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衛生間狹窄拘謹的隔間裡,就好像進入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世界,窠臼感所帶來的安全感讓腦海里的思緒開始泄洪,紛紛擾擾的想法冒出無數個線頭,天馬行空地開始攢動,沒有脈絡也沒有終點。
「怎麼整個腦子全部都是他?」
等麗芙反應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太遲了,剛剛表現得如同十六歲的少女般手足無措又小鹿亂撞,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於是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發出鬱悶的哀嚎聲。
「我的一世清名!」
麗芙認認真真地思考著,她到底是應該快速滅口然後毀屍滅跡呢,還是以後遇到那個男人就繞道而行?
腦袋裡的胡思亂想隱隱有著失控的跡象,在思緒越來越離譜之前,麗芙深呼吸一口氣,重新站立了起來,推開隔間門,快速打理了一下自己。
看著鏡子投影里雙頰緋紅、面若桃花的自己,遲疑片刻,麗芙還是掏出粉底和口紅,進行簡單地補妝。不過,因為工作的關係,平時麗芙就不喜歡化妝,即使偶爾上妝,也以淡妝為主,此時也是如此。
雖然麗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補妝,但補妝完畢之後,浮躁而緊張的情緒就莫名稍稍安定了些許,甚至還有些期待與忐忑,然後,麗芙就這樣推開了衛生間的大門,腳步再次回到了室外。
他,還在。
那個男人依舊不遠不近地站在衛生間門口的不遠處,保持著禮貌距離,卻又能夠進入視野範圍之內。
麗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些許,然後深呼吸一口氣,主動朝著男人的方向走了過去,「嘿。」
「嘿。」男人也站直了身體,眼底流露出一抹淺笑,就好像剛剛在電視屏幕上看到的一樣。
麗芙低垂下了視線,卻依舊忍不住用餘光打量著對方,「你……你怎麼在這裡?你也需要借用衛生間嗎?」
「不,因為我怕黑,所以需要一個小夥伴的陪伴才敢離開。」男人認真地說道,絲毫沒有打趣的意思,但麗芙卻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這個衛生間位於酒吧街道的背面,只有路口一盞路燈,置身於陰影之中,確實需要擔心一下安全問題。往常,麗芙她們都是結伴前來衛生間的,但今晚卻因為特殊情況而忘記了這件事……
不過,男人並沒有冠冕堂皇地如此表示,只是暗暗地傳遞出了關懷,就如同他的胸膛一般,寬厚而溫暖。
想到這裡,腦海里就再次浮現出剛剛的那次衝撞,然後又想起了兩個人的初次見面,狼狽的窘迫讓雙頰越發滾燙起來,「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是說,你是和朋友一起過來喝酒的嗎?」
朋友。
陸一奇的眉宇輕輕一挑,眼底流淌出了淺淺的笑容,「不,我是專程為了你過來的。」
「什麼!」麗芙猛地抬起頭來,瞪圓眼睛看向陸一奇,滿臉都是錯愕。
因為麗芙的反應太過激烈,以至於陸一奇也跟著慌張起來,「呃……不要誤會,我不是什麼跟蹤變態,只是因為剛才在路口……然後我想著應該打一個招呼……」支離破碎的解釋,全然看不到剛才電視裡接受採訪的模樣。
陸一奇意識到了自己的慌張,解釋的話語不由就自動淡出。
麗芙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驚訝,反而泄漏出內心的真實情緒。
於是,兩個人的表情都微微愣了愣,互相看著對方眼睛裡的愕然和驚訝,隨後雙雙暢快地大笑起來。
笑容緩緩地沉澱在了眼底,只是嘴角依舊放鬆地上揚起來。
陸一奇重新找回了自己平時一貫的鎮定,這才再次解釋起來,「剛才在紅綠燈十字路口看到了你的計程車,只是因為記者耽擱了一些時間,我想,我應該過來打聲招呼,畢竟,我在芝加哥沒有什麼認識的人。」
記者,原來剛才那個女人是記者。
麗芙的心神微微鬆了松,嘴角的弧度似乎不由再次輕盈地上揚了些許。
放在平時,陸一奇輕鬆就能夠甩掉記者,在非工作時間,他有權利不接受採訪,但今晚情況稍稍不同,如果瓦萊莉雅看到了麗芙,勢必順藤摸瓜,原本沒事的情況也可能因為記者的參與而滋生事端——
現在聚焦在陸一奇身上的焦點著實不少,但陸一奇的「新聞爆點」卻太少,他正在竭盡全力地保護自己的父母和朋友,不希望媒體記者干擾他們的生活。這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陸一奇依舊在努力。
也是因為如此,陸一奇才在原地與瓦萊莉雅周旋了許久。
麗芙的視線餘光悄悄地上揚起來,她的身高已經很高挑了,但此時視線依舊只能觸及到男人的下頜曲線:他到底多高來著?橄欖球教練都這麼高嗎?
「你沒有必要專程過來打招呼的,我們……」麗芙還是習慣性地豎立高牆,這已經成為了她的條件反射。
「我們只是陌生人,我知道。」陸一奇主動接過了話題,這讓麗芙抬起下頜,然後就可以看到那雙眼睛裡閃爍的笑意,「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噌。
麗芙的心弦就這樣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好奇。和她一樣。
撲撲。撲撲。
水墨般的夜空之中雪花依舊在洋洋灑灑地飄落,腳步才在地面那淺淺的積雪之上,寒風凜冽地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他和她,就這樣沿著酒吧街道的樹蔭漫步,車輛的引擎聲、酒吧的喧鬧聲和腳步的踩雪聲交織在一起,卻絲毫不顯得嘈雜,反而是讓世界寧靜下來,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在輕輕響動。
麗芙從來不知道,原來雪夜漫步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心臟的跳動依舊強力,但聲音卻漸行漸遠,耳膜之上縈繞著的,是他的聲音。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開始好奇,好奇著麗芙-德尼斯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到底經歷了一個什麼樣的夜晚,才會如此狼狽?後來,她又是否順利回到家了?第二天,她的工作是否受到了影響?」
「我只是單純好奇著,如果能夠再次見面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喝杯啤酒,又或者是站在便利店裡聊聊天。但遺憾的是,我在芝加哥停留的時間太短了,今晚就要離開,所以,剛才意外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衝動地追了上來。」
陸一奇的聲音,如同裊裊煙霧一般,在莽莽白雪之中飄渺縈繞,輕輕地、就這樣輕輕地落在麗芙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