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淳風不睡床,所以他並不在意床榻是干是濕,只覺得鮫人既然缺水,那定是要從頭到尾巴都必須浸入水中的,所以直接澆在了臨淵身上。閱讀
這一盆水的分量相當可觀,兜頭澆下時,床榻上積了一大灘水窪,像小溪似的滴滴答答往下流,地面也濕濘濘的一片。
臨淵罕見的愣了一會兒神,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曲淳風,卻見對方手裡拎著一個木盆,正站在床邊等著自己的回應,大有他只要說一個不字,就立刻再澆一盆過來的意思。
「……」
臨淵還能說什麼呢,慢半拍的動了動尾巴尖,表示夠了。
曲淳風見狀,把木盆放回了原處,正準備收拾收拾屋子,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心中猜到來者,無聲看了臨淵一眼,示意他不要亂動,然後走出屋外,將門落了鎖。
來人正是林伯,他在漁村生活多年,且熟知水性,所以那日船翻了之後並無大礙,自己游到了岸邊,心中記掛著曲淳風的傷勢,今日特來探望一番。
林伯手裡拿著個釣竿,另拎著一筐活蹦亂跳的黑魚,見曲淳風從屋子裡出來,走上前關切問道:「曲公子,身體無恙否?」
曲淳風對他抱拳施禮,笑著道:「多謝老伯掛心,只是略感風寒,並無大礙。」
看的出來,林伯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把年紀了,帶個後生一起出船,魚沒撈到就算了,反而翻船落水,傳出去都沒臉:「說來慚愧,是老朽技藝不精,連累了公子,黑魚湯最是滋補,這簍子黑魚留給公子養傷,等你傷好了,老朽再帶你出海。」
說完將手裡的簍子遞了過去,曲淳風下意識接過,想付銀錢給他,但念及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個窮酸書生,又頓住了,只好道:「這些時日淳風叨擾了,實在過意不去,日後籌夠了盤纏,定當加倍酬謝。」
林伯搖頭道:「一簍子魚,不值什麼錢,公子客氣了。」
語罷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離開。
曲淳風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看了看手裡的一簍子魚,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經幾日未進食了,他雖有玄術,但體質也僅僅只是比普通人稍強一些,未達辟穀之境,如今身上有傷,便覺飢餓了。
他拎著魚重新回了屋內,結果就見那條鮫人正趴在床沿等自己回來,身上微濕,聚著些許小水珠,滴滴答答的下落,幸而身上還披著衣服。
曲淳風想起昨天的事,頓了頓,然後將那簍子魚放到了他手邊,聽不出情緒的道:「吃吧。」
說完在不遠處找了一塊乾燥的地面坐下,罕見的沒有修煉,而是用一塊墨色的絲綢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著長劍。
曲淳風不吃魚。
他上輩子殺了太多了。
為了煉藥,甚至親手剖過那些鮫人的骨骼五臟。他沒辦法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同族,卻也沒辦法將他們完全當做牛羊類的牲畜。
曲淳風一點點擦拭著劍身邊緣,哪怕已經很乾淨了,也還是未停下動作,正出神著,身旁忽然軲轆滾過來一個魚簍,裡面一共有四條魚,現在剩了兩條,正在裡面孱弱的撲騰著。
給你吃。
這個簍子無聲表達出了這三個字。
曲淳風下意識抬眼,就見臨淵正盯著自己,眼下淚痣醉人,不笑的時候也有三分笑意,披著青色的外衫,露出半個白皙的肩頭,與墨藍色的身軀相得益彰,指尖繞著一縷頭髮,眉眼俱是風情。
是個絕色美人,哪怕曲淳風清心寡欲已久,有時候也會看恍了神,他乾脆停下擦劍的動作,第一次不躲不避的看向臨淵,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毫無預兆的出聲問道:「你可有同族?」
如果能找到另一條會說話的鮫人,曲淳風想,他也許可以放了面前這條。
這個念頭冒的悄無聲息,沒頭沒尾,就連他自己也尋不出根由。
臨淵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但剛剛吃了魚,心情頗好,於是動了動尾巴尖,當做點頭,鮫人是群居動物,自然有同族。
曲淳風聞言頓了頓,復又問他:「可知在哪兒?」
骨節分明的指尖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劍。
臨淵這次沒動靜了,只是支著頭,用一雙墨藍色的眼睛打量著他,然後對他勾了勾指尖,笑的顛倒眾生,示意他過來。
曲淳風沒動,已經被調戲出了心裡陰影,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臨淵泛著玉石般色澤的墨藍魚尾上。
他上一世替國君煉製長生藥時,用的都是死屍,鮫人一死,他們的鱗片就會變得黯淡無光,灰撲撲看不清顏色,所以曲淳風並不記得,自己上輩子有沒有捉過這條鮫人。
他將長劍緩緩收入鞘中,聲音低沉的說了一句話:「你若肯帶我找到同族巢穴,我便放了你。」
放了?
