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篇9:草長鶯飛的傳說

  「都,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誰來告訴我……誰來……」

  顧北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絞痛,每一個細胞都在與他分庭抗禮,腦海中再次想起了許多令自己撕心裂肺的過往,只覺得這個世界好殘忍,把他一步步逼到了這種地獄。

  為什麼?為什麼像個普通人一樣簡單的活著這麼難?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他就在這種地方了?

  操場呢?教室呢?追逐嬉鬧的同學呢?那個在店裡認真工作的涼子小姐呢?那個把可愛的玩偶送給顧北,一臉童真笑容的小羽毛呢?為什麼一下子全部崩塌了,為什麼一下子都不見了?是誰偷走了他們嘛?

  風吹動起了過往的瑣碎時間,涼子臨死之前的無聲,成為了顧北命途中最悲痛的點綴,那是一個深深的暗影,是黑白色的幻境,難以逾越。

  易安摸了摸顧北的頭,輕嘆道:「她說的對,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如果你能夠保護她的話,她可能就活下來了!再說了,誰會來告訴你啊,這裡只有你在,就連我也只是你虛構出來的幻想,依靠死人這種事,怎麼可能呢?」

  是啊,這個偌大的房間裡,一個可以容納下上百人的房間裡,只有顧北一個人被捆在行刑椅上,涼子她……已經死無全屍了。

  她再也無法對著他笑,對著他說那些難聽至極的話了。

  死亡太沉重,所以靈魂連軀體都帶不走。

  看著顧北痛苦的模樣,易安輕輕將嘴巴靠近了他的耳朵,溫熱的呼吸如同燒紅的烙鐵般,刺痛著肌膚。

  她平靜的話語緩緩而來。

  「厄運,但是那個厄運究竟是誰招來的呢?」

  「僅僅只是狀況和狀況的疊加。」

  「造成那種狀況的是誰?是誰?是誰啊?」

  「餵?喂!喂!!!」

  「都怪你太弱了,都是你的錯啊!」

  「只要這樣就夠了吧?顧北!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吧!顧北!」

  「弱者只會被欺凌,侮辱,傷害!」

  「你害死了她們啊!」

  「難道不是那樣子嗎?你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蠢貨而已,被我欺騙了,被遙清欺騙了,被岑今山玩弄了,被怪物化了,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錯!你怪不了別人,不是嘛?」

  「還真是溫柔而優秀啊……真是搞笑啊,真是廢物啊,真是無能啊,所以,才會遭到如此厄運,如果你殺了奈奈子的話,你的涼子小姐就會得救了,小羽毛也不會死了,你這個殺人犯,你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的錯!」

  易安的話,就像一根根尼龍繩,彎來繞去擰住了顧北的心,這時,他的眼睛也愈發痛楚了起來,嗓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似的,說什麼都顯得很吃力。

  寂寞的人總是會用心記住他生命中出現過的每一個人,於是顧北總是意猶未盡地想起過去,在每個星光隕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數著自己的寂寞。

  「你的母親也是這樣,如果選擇你的話,就不會去管父親了,也就不會丟下你了,也就不會選擇自殺了。」

  顧北就這樣被易安的話語刺穿著,像鋼刀一樣,在淌著紅的血滴里,疼得全身痙攣。

  這個真相,顧北迴避了九年,今天,就這麼赤裸裸的從易安口中吐了出來,一瞬間,顧北被傷的體無完膚,傷口徹底暴露在了聚光燈之下。

  「我……我……我是……」嘶吼到最後,再次變成了絕望的哭泣。

  是啊,這都是自己的錯。

  所謂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從來不曾想起,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一直在迴避的東西。

  生命中很悲傷的一件事,就是那些曾經陪你創造過美好回憶的人,再也沒有辦法陪你創造新的回憶了,因為他們,再也沒有明天見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我……我啊……我……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了啊!!!!」顧北的臉色,陰暗得像烏雲布滿的天空一樣,心已經掉進了冰窖里,一直涼到腳尖。

  這個城市沒有草長鶯飛的傳說,它永遠活在現實裡面,快速的鼓點,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虛假的笑容,一切都在被同化。

  眼前的草地盡頭,是清澈的湖面,就像倒過來的天空一樣,易安穿著潔白的長裙跑到了湖邊,風輕輕吹來,她看著那平淡的湖面,什麼也沒說。

  遠處,好像還有艘小船,安安靜靜地停在湖泊上,那裡,沒有任何人會去打擾。

  嘀嗒——嘀嗒——

  易安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水面,激起圈圈漣漪,她說的沒錯,不是偶然,不是意外,也不是命運的安排,只不過是各種無能為力導致了現在的狀況,而造成那些無能為力的罪魁禍首正是自己。

