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是那麼的美好,以至於每個人在離開的那天,都會感到不舍,他們懷念課後十分鐘的美夢,懷念同桌給自己講的那道數學題,懷念每天放學和朋友一起回家的那段愜意時光,是全班一起看過的電影,是走廊上和暗戀之人,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和對視。
等顧北和路明他們分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街道上的微風輕輕吹過,顧北踏著月色,一步三回頭,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不是在最好的時光遇見了你們,而是遇見你們,是我最好的時光。
昏黃的路燈無力地照著地面,城市是一個幾百萬人一起孤獨生活的地方,顧北喜歡一個路燈到另一個路燈的距離,因為那一段路有影子的陪伴,有時候會想,為什麼街上的路燈都是暖色調的呢?大概是為了溫暖每一個孤獨的路人吧,這個城市從來不缺孤獨的人。
突然,縷縷雨絲從空中紛紛而落,好似隨風搖晃的銀絲般墜入人間,朦朧的城市下,滿是倒影的碎片。
雨,是神的煙花……
寂靜的街道,很快就被雜亂的腳步聲替代了,所有人都在躲雨,顧北像只落湯雞似的,跑進了一處巷子裡,據他所知,這裡有一棟廢棄的木屋。
房屋黑漆漆的,木門破了一扇,地面積著很厚的一層塵埃,顧北有些不適應,就坐到了門檻上,抬頭看著屋檐,一邊等雨停,一邊思緒紛飛,據說晴天適合見面,而雨天最適合想念。
突然,一股詭異的氣流壓了過來,感到不安的顧北,緩緩起身朝前走了幾步,只見巷子的拐角口,有大量黑色氣流如裂紋般在空中肆意橫飛。
這股能量讓顧北感到頗為熟悉,帶著心中的那份疑惑,顧北徑直靠近了過去,只見一把通體黝黑的奇異長劍正立於地面之上,劍心已經插入了一大半,而握著劍的,正是霞,那帶著流蘇的翅膀已漸漸堙滅,她低著頭,用手捂著肚子,表情極為痛苦。
「是她……」顧北猛然一驚,上次若不是遙清出手,恐怕自己已經命喪於這個女人的手中了。
霞猛然抬頭,黑色的長髮微微揚了起來:「你……」
話音未落,長劍便分散在了空中,霞頂著遍體鱗傷的身體,徑直倒了下去。
雨水猛烈地拍打著她的身體。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真是奇妙,顧北沒想過他們這麼快就又遇見了,而且會是這樣的場景,伴隨著沉重的呼吸,顧北的步伐似乎也邁地更加艱難了。
看她的樣子,像是昏過去了,顧北心頭頓時有些搖擺,救?還是不救?救的話,恐怕等她醒來後,就會馬上殺死自己,可如果不救的話,恐怕會出什麼意外。
聽著空中的雷鳴聲,顧北一咬牙,快速衝過去將霞抱了起來,他心中的那份善良,最終還是戰勝了猶豫。
顧北一路狂奔,快速回到了那間木屋,將霞輕輕放到地上後,顧北也真正看清了霞身上所受的傷,他的掌心不知被什麼利器磨破了,臉頰上也有些輕微的擦傷,最嚴重的,則是腰部……不對,顧北突然感受到了一絲異樣,這種傷勢似乎在哪裡見過。
少年的思緒瞬間回到了幾周前的那個雨夜,那天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雨,而他救了遙清,兩個人所受到的傷重疊在了一起,這很明顯是同一人所為,難道?難道她們遇到的是同個人!
