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小羅今天又沒來律所?」
律所主任趙聲濤突然出現在實習律師林呦呦身後。
原本低頭玩手機的林呦呦立馬直起身板:「主任,羅律師去醫院包紮了。」
「這小子又被人揍了?」
「這周第三次了。」
趙主任搖搖頭,當律師挨揍是常事,但羅小翔挨揍的頻率高得離譜。
所里很多律師在打賭羅小翔一個月內肯定被揍到轉行。
趙主任把一沓材料扔在林呦呦桌上:「這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一個案子,你問問羅律師做不做,他這兩個月很清閒。」
林呦呦嗯了一聲,心想羅律師當然清閒了,黑社會被一鍋端了,他沒案子了。
目送趙主任離開後,林呦呦翻開材料,剛看一眼便嚇了一跳。
「隋鑫涉嫌故意殺人案。」
這不是當下成為輿論焦點的大案嗎?
嫌疑人隋鑫是個初三學生,被指控故意殺害同班同學,一審判決故意殺人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家屬不服,提出上訴。
輿論也不服,有傳言說隋鑫才是被欺負的那個,被欺負的人為什麼反而被送進監獄?
網上都盼著隋鑫家屬在二審能請個好律師,推翻一審判決。
在林呦呦心裡,這種案子,怎麼也不應該落到專給黑社會辯護的羅小翔手裡吧?
她暗自為那個叫隋鑫的男孩感到擔憂。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卻滿臉繃帶的青年男子進了律所,手裡還舉著手機。
這傢伙,還在搗騰那個破直播間呢?
林呦呦嗤之以鼻。
羅小翔在林呦呦旁邊工位坐下。
「家人們,我到律所了,身體感覺還行,大家不用擔心哈。」
聽他口氣,旁人還以為直播間肯定是一片安慰的祥和氛圍。
其實……
「缺德玩意兒!你TM怎麼還沒被打死!」
「訟棍!噁心!」
「羅小翔,我CCCCCC你XXXXXX!」
……
羅小翔一邊看著評論區不斷閃爍的口吐芬芳,一邊悠然地沖了一杯咖啡。
哎,前主的名聲實在太臭了!
25歲,執業年齡2年,代理了6個案子,都是給黑社會辯護。
6個案子全部辯護成無罪釋放或減刑,其中鑽了不少法律漏洞。
名副其實的訟棍!
前主咋這麼牛逼?
原來是因為這裡的司法制度存在一個巨大bug。
在前世,刑事案件一般由檢察院提起公訴,但在這裡,刑事案件卻可以普遍「自訴」。
某些私人性案件,如果原告選擇自行聘請律師訴訟,那麼檢察院就可以暫時缺席——但在出現明顯不公等情況時會直接介入。
法庭是絕對中立的。
這樣一來,律師水平高低直接影響了審判結果。
這種環境下,那些業務水平高、道德水準低的律師,想掙錢很容易。
前個羅小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黑社會給的太多了!
這些寶貴遺產,得由現在這個羅小翔來繼承。
臭名昭著的他,走在大街上都得時刻提防哪裡飛來的臭雞蛋或者飛腳。
好在他心理強大,抗罵,更抗揍!
從現在起,我要做個好人。
「家人們,吃過早飯了沒?沒吃早飯的小心低血糖噢,可以先去吃早飯再回來罵,主播一直都在。」
這兩個月,他直播從未中斷,主打一個愛好。
林呦呦湊過來,評論區讓她心疼:「羅律,要不把評論區關了吧?」
羅小翔回頭,停頓了一秒。
「對哦!呦呦你真聰明」
他點開設置,打開「僅會員可評論」選項,並將會員費設置為6元。
回到直播界面,果然,評論區一下子乾淨了。
五秒過後。
「羅吃翔你為了這6塊錢你是臉都不要啦!」
「拿這6塊錢夠買墳地嗎?」
「我操你仙人板板!」
……
眼看直播間重新活躍起來,羅小翔露出失望的表情。
在線2500人,竟然有800人充錢罵他。
剩下那1700人呢?
你們連6塊錢都沒有嗎?
你們的正義感甚至連6塊錢的考驗都經不起?
