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家宴,農婦手藝很一般,菜餚也無甚稀奇,不過是一碟豆乾,一碟熗炒的青菜,一盤切臘肉,一碟撒了細鹽的花生米,兩碗糙米飯,一壺劣酒而已,昏暗的房中,方行與村婦相對而坐,沉默不語的吃完了這一餐,喝光了那一壺劣酒,村婦便起身,收拾了杯盤,用粗瓦杯為方行泡了一盞茶送到面前,然後輕盈的坐在了旁邊,相視無言。
「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沉默了很久,村婦才輕輕一笑,露出了一身粗布衣裳遮掩不住的容光。
方行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事實上我一直不知道你在這裡!」
村婦點了點頭,一陣沉默,她才輕聲問道:「我聽說過你的事情,這幾年你去了何處?」
方行笑道:「到處轉轉而已!」
村婦目光有些關切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遲疑道:「為何……我感覺你的氣息……」
方行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道:「廢了!」
村婦手一顫,正在納的鞋底落到了地上,幾乎是震驚的看著方行:「怎麼會這樣?」
方行卻是懶得回答了,嘻嘻一笑,道:「你呢?堂堂女仙葉孤音,為何會在這裡隱居?」
聽到了「女仙」二字,村婦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嘆了口氣。
「我的道心毀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聲開口:「當年你離開封禪山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那麼多的神州修士,被你與厲師姐她們激勵,努力修行,修為大進,但我也不知為何,初去神州時,那麼多人辱我,欺我,我都咬牙受了下來,但在你破封禪十陣之後,一切都開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的道心卻不穩了,在那時我便已經是半步金丹的修為,但後來無論如何努力,都遲遲無法結丹,反而愈是修煉,愈是境界不穩,著急之時,甚至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她輕輕咬了嘴唇,沉默了半晌,才輕輕一嘆,道:「我不知哪裡出了問題,請教師尊,他亦束手無力,只言我道心已經不穩,再繼續修行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最後指點了我一個方法,那便是去仙為凡,回到凡塵好好生活幾年,或許可以找到自己道心的不足,於是我就來到了這裡,一為另外四位前輩守墓,二來,也是為了讓自己平靜一下,想想事情!」
「過得慣?」
方行笑著反問道。
葉孤音苦笑了一聲,道:「初時過不慣,哪怕住在冰音宮裡,無數人侍奉,照料,也依然過慣,後來乾脆放棄了所有,只當自己是一介村婦,孤居於此,倒漸漸慣了!」
「嗯,總能習慣的!」
方行點了點頭,便久久不再言語。
一盞茶喝完時,夜幕已然降臨,方行放下了茶盞,拂袖起身。
葉孤音也站了起來,望向外面的夜幕,猶豫了一下,道:「天黑了,明天再走吧!」
方行轉頭看了她一眼,思索了一下,輕輕一笑,向門外走去。
葉孤音身子顫了一顫,失聲道:「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方行轉身,面色古怪的道:「沒有啊……」
葉孤音卻顯得眼神有些悽苦,慘笑道:「那為何連留一宿都不肯?」
方行表情更古怪了:「我的驢還沒餵呢……」
……
……
大紅臉的葉孤音去收拾房間了,方行則慢悠悠到院子裡,將葉孤音留了出來餵豬的青草鍘了一抱,扔給那頭時不時跟自己不對付的犟驢,然後才回到了房中,葉孤音已經將柴房收拾了出來,卻是打算讓方行住她的房間,自己住在柴房裡,方行則不由分說,進了柴房。
夜朗星稀,黑夜籠罩在大地上,一片靜謐的可怕。
方行躺在床上,枕著手臂,身上蓋著粗布的棉背,曬得暖哄哄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眼前出現了幻覺。
一個白衣的仙子從天而降,肌膚勝雪,白璧無瑕,一雙修長美腿被白裙遮去了一半,卻在朦朧光芒里若隱若現,晶瑩無瑕的皓足一點一點,踏著虛空,輕盈盈的向他走了過來,宛若一件輕紗一般伏在了他的身上,絕美面龐注視著方行,目光輕柔,向著方行越湊越近。
「值得嗎?」
方行睜開了眼睛,望著眼前這人。
「知道我道心為何不穩嗎?」
