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哲感覺自己很虧,說不上來虧在哪裡,反正就是虧,他昨天就不該多管閒事,別人拍席年關他什麼事,把人送回家就算了,還……
陸星哲眼一暗,身形徒然倒入椅背,然後從抽屜里摸出煙,用打火機點燃,手有些抖,點了兩次才點著。閱讀
室內煙味瀰漫,平添一抹寡白。
陸星哲想,說不定席年這個時候正在心裡笑他,笑他賠了夫人又折兵,笑他白送上門給人睡。
菸頭被人在桌角無聲碾滅,窗外雨聲淅瀝。
因為天氣原因,再加上沈希琳受傷鬧得滿城風雨,星運會迫不得已往後推遲了一個星期,這周五晚八點,第二輪淘汰賽在體育台準時播出。
距離上次的視頻曝光已經有一段時間,蘇格久未露面,已經處於半雪藏狀態,網友雖然罵聲連天,但總有淡忘的時候,直到節目播出,這才重新想起。
不同於上次格子粉的霸屏狀態,這次她們安靜異常,連泡都沒冒幾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蘇格粉絲」這四個字已經成為一種恥於開口的存在。
別人冷嘲熱諷是難免,畢竟她們從前得罪了太多人,鏡頭對準蘇格的時候,彈幕清一色都在刷嘔,以前看起來溫柔清俊的笑臉,現在只覺得虛偽油膩。
與之相反的是席年,他的粉絲已經初具規模,屏幕中他還沒開始拉弓搭箭,粉絲就已經躍躍欲試的替他加油鼓勁。
十環十環!一定十環!
我席哥例無虛發!
席年鐵贏,不贏我把頭擰下來
……
只聽「嗖」的一聲悶響,席年果然不負她們所望,正中十環圓心。鏡頭拉近的一瞬,有觀眾發現了他手上帶著的黑色護臂,聯想起前段時間蘇格用水燙他的事,不由得猜測紛紛。
席年帶護臂是為了遮傷口吧
八成是,算算日期,第二輪淘汰賽離蘇格燙他才隔一天時間,手肯定沒好
人和人的差別怎麼這麼大,某人假傷恨不得宣揚得天下皆知,席年受傷了還帶傷堅持比賽,從頭到尾我都沒聽見他抱怨過一個字
有些人不是蘇格的粉絲,只是單純的鍵盤俠:燙一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他射箭不射的挺好嗎,真受傷了怎麼可能還中十環。
但很快這番言論就被瘋狂打臉,席年在第二輪淘汰賽的時候傷勢復發,第一支箭已然是強弩之末,當發出第二支箭的時候,通過特寫鏡頭,是個人都能看見他手抖的厲害。
他面色發白,後背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浸出大片暗痕,像是在強自忍耐什麼。
當時在場的觀眾不明白席年為什麼遲遲沒有射出那支箭,現在明白了,都紛紛陷入沉默。
她們隔著屏幕,看見男子在有傷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艱難的拉開弓弦瞄準,然後射中了一個又一個的十環,當裁判走上前問他是否需要場外就醫的時候,他搖頭拒絕。
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席年回頭看了一眼觀眾席,目光穿過層層阻礙,短暫的落在那幾個聲嘶力竭替他加油的粉絲身上,然後又收了回去。
他很少四處看,視線只專注的盯著箭靶,偶爾幾次偏移,也都落在了她們身上,被鏡頭盡數捕捉。
年糕們看見席年忍著疼射箭的時候,心裡恨不得把蘇格砍死,滿身殺氣,但當看到這個畫面,又都紅了眼睛。
席年剛才那個眼神,嗚嗚嗚嗚是我的錯覺嗎,好蘇啊
原來我曾經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窒息,死而無憾了麻麻!!!
