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二知道自己的傷口還沒荃愈,不能奔跑,所以把騾車趕了出來,一來是自己可以乘著騾車趕向丁官屯,二來也是不想讓秀蘭和石虎趕著騾車追上他。
驢二忍著傷口的疼痛,自己趕著騾車,行駛出牟平縣城,向南行駛,向海陽縣方向行去。
牟平縣距離海陽縣有二百多里,如果趕著騾車快行,用不到一天時間就可以趕到。
但驢二受了傷,不能太過顛簸,只能慢行,所以從中午到天黑時分,只行了三十多里路,還沒出牟平縣境。
一路行來,驢二也遇到了幾個鬼子漢奸的關卡,他把手槍藏在棉褥下面,鬼子漢奸看他只有一個人,而且病懨懨的,不像什麼抗日分子,反而沒搜查他,就放他過去了。
看看天黑,驢二就到一個農戶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
第二天,驢二又趕了一百多里路,進入了海陽縣境。
丁官屯在海陽縣的西南部,距離海陽縣還有三十多里。
第三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驢二繼續趕路,終於在下午時分,進入丁官屯鄉的地界。
這時,此時,人們都在忙著過春節。
雖然自從鬼子來了之後,人們生活在驚恐之中,但春節還是要過,借著春節的喜慶,可以稍微驅逐戰爭的恐懼。
天空陰沉沉的,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擋著,雖然風不大,但天氣卻異樣的寒冷。
風中不時傳來鞭炮的響聲,送來硝煙火藥的味道,夾雜著孩子們的笑鬧聲。
但無論是春節的喜慶,還是孩子們的歡笑,都和驢二無關了。
自從聽到父親死去的消息,驢二的心裡,就仿佛出現了一個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喜慶和歡樂,只剩下仇恨。
他知道,自己有傷在身,只有一把手槍,要殺有三四十個鄉狗子保護的丁勝天,千難萬難,甚至他連丁勝天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殺死了。
他知道,他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養好傷之後,再伺機找丁勝天報仇,那樣復仇成功的把握大一些,就算殺不了丁勝天,至少有力氣逃跑。
他什麼都知道,但就是等不了!
殺死丁勝天為父親復報的念頭,牢牢占據著他的大腦,占據著他的理智。
他本來鬼點子最多,頭腦最靈活,但此時,他的腦子仍然在渾沌之中,想不出任何周密的復仇計劃,他也懶得去計劃。
他只想殺死丁勝天,卻沒想到要如何才能殺死丁勝天。
驢二就是在這樣頭腦混沌的情況下,趕到了丁官屯鄉。
騾車向前行走,驢二盤膝坐在車轅上,也不催促,就這樣慢慢行走。
這時,距離丁官屯鎮上已經不過五六里路了。
他現在路過的村子,正是小王莊,是他的老相好田寡婦桃子以前的夫家,現在,桃子遠嫁了,已經不是田寡婦了,他驢二又回來了。
騾車剛走到小王莊的村口,從村子中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穿著藍色棉襖,頭上戴著頭巾,胳膊上挎著一個竹籃子,雖然看不清相貌,但從體態和動作,可以看出來,應該是個女人,而且年齡不會很大。
如果是以前,驢二見到年輕女人,肯定會調戲一番。
但現在,驢二根本沒有那種心情,他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就趕著騾車,從那女人身邊過去了。
倒是那女人的眼角瞥見了驢二的身影,發出「噫」的一聲,好像認出了驢二,但又不敢是驢二,試探著抬高聲音喊了聲:
「二哥,驢二----」
驢二雖然腦子混沌,卻還聽得到有人喊他,也聽出聲音很熟悉,就轉頭望過去。
那女人是他同村的秀兒。
秀兒是英子的近門堂妹,在丁勝天家中做傭人,丁勝天要殺驢二和英子的那天晚上,秀兒向他們通風報信。
驢二一回頭,秀兒確定了就是驢二,又是歡喜又驚恐,她先轉頭四下張望,這才快步追上騾車,帶著責備的語氣說:
「二哥,你怎麼還敢回來?你快走吧,讓丁家人看到可不得了!」
驢二倒是很鎮定,平靜的問:
「秀兒,你不在家過年,怎麼在這裡?」
秀兒見驢二的表情平靜,還以為他不知道父親被害的事,只好先回答他的問題:
「二哥,俺姥娘家不是在小王莊嗎,俺娘讓我過來,給俺姥娘送些年貨。」
隨即又驚慌的張望了一下四周,催促驢二:
「二哥,你趕緊離開丁官屯,千萬不能回去----」
驢二不但不走,反而拍了拍車身,示意秀兒上來:
「秀兒,你上車,二哥要問你些事。」
秀兒也有滿肚子的話,要對驢二說,卻又擔心他的安危,所以一直勸他趕緊離開,但見他不肯走,只好說:
「二哥,咱們不能在大路上說話,有人看到就壞了。那邊有個玉米秸堆,你把騾車停在路邊,你到玉米秸堆等我,我跟著過去。」
驢二知道秀兒擔心惹禍上身,就趕著騾車先走,走了四五百米,把騾車停在路邊,他從棉褥下掏出手槍,插在腰帶上,向農田中的那堆玉米秸走去。
驢二來到玉米秸堆,就轉到不面對大路的另一邊,坐在玉米秸堆里,等著秀兒的到來。
他一坐下來,忽然感到這個玉米秸堆有些熟悉,再仔細一看周圍的環境,竟然好巧不巧,這個玉米秸堆,是他打昏英子之後,把英子藏起來的那個玉米秸堆,想不到又回到這裡,只是可惜英子不在身邊了。
過了一會,秀兒挎著竹籃子走過來了,和驢二並肩坐在一起。
秀兒比驢二小兩歲,剛剛十六歲,長得乖巧可愛,平時和驢二很親近,總是「二哥」「二哥」的喊著。
秀兒坐下之後,就把掀開竹籃子上面蓋的棉布,露出裡面幾塊年糕。
這種年糕是用細面做的,上面點綴著紅棗,又稱甜糕,即好吃又好看,莊稼人平時不捨得吃,只有逢年過節才捨得吃。
秀兒拿起一塊年糕,遞給驢二:
「二哥,你餓了吧。給!」
驢二還真餓了,也不客氣,接過來年糕:
「這甜糕真好看,誰做得?」
秀兒:「俺姥娘。俺娘讓我給俺姥娘送了一條大魚,俺姥娘回給俺了幾塊甜糕。二哥,怎麼你自己,英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