誣陷我,希望我去陰間陪著他對吧?」
林青鹿冷笑,爾後揚聲,「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劉家的事情,卻被這樣誣陷,我沒有玷污林家的名聲,卻被自己的族人施以私刑,我不愧對任何人,是你們對不起我!」
「即便魂歸地府,應該害怕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們這些喪了良心,逼死了我的,披著人皮的人!」
「我林大娘無愧於心!」
說罷,林青鹿一個翻身,就沉入了水中,徒留岸上驚呼和氣急敗壞的喊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