女子眼神迷離,輕輕湊近了方行,像是在夢囈一般,卻有悲傷的難以自持:「封禪一戰後,神州北 域大亂,局勢誰也說不分明,但總而言之,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了,我南瞻修士歷經坎坷,總算有了自己的希望,太上道統遺徒你該認識吧,他們給了大雪山一脈很多幫助,總算是立住了腳,讓南瞻修士有了立足之地,為了這件事,曾有一位北神山的前輩大儒,抗著皇甫家的壓力,揮血作墨,作凌雲譜,評點了在南瞻立道神州過程中立下大功的三十六聖……我亦名列其中,但我卻終日被這聲名所困擾……方師弟,對不起……那時候我本來也可以上山一戰的,只是我終究還是選擇了袖手旁觀……我已經後悔了很多年了……」
方行微怔:「就這樣一件小事,毀了你的道心?」
葉孤音吃吃的笑:「只是讓我明白,自己遠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值得驕傲……」
方行不說話了,倒是第一次感覺這個長腿的姑娘不那麼討厭了。
「不說這些了,我回南瞻之時,師尊曾說過,若我真想體悟凡塵真道,鑄就凡心,掌握紅塵真意,就該找凡人嫁了,踏踏實實過一輩子,但我總是狠不下心……」
葉孤音慢慢伏在了方行身上,聲音微沉:「你現在也是凡人,一切都剛好!」
方行微微一笑,正想說話,葉孤音卻掩住了他的嘴巴:「不要讓我覺得難堪!」
方行便不說話了,再說話豈不是教人難堪麼?
柔和的白光漸漸消斂,柴房裡面,卻有微微的**聲響了起來。
……
……
也不知過了多久,柴房裡面,動靜漸弱,只有淡淡的香氣瀰漫在房中。
忽然之間,室內光芒大作,身軀晶瑩的葉孤音點出一團光華,照亮了柴房,她表情有些震驚的望著方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似有什麼話想說。
方行輕輕一嘆,道:「你明白了?」
葉孤音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道:「怎麼會這樣?」
方行雙手枕在了腦後,苦笑了一聲,道:「我道基雖然已經受損,但修行中帶來的肉身上的改變卻還在,當年有人在我體內構建了奇經八脈之外的第九脈,有此第九脈存在,我身上有修為時,陰陽交融中便會反哺女身,但如今我身上沒有修為了,就像一個填不滿的深淵,會將對方的道源抽取過來,我以前有修為,還可以控制得住,現在卻已經控制不住這第九脈了,你身懷修為,還只是略有察覺,損耗的起,若是凡間女子,恐怕現在已經丟了性命了!」
葉孤音緊緊皺著眉頭,忽然眼睛微亮,道:「若是如此,你的修為……」
方行苦笑了一聲,擺了擺手,道:「這個方法行不通的!」
葉孤音不說話了,手指一拈,光芒漸漸黯了下去,房間裡,方行呼吸忽然重了些。
「……你不必克制自己,我畢竟還有修為在身,這一夜,可以任你索取……」
「唉……」
方行的嘆息聲響了起來,半晌之後,他忽然罵了一句:「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
……
在這大雪山周圍的農家裡,方行住了小半年時間,每日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劈柴斬草,鋤草打獵,幫葉孤音做點小農活,閒暇時候,就與葉孤音說些話,只是避開了所有熟識的人與修行上的道理,每每感覺無話,倒是覺得,這位本是高高在上卻又洗盡鉛華的女子像是換了一個人,白日裡的恬淡,以及夜晚的瘋狂,總讓方行有一種感受不真切的疏離感。
半年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住下去了,葉孤音豐盈的面龐已經有些清瘦。
而他對這種平靜的生活,也感覺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厭煩。
這種寡淡如水的生活真心不適合自己啊……
「你的道心受損,還是因為你是個驕傲的人,自己心裡看不起自己,道心自然穩不下來,說白了,還是要臉啊,用你自己認為正確的方法補償我其實也沒什麼用處,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所做的有什麼不妥,自然也談不上原不原諒,放不開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話說回來,如果你臉皮更厚一些就好了,沒這麼心魔什麼事了,但是若這麵皮著實厚不起來,那就多做些順心意的事情吧,不然的話,在這裡住上一百年都尋不回道心,我走了,你保重!」
清晨時分,方行牽了青驢,再次上路,一身紫衣的葉孤音在院口相送。
再次踏上漫漫旅途,方行卻朝著楚域西北方向行去,也不知為何,有些想家了。
「鬼煙谷好久無人打理過了,該生滿野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