我哭了,好心疼他,那個時候他被某家粉瘋狂撕,贏了要挨罵,輸了也要挨罵,但因為不火,只有幾個粉絲支持他,我前幾天才知道原來他還被蘇千刀燙傷了手
嗚嗚嗚不行,我眼睛都紅了,席年,我們為什麼沒有早點認識你
我們為什麼沒有早點認識你。
你不出名的時候,一定受了很多苦,如果我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她們心疼,不能護他於微末時……
席年也在看節目,當那一行行的彈幕在眼前閃過時,他用手撐著頭,皺眉努力的想了很久很久,在許多年以前,是不是也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頭頂燈光明亮,盯久了讓人眩暈,在一堆錯亂紛雜的記憶中,席年無聲抬眼,透過電腦屏幕不斷變幻的場景,似乎記起了什麼。
在酒店頂樓的套房裡,曾有兩具軀體相互糾纏,從床上滾落在地,又從地上轉到沙發,一個眉眼惑人的墨發男子曾經面對面坐在他身上,然後在耳邊喘息起伏,呼吸交織:「張導的新戲,男一號是你。」
男子殷紅的唇想吻席年,卻被他偏頭躲過,席年皺眉:「邵寒松也參加了試鏡,張導已經內定好他了。」
「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被內定,」男子在他耳畔低語,「因為傍上了一個女金主,你說醜聞如果傳出去,誰還敢用他?」
席年神色稍緩,男子見狀笑了:「席年,如果沒有我,你該怎麼辦?」
沒有根基,就算有演技又怎麼樣,也只是一次次被那些走關係的人搶去機會。
男子模糊的面容忽然一點點清晰起來,眉眼都是陸星哲的模樣,他垂眸,捧著席年的臉認真道:「我們該早點認識的。」
我們該早點認識的……
席年當時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現在忽然明白了幾分。人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動物,手指破了要過好幾秒才會感受到疼,以前聽過的話,很可能過了四五十年,在某個寂靜無人的深夜才陡然想起,才明白原來是這個意思。
席年比他們都要慢,過了一輩子,現在才明白。
系統看的分明,他前世瀕死,已悔意頓生。
星運會第三輪淘汰賽改期到了星期六,清晨席年背著包出門的時候,就發現孫銘開著車等在了他家樓下,一邊看表一邊四處張望,賊頭賊腦的。
席年全當沒看見,徑直走向停車場,誰曾想孫銘眼尖,連忙跑過來攔住了他:「席年席年,你往哪兒走,我特意開車過來接你的。」
席年理他這個牆頭草就怪了,側身避開他往外走:「受不起。」
孫銘一點不覺尷尬,臉上仍是笑眯眯的:「我知道,以前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別記恨我,這次我真的有事和你商量。」
他說完強行拉住席年的胳膊,半賠笑臉半哈腰的把人拉上了車,有免費司機不用白不用,席年坐在車后座,把口罩摘了下來:「什麼事?」
孫銘吩咐助理開車,然後從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紙質合同遞給他:「是這樣的,星運會賽事已經快完了,公司考慮過,覺得現在是人氣上升的最佳時期,所以給你接了一檔實景體驗真人秀,叫《密室解碼》,能參加的都是當紅明星,這個機會相當難得,我們也是替你爭取了很久……」
這個節目確實很火,席年也聽過,他從孫銘手中接過合同,翻開一看,然而在瞥到開頭的幾行字時,動作微不可察的頓住,微微挑眉:「你什麼意思?」