  是啊,早該想到這一切的。

  易安將額前的髮絲捋到了耳後,走過來捧起了顧北的臉,讓他看向自己:「顧北,你能夠原諒奈奈子那樣的傢伙嘛?」

  「絕對……無法原諒!」

  「所以,就算是殺人也沒有關係?」

  「就算殺人也沒有關係!」

  「不願意再做一個善良的人了嗎?」

  「佛祖的慈悲……超度不了我心中的恨,溫柔而善良,都是狗屁……」

  易安看著顧北不斷倒流的淚水,笑了:「是啊,顧北,總會有要保護什麼東西的時候,雖然很殘忍,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啊,被你親手殺死的陳平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顧北看著易安嘴角的弧度,悲痛欲絕。

  「那你現在,還打算做被傷害的一方嗎?」

  顧北的眼睛徹底失去光亮,變得陰暗隱晦了起來:「不……像那樣以虐待別人為樂的傢伙,以及西馬山整個組織,我都無法原諒……」

  「讓西馬山繼續壯大力量的話,遲早海亮市和花橙市也會遭殃的,你重要的沐晴,如果也落入到奈奈子手中,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你比我更清楚吧……」

  顧北的心猛然停頓了一下!

  「不會讓他們得逞的!不僅僅是西馬山,只要敢傷害我重要之人的傢伙,都是我的敵人,無論是誰!只要是威脅我和平生活的人,我都無法原諒!」

  顧北猛烈地抽動著手臂,將鎖鏈全部騰了起來,無數的惡意湧上天空,被情緒惡化到高潮的顧北,緩緩抬起了那張布滿滄桑的臉。

  「就像是一鍋粥一樣,如果不把那些老鼠屎挑出來,就絕對不行……」

  易安轉而又問道:「可是,你不想接受我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排斥我嘛?」

  「只要接受得了就行了吧?」

  哐——顧北掙脫鎖銬,像個越獄挑戰權威的犯人般,審視著周圍的一切,他的眼裡,已經再沒有半點餘溫可以熾熱了。

  「那你的意思,是準備接受我了嘛?」

  「不……」顧北落了一滴淚:「我要的是……超越你!」說著,顧北就朝易安走了過去。

  「說的很好啊顧北,這樣就可以保護重要的人了,所謂活著,就是不斷地掠奪啊……就算殺人也是沒辦法的事,心裡總要有最優選擇的,不是嗎?」

  話落,顧北直接從易安的身體裡穿了過去,就像是穿過虛無一般,而在他穿過之後,那易安的身體,也如碎裂的鏡子般,爆裂成了漫天殘片,分崩離析,像斷裂的數據一般飄向了虛無縹緲的藍天。

  湖的那邊,不斷有花瓣飄來,那是海亮市特有的花朵,梓莘花,只是每一片花瓣落在掌心後,就變成了滲人的紅色,有時候,必須捨棄一些東西才能守護另一些東西,比如人性,做不出抉擇的人不是溫柔,是懦弱,是偽善,是缺乏抉擇的勇氣和深刻的覺悟。

  湖水開始乾涸,如同被天空抽乾了一般,草也不再起伏,而是如雕塑般,僵硬在了空氣中,顧北體內的細胞正在不斷分裂,他的手臂一會變作長刀,一會長出骨刺,他的後背,一會變為雙翼,一會凝成觸手。

  至此,顧北真正接納了這副身體,操縱著它變為了任何想要的姿態。

  易安的身影飄向天空,她完全沒有在乎自己支離破碎的身體,而是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即使這是錯誤的選擇也沒關係嗎?」

  咔嚓——

  一團紅色的光芒從易安身體裡涌動了出來,從未見過的第七感貫徹在了顧北的覺悟中,逆光中的黑焰,灼灼燃燒,就像雯晴曾經說過的那樣,當一個人內心的覺悟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獲得第七感,而在此刻的對弈中,顧北和易安體內的紅色光芒,產生了共鳴!

  只要擁有這份力量,他便有了與西馬山對抗的資格,便有站在背後保護他們的能力了!

  顧北看著那顆熾熱的元素石,緩緩伸出了手:「就算是錯誤的選擇也沒關係……」

  接觸的剎那,紅光沖天,將整個雲層都攪成了漩渦,一望無際的草坪變為灰色,乾涸的湖面也變成了灰色,仿佛紛紛被石化一般,被這力量馴服而俯首稱臣了一般,石化之後,就是無盡地燃燒和破碎,如一面鏡子般被這火焰瓦解了,碎裂的夢貫徹現實,顧北,於瀕臨的紅色中,重獲新生。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悲涼,他低聲自語道:「我是……魔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