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之前,便知道已經註定了無法回去!
神秀小和尚的話讓方行整個人都似乎懵了,在得知了小和尚被擒之後,他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一刻都未耽誤,心裡也想著明白,這次就當自己認栽了,把佛子好端端的還給他們,那捲太上道經也再想別的辦法拿到手,而這一次卻暫不想,先把神秀小和尚帶回去再說!
對於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讓步了,但渾沒想到,竟從一開始,便做不到這一點了。
一時之間,他怒火上涌,直衝入腦,兇狠的向北冥清荻看了過去。
「我以為你只是想逼我放了你們的和尚,沒想到你是想害了神秀小和尚!」
他那兇狠的目光使得北冥清荻都心顫起來,踉蹌退了幾步,擺手道:「我沒有啊……」
她甚至都不敢向方行多看一眼,目光直接向神秀看了過去,帶著哭腔道:「小和尚,我真沒想到這會害了你的性命啊,這件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以為只讓方行放了佛子,就可以讓他帶你回去了,若是我早知道這會害了你,一定不會這麼做的……你相信我啊……」
她說著,下意識上前,似想將神秀周圍的符文囚牢解開。
「你胡說些什麼!」
北冥梟卻一步踏前,將她推開到了一邊,冷喝道:「什麼叫害了他,此乃佛門因果輪轉,萬年之前便已經註定的結果,我替佛門推動了此事提前百年出現,便是佛門大功臣,功德榜上少說也有十萬功德加身,百斷山內,我們北冥家便會分得最大領域,你說值不值得?」
這一通喝罵,直把北冥清荻訓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目光哀求一般望向了方行,聲音裡帶著一股子無奈到了極點的求懇:「我真不想的……這真是我此前不知道的啊……」
「等我剁了你的腦袋,一定會給你賠個不是!」
方行怒聲大吼,目露殺機。
忽然之間,他驟然轉身,一把擒起了黑衣佛子的領子,便要遁空而走。
他可不信這什麼兩兩一相見,便註定辯機之日到來,既然眼下自己救不得神秀,便索性再把這佛子擄走,兩個佛子裡缺了一人,看他們怎麼辯機,實在不行,他也能狠得下心,找個機會把這佛子宰了,要辯機,就讓神秀和一個死人辯機吧,小和尚再笨,還能罵不過一個死人?
只可惜,縱然他一切都已想好,但事情的進展卻已把握不住。
那些彼岸寺的護法僧眾,在此時看破了方行的想法,竟然絲毫沒有了剛開始時的憤怒與緊張,反而目露慈悲之意,同時低下頭來,默誦起了經文,由這些僧人開始,其他諸族的修士也皆開始誦經,就連北冥梟也不例外,而北冥清荻,則滿臉困惑的許久,才輕輕閉起了雙眼。
周圍諸天,只有方行與青驢不曾誦經。
他們衝上了天空,左衝右突,凶神惡煞,想要奪路而逃。
然而,隨著周圍無盡沉渾玄奧的誦經之聲響起,他們卻忽然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沼。
嗡嗡嗡嗡……
無盡的誦經聲像是充斥了周圍山谷的每一寸空間,將他整個人都包圍了起來,那些經文,甚至顯化出了金芒耀眼的佛言真字,自每一個正在誦經的淨土修士頭頂升騰了起來,緩緩飄向了九天,而後,自九天之上,則隱約有一朵一朵華美之極的花瓣飄落,如同落英繽紛。
天花亂墜!