他手裡的不是綜藝合同,而是續約合同。
迎上席年冷冰冰的視線,孫銘有些膽虛,他斟酌了一下才道:「是這樣的,公司能給你爭取到這個機會確實不容易,而且你合約也快到期了,乾脆一起簽了,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他雖然委婉,但言下之意很明顯,先把賣身合同簽了,再簽綜藝合同。
席年心想歐陽山行那個老狐狸果然沒這麼好糊弄,他捏著手裡這份為期三十年的合同,沉思良久,然後緩緩笑開:「續約是遲早的事,為什麼一定要急在今天。」
孫銘看著他:「席年啊,你可別犯傻,大老闆現在肯用資源捧你,那是好事,別人做夢都沒這個機會,你早點簽了續約合同,綜藝那邊我也好儘早幫你落實。」
席年怎麼可能被他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指著合同道:「這幾個條例我不滿意,改天約個時間,找個地方再慢慢商量吧。」
孫銘只覺得他滑不溜手,改天?再改天合同都到期了,蘇格已經是復出無望,席年他們一定得抓在手裡,這麼想著,語氣不自覺帶了些許強硬:「你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想簽,該不會早就找好下家了吧?席年,你想清楚,別家未必能開出這麼豐厚的條件捧你,別腦子一熱就做蠢事,否則後果你擔不起。」
席年這輩子最恨別人威脅,他透過車窗,見車已經抵達體育館門口,重新戴好口罩,然後把手裡那份合同直接扔了回去,似笑非笑道:「你猜對了,老子就是不想簽。」
說完拉開車門,徑直下車,然後反手砰的一聲把門帶上,動作連貫且一氣呵成,孫銘目瞪口呆都沒反應過來。
席年徑直走入體育館,心想撕破臉皮就撕破臉皮,要他在山行簽三十年的合約,把命留在那兒,還不如回家賣紅薯。
歷經上一場淘汰賽,男子射箭組只剩下八個人,因為席年近乎變態的十環命中率,現在網上已經隱隱傳出了風聲,說這次冠軍已經毫無懸念就是他,別人都是陪跑的。
席年在超星榜上的排名從墊底一路躥升至前三,雖然票數和孟淺霖俞凡相比還是有些差距,但也相去不遠,這次觀眾席經歷了一次徹底的大換血,除了孟淺霖和俞凡兩家粉絲之外,支持席年的人竟占了足足三分之一。
「席年!加油!席年!加油!」
「我們都支持你!!」
席年上場的時候,身後聲浪震天,幾欲把看頂掀翻,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掃過人群,卻沒發現那抹熟悉的身影。
這次和席年pk的是第八名,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來陪跑的,壓根沒抱什麼希望,解說員一如既往地發揮毒舌作風,似有感慨的道:「這次比賽的結果好像沒有什麼懸念,不知道席年能否繼續保持水準,再次創下一個滿十環的記錄呢?」
席年在裁判的示意下拉開弓弦,將箭頭對準靶心,這次他身後不再空無一人,而是榮譽滿身。
「嗖!」
悶響過後,正中十環。
他的成績似乎只有這個單一的數字。
隨著時間逐漸流逝,不遠處的靶子箭數也在不斷增加,無一例外全部都集中在了正中央的內圈。
誠如裁判所說,這次的比賽結果沒有任何懸念,十二支箭全部射下來,席年的成績依舊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滿十環,當結果宣布的時候,周遭掌聲雷鳴般響起,滿場人都在喊著他的名字。
孟淺霖和俞凡的粉絲內心orz:我家哥哥還有活路嗎?