一個大膽的推測在顧北心中油然而生。
「呃……」霞突然發出了痛苦的低吟。
顧北近距離的看著霞,心中逐漸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覺,甚至是熟悉,但這女人完全不像是顧北所認識過的人,因為她的面相極為冰冷,只要見過一次就很難沒有印象,而她身上所蘊含的那股冷漠與深沉,也是少有所見。
緊接著,霞又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吟,昏迷中的她,眉毛微微蹙著,面部肌膚因為疼痛的緣故,難看地擠在了一起,這般模樣,雖然有些不符合她的氣質,但也是能夠理解的。
霞的腰部泛著鮮血,將衣服染得透紅,顧北看了看外面的大雨,一鼓作氣沖了出去,少年在雨里跑的飛快,徑直衝向了對面的街道。
等他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兩大袋子東西,有毛巾,手套,紗布,碘伏……顧北略微躊躇了一會後,便緩緩蹲下了身來。
霞穿著一件黑色的連衣裙,裡頭還有件素白色的打底衣,想要給她包紮的話,就必須翻開腰部的衣服,就在顧北想要伸手觸碰時,緊閉著雙眸的霞卻是驟然睜開了眼,瞳孔中泛著一抹冰冷與殺意,緊盯著顧北。
「你……你醒了?」看著忽然醒過來的霞,顧北有些驚慌失措,趕忙退後了幾步,舉起手中的碘伏解釋道:「我只是想幫你清理傷口,剛才你倒在雨里了,當然,你既然醒了,就自己來吧。」
說著,顧北小心翼翼的將東西放到了霞身邊,然後再次退後了幾步。
霞低沉質問道:「為什麼救我?」
修長的睫毛在風中輕微顫抖著。
即便是身受重傷,霞的那份冷漠也絲毫不減,她的話語簡單幹脆,不帶任何情感。
「我看你受了很重的傷,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可能會有危險……」顧北站在牆角,望著那面色冰冷的女人,滿臉無辜。
顧北的話讓霞覺得有些好笑,望著那站在牆角的少年輕呵道:「你是白痴嗎?你難道不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嗯……」顧北抬起臉來,盯著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後,低聲道:「我想過各種各樣的後果,也想過一走了之,可……我還是沒辦法對別人見死不救,你要殺我是你的事,我要救你……也是我的事。」
那時候,他想到的是涼子的話,她告訴顧北,霞似乎有意放過了他們。
霞偏著頭,冷眸在月光下閃了閃,最後,似是被顧北的話征服般,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而且她現在,的確沒辦法自己處理傷口。
「給你句忠告,你的善良遲早會要了你的命。」霞的語氣並沒有因為顧北的話而有所緩和。
誠然,顧北並不否認她的觀點。
「我會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好好認識這個世界和遇到的人……」
粘稠而黑壓壓的空氣無所遁形,霞掙扎著想要起來,然而還是無能為力。
「喂,你願意幫就過來吧……」霞淡淡的說道,隨即整個人重新躺了下來。
顧北趕緊提高嗓音,指了指霞旁邊的一個塑膠袋道:「等等,袋子裡有毯子,你躺那裡吧……」
霞沒有照做,只是冷淡的回覆道:「別把我當小女孩看,我還沒那麼嬌貴,你只需管好自己的手就行了。」
顧北聽聞,也不再多說什麼,徑直走了過去,目光在霞的傷口上掃過,乾咳了一聲,隨即伸出手,輕輕將霞的裙擺掀了起來。
腰部的肌膚完全暴露在了顧北面前,背對著顧北的霞,臉龐也是逐漸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粉紅,嬌軀不斷的輕微顫抖著。
「快點吧,別婆婆媽媽的了!」
顧北嗯了一聲後,從塑膠袋裡拿出醫用手套戴上,接著將酒精倒在了棉布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傷口周圍的血跡。
隨著顧北的輕輕擦拭,霞突然發出了一聲嘆息,那嘆息聲仿佛帶著無盡的憂傷和疲憊,讓人不禁心生疑惑,而門外的雨依舊瘋狂地下著,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地面上,似乎在宣洩著什麼。
不知道這場雨何時才會停歇,也不知道霞的內心是否能如這雨一般得到釋放。
仔細地將傷口清洗乾淨後,顧北拿起一些藥物輕輕地敷到了霞的腰上,這些藥物具有極強的消菌作用,但同時也會對傷口產生強烈的刺激,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
霞緊緊咬著嘴唇,眉頭微皺,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顧北看著霞,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敬佩之情,他知道這種疼痛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是難以承受的,但霞卻表現得如此堅強,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這個女人,真的很強!但同時,顧北也感到一陣心疼,他無法想像霞到底經歷過多少苦難,才能變得如此堅韌。
「疼嗎?」顧北輕聲問道。
霞微微搖頭,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顧北無奈地看著霞,心想這個女人真是太要強了,明明很痛,卻還要裝作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
「馬上就好。」顧北輕輕說了一聲,然後用紗布將霞的傷口包了起來。
處理完畢,顧北將東西全部塞回到了塑膠袋裡,然後退到了一邊,霞依舊背對著他,一頭長髮緊貼著後背,有的還耷拉在地上盤成了一個圈。
「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
「嗯,謝了。」
顧北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霞會感謝自己。