「施主,我知你一片赤誠心思,只是因果早定,又何必強求呢?」
在方行手中,那被他抓住了的黑衣佛子,竟忽然在此時開口說話。
之前封在了他嘴上的符篆,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此時的他,亦是盤膝而坐,宛若虛空生根,將他定在了空中,饒是方行一手之力足有二十萬斤,此時卻赫然扯不動他,一把撕裂了他的衣衫,然後便看著這黑衣佛子身形如同被風吹拂,遙遙向著空中升了上去,方行想要再衝過去把他抓住,卻被無形的力量逼退了回來。
黑衣佛子,端坐虛空,頭頂九道佛光顯化,如同化身真佛。
而在此時,那符文囚牢中的神秀,亦飛升了起來,於百丈之外,與黑衣佛子遙遙相對。
一黑一白,雙生佛子,相隔百丈,皆目光靜寂的望著對方。
而在他們之間,似有金色的佛光撞到了一起,然後升騰了起來,隱約變化,赫然在他們二人左側,化作了一尊頂天立地,隱見輪廓,卻看不清模樣的大佛幻影,大佛雙手合什,身周布滿了金光燦燦的經文,目光幽幽,慈悲而又沉寂的望著自己胸前盤膝而坐的黑白佛子。
「身如菩提樹,心若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
周圍浮現了片片金雲,雲間,有清朗而驕傲的聲音響起,眾人抬頭看去,便看到了那雲間出現的幻象,一身僧衣如雪,俊美異常的年青僧人手持白色蓮花,於佛祖座下輕誦佛謁,隨著梵音傳遍大雄寶殿,有天花自九天而降,仙音縹縹,眾僧伏首,感謝他傳授佛義……
佛祖睜開雙眼,輕輕點頭,年青僧人志得意滿,準備承接真佛傳承。
「此法可使世人修佛學佛,卻難使世人成佛!」
眾僧拜伏,佛祖點頭之際,有黑衣掃地僧人開口,引去無數目光。
「我有一謁,可解佛義!」
黑衣掃地僧人向佛祖行禮,誦謁:「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天地寂寂,眾僧啞口,年青僧人怔住,佛祖面露微笑。
「如此,可傳我大道,神秀,你可服氣?」
佛祖開口,看向年青僧人,震驚天下。
「弟子不服!」
年青僧人皺眉,聲音傳遍靈山,傳遍諸天萬界。
畫面一變,又成為了古松之下,黑白二僧赴千年之約,於山巔辯機。
「師弟,千年已降,你還不悟麼?」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開口:「修佛便是修身,如人登山,步步攀行,師兄只向人講述山頂風光,卻不指人路徑,又如何讓人沿山而上,終而成佛,此乃尋果廢因,吾不取也……」
「山頂是空,萬物是空,佛也是空,又何需修行,一朝頓悟,便得自在!」
二千年,黑白僧人於海上辯機,風捲殘雲,天地清明。
「師弟,兩千年過去,你還不悟麼?」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開口,手指滄海:「眾生求真求靈,乃世間真實,師兄言一切為空,那這魚蝦豈非真實?這滄海萬物豈非真實,萬年之後,滄海桑田,無窮變幻,自有理可依,吾佛坐虛空,垂憐世間,悠悠萬古,一念生滅,若最終的佛果失了自身,又如何見得這一片真實?」
「天地玄機,自有因果造化,自有大道規則,循環往返,萬物變化又如何,滄海桑田又如何,你見他,他在,你不見,他便無,寂滅來時萬物為空,又何須人去見他真實?」
無窮畫面變幻不定,兩名僧人於山上、於海中、於紅塵、於沙場、於天外,屢次辯機,白衣僧人次次輸了辯機,卻也次次不服,一次一次輪迴轉世,尋找證實自己的經歷感悟,只可惜每一次辯機,黑衣僧人佛理總勝了一籌,漸漸的,白衣僧人話越來越少,沉默寡言……
「師弟,九千年過去了,你還不悟麼?」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笑的悲苦,長嘆了一聲道:「不過,師兄,九千年過去,我也明白了,你修虛空,我修圓滿,我們二人於此道上愈走愈遠,看樣子再無和解可能了!」
「師弟,你當知我佛理勝你,又何必執著?」
「師兄的佛理勝我一籌,只可惜我認為自己的路才是正確的,你修的是空,求的是果,我卻願修圓滿,願逐因而卻果。無論修佛修道,最重自身,哪怕我知你的佛理才是真義,卻也永遠不捨得放棄自身,此或為執著,卻是我一世修行感悟,修身修心修佛,修得圓滿大道!」
「你既執著於自身,當永不見佛果!」
「我的佛在因果之間,我的道在身心之上,若無了自己,哪怕修成了佛果,卻又置於何地?」
「師弟,你輸了!」
「我是輸了,佛祖當年問我們如何修佛,這個問題上我已輸了!」
「論理,我這一世便該取了佛果,但你心間有憾,便再與你一千年吧,望你能有一個答案!」
……
……
無盡的畫面與禪理,自金雲之中出現,傳入了場間諸修的心中,那代表了雙生佛子的九世辯機過程,也代表了佛門兩種理念的衝撞,便是方行不懂佛法,在這種金色雲氣籠罩了自身之後,也漸漸開悟,明白了神秀所言的辯機為何物,也明白了神秀輸在了哪裡……
「臭和尚,什麼虛空佛果,有本事你把自己練沒了!」
方行激動不已,高高跳起,向著黑衣佛子大喝:「我師弟說的才是對的!」
只可惜,他的話已無人去聽了。
空中,兩尊佛子遙遙相對,黑衣僧人睜眼看來,目光深邃:「師弟,你還不悟麼?」
神秀亦睜眼,搖頭苦笑:「師兄,我的道真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