陸星哲就站在人群後面,這次他穿的淺色衣服,也沒有帶帽子,一眼掃過去,並不引人注意,看起來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只肩上仍背著一個裝相機的單肩包。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可能內心深處覺得前兩場都看了,這一場沒道理不看。
席年下場後,直接走到了觀賽區,粉絲都伸長了手臂找他簽名,他一邊接過照片挨個簽上名字,然後目光掃視人群,似乎在尋找什麼。
陸星哲的位置不仔細看是發現不了的,又或者他沒想過席年會刻意尋找自己,因此當目光猝不及防和男人深邃的雙眼對上時,他罕見怔愣了一瞬。
周遭喧囂熱鬧,空氣卻有片刻靜默。
席年記憶中的陸星哲似乎總是喜歡戴著帽子遮住面容,少有這樣毫不遮掩的時候,他看著對方,不知道為什麼,許久都沒錯開視線。
陸星哲性格使然,並沒有表現出半分慌張,他只是看不出情緒的隔空打量著席年,然後笑了笑,對後者吹了聲輕佻的口哨,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席年三兩下把最後一張照片簽好,然後遞還給粉絲,不著痕跡避開攝像機回了後台,他想起陸星哲剛才離開時的方向似乎是c出口,腳步一頓,然後跟了上去。
席年選的是近路,他跟過去的時候,恰好發現陸星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走廊處,沒有多想立刻跟上,結果拐彎的時候連人影都沒看見。
「為什麼跟蹤我?」
他身後陡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似平底驚雷,席年下意識回頭,就見陸星哲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正眯眼打量著自己。
席年沒回答,又或者他自己也回答不出來:「怎麼發現我的?」
陸星哲聽不出情緒的道:「這都發現不了,不是太砸我飯碗?」
他說著,步步靠近席年,並沒有放過剛才的問題,盯著他眼睛問道:「你還沒回答,剛才為什麼要跟蹤我。」
席年沒說話,似乎在思考一個恰當的理由。
無論多少次,陸星哲總會被他這幅冷冰冰的樣子勾得心裡痒痒,久不聽見回答,故意壓低聲線,帶著些許淡淡的玩味:「怎麼,該不會是捨不得我吧?」
席年正欲回答,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眉頭一皺,直接拉著陸星哲閃身進了一旁的器材室,然後反手帶上門。
裡面的燈壞了,周遭一片漆黑,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些許陳舊積灰的器材,席年背靠著門,待聽見外面那陣雜亂的腳步聲離開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攥著陸星哲的手。
他指尖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麼,沒鬆開。
陸星哲看不清席年的臉,只能感受到二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他垂眼看向自己被攥住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句話他那天晚上也問過,區別在於,席年現在很清醒。
這個器材室大概很久都沒用過,塵埃在空氣中跳動,甚至能嗅到一股淺淡的霉味,席年微微收緊力道,迫使陸星哲靠近自己,然後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為什麼要幫我。」
陸星哲:「什麼?」
席年提醒他:「蘇格的視頻。」
陸星哲聞言恍然,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我看他不順眼,不行嗎?」
席年知道他沒說實話,大抵看不慣陸星哲總是這麼得意的樣子,身形翻轉,直接把他反抵在了門上,呼吸沉緩的問道:「我那天拒絕你,你不恨我?」
他上輩子和陸星哲鬧掰,直接落了個身敗名裂的地步。
席年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知道原因。
聽見「拒絕」兩個字,陸星哲像是被陡然踩住了痛腳般,心情忽然煩躁起來,他無聲眯眼:「你跟蹤我就是為了問這些無聊的問題?」
席年沒回答,算是默認。
他們二人以這樣的姿勢僵持著,令陸星哲不自覺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神色微冷,毫無預兆掙紮起來,想推開席年,結果反被對方以更大的力氣制住,肢體磕碰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陸星哲怎麼都掙扎不開,氣的肝疼,他眼睛一轉,故意悶哼出聲,白著臉道:「你、你鬆開,我腿磕到了,疼……」