「不過下一次見面,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冰冷的話語如同寒風一般刺入人心。
「嗯。」
顧北深知霞的立場,她既是人類又是白夜集團的總裁,與執事局緊密合作,肩負著重大的責任和使命,她不可能僅僅因為被一個魔種所救,就輕易放棄對他的追殺。
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但當霞明確說出這番話後,情況就變得截然不同了,顧北感到心如寒冰,通體發冷,無奈地嘆了口氣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顧北的手機傳來一陣消息提示音,他打開一看,發現是沐晴發來的。
看著這條消息,顧北那原本已經有些冰冷的心突然感受到一絲溫暖,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兒時的回憶,撲面而來。
小時候,他們住在福利院學校的宿舍里,每次睡午覺,沐晴都會用初生的嫩嫩的小草尖,探到顧北的耳朵里,看他被癢醒,然後貓著小身子躲在床邊學小貓叫。
顧北眼都不睜,就能猜到是沐晴,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沐晴,別鬧了,睡覺呢。」
那時候,顧北總是哭鼻子,每天夜裡,沐晴都能聽到他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沐晴就抱著枕頭挨到顧北枕頭前,在暗夜中瞪著眼睛看他哭,夜色渾渾,沐晴只能看到顧北細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腦袋不停地抖。
沐晴會說:「弟弟,你要是怕黑的話,那姐姐陪你睡。」
沐晴比顧北大兩個月,於是就扮演起了姐姐的角色。
顧北似乎很傲嬌,邊抽泣邊拒絕:「誰怕黑了?我,我只是想媽媽了……」
沐晴就愣愣的繼續看顧北哭。
顧北就會轉身,頂著紅紅的眼睛說:「有什麼好看的啊?」
沐晴撇撇嘴巴,像條小魚一樣鑽回了自己的被窩,挨著牆睡。
後來,等他們又長大了一歲後,沐晴開始從顧北的口中,知道了更多關於他母親的事情。
他的母親是一個心慈溫柔的女子,如同很多小說里描述的那種遭遇遺棄的女子一樣,軟弱唯諾,不懂拒絕。
夏天的校園裡月光如水。
如水的月光下,顧北坐在床上,不斷和沐晴訴說著自己的過去。
母親出身於一個富裕的家庭,可是卻愛上了貧窮的父親,她不顧家裡人的反對,選擇了和父親私奔。
他們相依為命,來到了花橙市的一個小村子,為了不給家裡添生計上的壓力,母親曾在兩次懷孕後,都無奈地做掉了。
每一次他都抱著她哭,說對不起。
得到的回答,永遠只是一句沒關係。
這個男人流著眼淚對她發誓,說將來他一定給她一個幸福的家,一群健康的孩子!後來,他果真做到了!他出息了,成了花橙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卻在見識更好的生活後,不肯回來了,並且有了新歡,他們幸福著,纏綿著,甜蜜著,陶醉著……
一個結髮妻子卻在遙遠的家中忍受著,痛苦著,掙扎著,等待著!
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家,卻不敢吭聲,不敢哭也不敢鬧,因為,母親選擇和父親私奔的時候,就已經和家裡,斷絕了一切聯繫,所以她的悲哀和痛苦,並不能傳遞到城市彼岸的父母心裡,她也明白,他沒有同她離婚,就是她永遠不會幹涉他風生水起的私生活。
後來,他賺的錢越來越多,開始變得為所欲為,不僅睡了別人老婆,還把人家老公殺了,法院判其死刑,可如果花重金買通法官的話,可以有活命的機會,於是在進監獄前,他告誡她,不管去賣,還是去搶,都要儘快湊夠這筆錢。
是的,他無需請求,只需吩咐。
有種女子,一生可悲。
生時可以欺,死後亦可欺。
這個可悲的女人便是顧北的母親,自那以後,她每日披散著頭髮,以淚洗面,如同失魂一般不停的工作。
終於,她堅持不住了,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裡,顧北的母親上吊自殺了,遺言中,只有一句叮囑:顧北,對不起,媽媽離開了,你要做個溫柔的人,就算被傷害也沒關係,溫柔的人,只要這樣就好了。
她永遠的離開了顧北,讓他成為了一個孤兒。
那天晚上,月亮是那樣孤單,顧北赤著腳打開房間,看見了母親冰冷的屍體,從此,他再也沒有家了。
說完這些的顧北,試圖瞪大眼睛看清漫天星辰,沐晴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在顧北的眼睛裡,感受著那種憂傷,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學校里很多小朋友都喜歡欺負顧北了,因為那些人知道,顧北的父親是一個殺人犯。
夜色如水!月光如水!
也是那個月光如水的夜裡,沐晴扯過顧北的手臂,心疼地問他:「弟弟,你現在還難過嗎?」
顧北搖頭,又點頭,然後就拉住沐晴的胳膊哇哇地哭,眼淚鼻涕擦滿了她乾淨的衣袖。
顧北咬著嘴唇說:「把你衣服弄髒了,對不起啊!」
「沒事的,哭出來就好了。」
沐晴這麼一說,顧北哭得更厲害了。
於是,沐晴就給顧北唱起了歌。
「我有勇氣我都不怕,管它寒冬炎夏,我很堅強大步的跨,我停不住步伐……」
沐晴一邊唱著,一邊用袖子猛擦他的眼淚,最後緩緩說道:「弟弟,別哭了,以後姐姐會保護你的!姐姐也會一直陪著你!騙人的話就讓天上的月亮砸死!」
稚嫩的童音說著壯闊的海誓山盟。
顧北停止了哭說:「還是別讓月亮砸死你吧,那樣顧北就沒有沐晴了,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呀?」
「我也不知道,是小時候媽媽經常給我唱的,可是後來,再也沒有人給我唱過了。」
「真好聽……」
沐晴調皮一笑:「我很喜歡。」
最後哭的累了,顧北就靠在牆上睡著了,夢裡都有嘆息,沐晴就挨著顧北睡下,兩顆黑色的小腦袋湊在一起,無比心安。
沐晴睡時偷偷看了顧北一眼,月光如水,顧北的眉眼也如水,像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小孩,是不被上帝疼愛,也不被耶穌庇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