臨淵心想為什麼要放了,他還要帶面前這個人類回去當自己的伴侶呢,不樂意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尾巴輕輕的甩了甩,然後又在被子上蹭了蹭。
真煩,他的發情期已經快到了。
————
天一門弟子喬裝成平民百姓,一直駐守在山腳下,靜等曲淳風的吩咐。明宣打扮成了一名赤腳車夫的模樣,頭戴斗笠,肩上背著一個大包袱,避開眾人的視線,然後偷偷摸摸上了山。
他走的是小路,並未被村里人發現,等一路尋到漁屋前時,看著眼前這間破舊的房子,一度懷疑自己走錯了路,但曲淳風清早用天一門馴養的信鴿飛來消息時,寫的明明就是這裡。
明宣往窗戶里看了眼,但嚴嚴實實的,連根毛都看不到,只好試探性的敲了敲門:「大師兄?」
沒過多久,裡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木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曲淳風見來者是明宣,反手帶上木門,出聲問道:「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明宣見他一副平民打扮,還有些不適應,聞言點了點頭,取下肩上背著的包袱遞給了曲淳風:「大師兄,你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曲淳風接過來,掂了掂重量,只覺觸手溫熱,打開看了眼,卻見裡面放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油紙包,包著一個個冒著熱氣的大白饅頭,皺了皺眉:「怎麼都是饅頭。」
他今早用信鴿給明宣傳信,讓他帶些水糧上來,指的是米麵,而不是饅頭。
明宣撓撓頭,有些茫然,出聲解釋道:「大師兄,不全是饅頭,底下還有大肉包子呢。」
曲淳風:「……」
算了,聊勝於無。
曲淳風把包子收下了,一直用身形擋著門口:「明日再來一趟,送些米糧。」
明宣還是懵:「大師兄,這些包子夠你吃七天了。」
系統在暗中靜靜觀察,心想這小師弟怎麼傻了吧唧的,包子放七天那不都餿了嗎,讓師兄吃餿饅頭,可真有你的。
曲淳風皺了皺眉:「讓你帶便帶,無需多言。」
明宣只好應是,看了面前這間漁屋一眼,猶猶豫豫的出聲問道:「師兄,你在此處是……?」
曲淳風還是那句話:「不必多問,我自有主張,你下山之後,派些弟子入京打探師父消息,不要驚動任何人。」
明宣不知想起什麼,頓了頓:「師父他老人家一定平安無事的,師兄不必掛心,那我先回去,明日再把米糧送上山來。」
曲淳風叮囑道:「不要被村民發現了。」
明宣點頭,然後下了山,他有武功底子,自然不會被那些村民發現。
見明宣離去,曲淳風這才轉身進屋,他總算沒在地上打坐,將包袱一放,在桌邊落座,掐指算了算日子,距離昭寧帝病重還有一段時間,不過卻也不遠了。
臨淵聽見曲淳風進屋的動靜,探身看了眼,結果就見他坐在桌邊一個人吃包子,餡兒還不一樣,瀰漫著淡淡的肉香,不由得動了動鼻子。
曲淳風隱隱察覺到什麼,抬眼看了過去,那條鮫人總算沒有做一些勾引人的出格動作,只是趴在床邊看著自己吃東西,魚尾一甩一甩的,傷口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了。
曲淳風面無表情扔了一個包子過去,不偏不倚剛好落在臨淵懷裡,他抬手接住,似笑非笑,然後對曲淳風眨了眨狹長的眼,後者直接收回視線,看也不看他。
臨淵習慣他的木頭性子了,他捏了捏手裡熱乎乎的包子,然後好奇的咬了一口,只感覺乾巴巴的沒什麼味道,裡面的肉卻香香的,不過看在是曲淳風給的份上,還是嗷嗚一口吃掉了。
不知不覺便到了晚上,外間海浪翻湧,一下一下的拍打著岸邊,昨夜剛下過雨,夜色乾淨,沒有什麼星星,僅掛著一輪皎潔的圓月。
曲淳風照舊點了一根蠟燭,橘色的燭光輕輕晃動,將這間小屋照得亮亮堂堂,在寒氣襲人的夜晚多了幾分暖意。
臨淵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今日是滿月之夜,罕見的丟棄了平常沒骨頭似的慵懶坐姿,坐起身看了看,修長的魚尾緩緩垂落下來,莫名顯得旖旎繾綣。
曲淳風每天雷打不動的一件事就是修煉,他似乎相當忌憚鮫人三番四次的從背後偷襲,今晚選擇了一個抬眼就能看見他的地方打坐。
臨淵看起來有些煩躁不安,墨藍色的眼睛變紅了一瞬,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最後看向了不遠處的曲淳風,魚尾輕動,抬手解開了自己身上的青色外袍。
衣衫悄無聲息滑落了下來。
燭火微晃……
作者有話要說:明宣:QAQ大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