席年聞言一怔,指尖力道頓松:「哪裡疼?」
陸星哲身形緩緩下滑,捂著膝蓋道:「腿……」
席年想起陸星哲不輕易示弱的個性,信以為真,只以為他是真的疼,立刻蹲下身體,在黑暗中摸索到陸星哲的左腿問道:「是不是上次的傷口?膝蓋疼?」
陸星哲聞言,在黑暗中靜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因為剛才一番掙扎,呼吸沉重,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逼真。
席年聽不見他回答,只當是默認,在黑暗中捲起陸星哲的褲腿,伸手探進去,誰知卻被一把按住了手。
陸星哲語氣警惕:「你做什麼?」
席年俊美的面容落在陰影中,讓人看不真切,冰涼的指尖緊貼著陸星哲小腿,隱隱能感受到些許薄繭:「看看你的傷。」
陸星哲聞言,緩緩鬆開了他。
席年將他的褲腿卷到膝蓋,用指尖摸索著查看傷勢,只覺得一片凹凸不平,全是傷痕,但幸好沒有濕濡的血跡,他把陸星哲的褲腿重新放下來:「我送你去醫院。」
陸星哲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怎麼,怕我瘸了?」
他只是習慣性調戲,誰知席年居然承認了,聽不出情緒的道:「嗯,怕你瘸了。」
陸星哲聞言微怔,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席年問道:「還能不能走?」
陸星哲聞言,指尖不自覺落在腿上,然後挑眉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席年:「……」
陸星哲似乎看出他的猶豫,自己撐著從地上站起身,他避開席年攙扶的手,靜默半晌,忽然沒頭沒尾的問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席年說:「沒有。」
也許上輩子是看不起的,但這一世沒有。
觀眾都在看比賽,此時走廊外間沒什麼人,席年從器材室走出來,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黑色口罩戴上,蹲下身形,對陸星哲道:「上來,我背你。」
陸星哲想說自己是裝的,但睨著席年寬厚的背部,話又收了回去。
席年只感覺身後一沉,緊接著脖頸就被人摟住了,他往後看了眼,然後站起身,背著陸星哲往樓下走去,步伐沉穩。
陸星哲緊貼著席年滾燙的後背,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伸出手捏了捏席年的耳垂:「你就這麼背著我,不怕被記者發現?」
席年淡聲道:「放心,別人沒你這麼無聊,就算發現,也只會誇我樂於助人,幫助傷殘人士。」
除了陸星哲,誰天天閒的蛋疼盯著他。
陸星哲一點也不生氣,他殷紅的唇緩緩靠近席年耳畔,饒有興趣的問道:「那如果我們兩個睡覺的事被發現了呢?」
席年腳步一頓,然後繼續往前走:「只要你不說,那就沒人知道。」
說話間已經到了停車場,席年今天沒開車,他找到陸星哲的車,然後用鑰匙解鎖,拉開後車門把人扶進去,正欲關上,卻聽陸星哲忽然道:「如果我偏要說出去呢?」
席年動作一頓,抬眼就對上陸星哲漆黑靜謐的眼眸:「你想要挾我?」
陸星哲原本只是隨口一說,誰曾想聽見他這句話,心頭一把無名火燃起,直接攥緊席年的手腕,然後一把將他拉進了車內,車門砰的一聲帶上,隔絕了外間的一切。
在狹窄昏暗的空間內,兩個人迫不得已緊貼在一起,陸星哲揪住席年的衣領將他反壓在身下,看不清神情,一字一句的提醒他:「席年,那天晚上是你主動,不是老子求著你上我的。」
他語氣平靜,但「老子」兩個字卻泄露了內心的情緒。
席年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指尖緊繃到了極致。
陸星哲說:「我是第一次。」
他說:「我是第一次……」
被一個醉酒的人強按在床上,稀里糊塗就那麼過了一夜,第二天滿身疲憊的回到家,然後生疏的清理身體。
哪怕這樣他都沒有想過害席年,從來沒有。
陸星哲問他:「怎麼,覺得我很賤,跟誰都可以隨便睡一覺?」
他說這話時,眼睛是紅的,席年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低聲道:「沒有。」
陸星哲沒說話,呼吸沉重。
席年緩緩拉下他攥住自己衣領的手,然後身形顛倒把陸星哲壓在了身下,再次低聲重複道:「我沒那麼想。」
席年說:「那天是意外,我喝醉了……」
他後面幾個字的尾音逐漸消弭於空氣中,因為捂住陸星哲眼睛的手忽然感受到了些許濕濡的痕跡,席年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什麼,身形微微頓住。
他從來沒見陸星哲哭過。