他這一操作直接把林呦呦看傻了。
相聲大師郭子說自己掙的一半是挨罵的錢,合著你羅小翔掙的全部都是挨罵的錢啊。
羅小翔看沒人再加入新會員,便把麥克風關掉,回頭問呦呦:
「呦呦你找我啊?」
林呦呦把資料遞給羅小翔:「法律援助中心派過來的案子,你看看願意接嗎?」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法律援助的案子通常是免費的。
而羅小翔這個出了名的唯利是圖的律師,願意代理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零。
「隋鑫涉嫌故意殺人案?」
羅小翔一看材料首頁,登時雙眼發亮。
整個人狀態都變了,他不再看直播間,也不跟林呦呦說話,腦袋埋在一頁頁的材料細節里去。
五六分鐘後,材料被翻完,他才活動脖子抬起頭,喃喃自語:「不對!不對!」
「什麼不對?」
林呦呦被他的狀態驚訝到。
這傢伙太古怪了,剛才還在直播間插科打諢,現在秒變神偵探福爾摩斯。
在林呦呦瞪大的雙眼下,羅小翔快速拿起一支筆、一張紙。
「讓我們來把案子捋一遍。」
他在紙上畫了個長方形,代表案發地,即學校廁所。
接著在廁所里塗上三個圓圈,其中兩個靠向廁所門口,一個躲在廁所里側。
「我們現在把這裡看作南河一中廁所。
事發當天下午四點二十分左右,初三兩個班的學生在上體育課,沒人注意到此時有三個人在廁所發生衝突。
林東東,李嘉華,這兩個人把隋鑫堵在廁所里,二人手裡各拿著一塊板磚。
隋鑫手拿一把10厘米的小刀與二人對峙。
林東東給了隋鑫一磚頭,打在隋鑫肩膀上,隋鑫也在林東東手臂上劃了一刀。
(到底誰先動的手,雙方各執一詞)
雙方各受一擊後,隋鑫立馬上去補一刀,結果沒刺中林東東,卻插進了李嘉華左側胸膛。
一刻鐘後,體育老師在廁所發現李嘉華時,人已經死了。」
羅小翔說完看向林呦呦:「大概經過是這樣吧?」
林呦呦嗯了一聲。
「經過我嚴肅的研究分析,我的結論是——」
羅小翔一臉嚴肅,語氣凌厲。
「前任律師是個大傻叉!」
「這……這話怎麼說?」林呦呦被他的話驚到了。
「讓我們來確認一個事實。」羅小翔繼續用筆在紙上勾畫,「隋鑫當時拿刀,他主觀上想刺的人是林東東,可最後卻刺中李嘉華並致其死亡,對方律師以此起訴他故意殺人。對吧?」
「沒錯。」林呦呦點了點頭。
「啊哈,前任律師掉進對方律師的陷阱里了!」
羅小翔嘴角含笑,續道:「對方律師起訴隋鑫【故意】殺人,前任律師竟然順著這個思路做,非要辯護隋鑫不是【故意】,而是【過失】。」
「額……」林呦呦嘴巴微張,不置一詞。
她剛剛也是這個思路,這樣不對嗎?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律師,蠢得可以!」羅小翔還在吐槽。
「就是鄙人這個混蛋律師啊!」
羅小翔、林呦呦同時回頭,趙主任黑著臉站在二人身後。
羅小翔哈哈一笑。
「趙主任,原來這個案子一審是你辯的啊?嘿,這不趕巧了嘛,你辯一審,我辯二審,咱律所講究的就是一個傳承。」
趙主任哼了一聲:「羅大律師,少耍貧嘴啦!這是法援的案子,一分錢沒有,你願意做?」
羅小翔道:「做啊!組織上派下來的任務,倒貼錢也做啊。」
趙主任和林呦呦同時一驚。
這傢伙今天吃錯藥了嗎?
要麼就是閒得蛋疼了。
「行,反正也就是走個過場嘛。」趙主任道。
這話聽進羅小翔耳朵里極其刺耳。
神塔麼走過場?
合著就是你這種人渣律師走過場,才讓那個叫隋鑫的男孩被判12年的吧!
察覺到羅小翔臉上顏色,趙主任斜眼瞥他道:「依你,你想怎麼辯啊?」
羅小翔也不含糊。
「對方律師說這是學生間【偶發鬥毆事件】,我不敢苟同!」
他說得擲地有聲,把趙主任和林呦呦都嚇了一跳。
「這明明是一個被霸凌的男孩作出的【正當防衛】!」
「霸凌?」趙主任直搖頭,「你羅大律師也信網上那些風言風語?法律是要講證據的!說著容易,真辦起來,你會發現什麼書證、物證、人證,統統找不到。」
他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一口,續道:「當你發現自己進退維谷的時候,你就會跟我一樣,讓目標切合實際一點,儘量給當事人爭取輕一點的量刑。」
趙主任話里的語重心長,羅小翔很能理解。
但前世連續十年被評選為全國優秀律師的他,更相信自己的專業和直覺。
他之所以敢說出「霸凌」和「正當防衛」,並非沒有根據。
腦海里快速浮現剛才閱讀的一個個細節,三個當事人的相貌、身高、身材、年齡、學習成績、性格、老師和同學的評價,以及重要的家庭環境、當事人陳述等資料。
所有細節綜合起來都指向他的判斷。
當時那間廁所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監控,也沒有其他證人。
受害人李嘉華已死,隋鑫和林東東的陳述互相矛盾。
林東東說,他和李嘉華兩個人之前跟隋鑫沒有矛盾,那天在廁所的衝突是偶然的,起因是隋鑫故意尿到李嘉華鞋上。
林東東的陳述的可信度有多大?
三個人真的是碰巧遇到?
更奇怪的是,一審材料里隋鑫的陳述只有隻言片語,是怎麼回事?
羅小翔腦細胞飛快旋轉時,林呦呦突然開口問道:
「羅律師,剛才我也看了材料,完全沒看出來這是校園霸凌誒,你是怎麼做出判斷的?」
「很簡單。」羅小翔把材料遞給林呦呦,「你可以查看第8、12、30-35頁。」
林呦呦睜大眼睛一邊快速翻看,羅小翔一邊快速講解。
「請注意一個事實,隋鑫是每天往返家-校的,他在學校的生活花費是按日在他爺爺那裡領的。
隋鑫的爺爺收入微薄,隋鑫通常是當天拿了錢,當天充到飯卡里才到食堂吃飯。
老師和同學都說隋鑫從來只肯在學校食堂刷卡吃飯,沒見過他在外面買東西。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周一至周五他在學校的飯卡消費額度應該是均衡的。
但是,請你看看隋鑫最近三個月內每周二、周四的飯卡記錄。」
林呦呦找到對應位置,仔細對比後,一臉驚訝地看著羅小翔。
「每個星期的周二和周四,隋鑫的飯卡消費基本上都是零,也就是說那兩天他沒吃飯。」
羅小翔語氣格外沉重:
「周二是隋鑫爺爺到外面送貨的時間,這天隋鑫得獨自走路回家。
而周四早上最後一節課,正好是隋鑫班級和林東東班級的體育課重合的時間。」
林呦呦目瞪口呆,仿佛一盆涼水澆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