是真的從來沒有。
車內光線昏暗,所有的一切看不太清楚,席年沒有移開手,他知道陸星哲最不喜歡被別人看見狼狽的樣子,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鬼使神差般,伸手環住他的腰,然後微微用力,把人按進懷裡。
「別哭,」
席年說:「別哭。」
他知道陸星哲的委屈,但自私冷血慣了,很少去思考這些。就好像系統曾經說過的,有些人什麼道理都懂,但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陸星哲早在被他攬入懷中的瞬間就僵住了身形,二人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一時陷入了沉凝,只有心跳聲響起,鼓譟不休。
席年靜等許久,直到掌下那些許的濕痕干透,才終於動了動身形,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陸星哲低啞的聲音:「席年,那天如果沒有喝醉酒,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稀罕碰我……」
席年心想有什麼稀不稀罕的,這種事你情我願就好,他微微落下掌心,對上陸星哲漆黑的眼,然後反問:「那你是被我強迫的嗎?」
陸星哲看著他,頓了頓:「我不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逼我。」
言下之意,他自願的。
席年不知在想些什麼,聞言靜默許久,忽的低笑出聲,讓人難以分辨裡面蘊含了什麼樣的情緒,他又想起陸星哲的腿,乾脆下車繞到了駕駛座,然後發動車子朝醫院駛去。
而陸星哲則自動把那聲低笑歸類於席年對自己的嗤笑,臉色有片刻蒼白,他坐直身形,然後猛的錘了一下車窗:「停車!」
席年沒聽他的,只是把車門都落了鎖,後知後覺意識到陸星哲剛才在騙自己:「怎麼,腿不疼了?」
陸星哲氣紅了眼:「這是我的車,你下去!」
席年沒理會,自顧自開著車,等停穩在醫院附近,這才下車,然後繞到後面拉開了車門,好整以暇的問陸星哲:「你是想去醫院,還是想去我家?」
陸星哲手腳都是冰涼的,面上毫無血色,他聞言冷冰冰看了席年一眼,無端從裡面聽出幾分譏諷,起身就要下車,卻被席年按住了肩膀。
席年這次略微傾下了身形,與他視線平齊,沉默一瞬,認真又問了一遍:「你是想去醫院,還是想去我家?」
席年覺得要自己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而陸星哲理解的是,回家=約炮,氣的直接甩開了他的手:「我去你媽!」
他甩的力氣太大,席年又沒有防備,右手猝不及防磕在車門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動靜,手背肉眼可見紅了一大片。
席年愣住了,因為那句「我去你媽」。
而陸星哲想起席年的手還得拉弓射箭參加比賽,身形倏的僵住,眼中罕見閃過一絲慌亂:「你……」
他下意識抓住席年的手腕,掌心滿是冰涼的冷汗,半天都說不出話,目光在四周飛速搜尋醫院,卻沒看到半點影子,只得看向席年:「醫院在哪兒?」
磕了一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席年從陸星哲緊繃的神色下窺見幾分微不可察的擔憂,頓了頓,然後反握住他的手,只覺一片黏膩的冷汗,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然後低聲道:「去我家。」
時至正午,不同於前幾天的陰雨連綿,灼熱的太陽掛在天空,路邊的梧桐樹密集成排,灑落一片陰影,間或一陣風過,樹葉嘩嘩作響。
陸星哲腦子空白一片,連自己怎麼到的席年家裡都不知道,只恍惚間聽見房門開啟又關上,發出咔嚓一聲輕響,緊接著後背就貼上了冰涼的牆壁,腰身一緊,被男人炙熱的氣息緩緩包裹。
陸星哲瞬間驚醒,抬頭就對上席年深邃的雙眼,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用修長的指尖緩緩攀附扣住他的後腦,然後埋首,從鎖骨一路落下密切的吻,頓了頓,最後才落在唇上。
陸星哲不知道為什麼,臉色白的嚇人。
席年察覺到他身形僵硬,抬眼看向他,卻見陸星哲嘴唇在微微發抖,沉默一瞬,低聲問道:「你不願意?」
陸星哲說不出話,他腦海中反反覆覆,只有席年在車上那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漆黑的眼睛看向他,忽然沒頭沒尾的問道:「你在笑什麼?」
笑他不知羞恥?
還是隨隨便便就給人睡?
席年聞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然後鬆開扣住陸星哲後腦的手,像是看透他內心想法似的道:「沒笑你。」
他半真半假的道:「我笑自己……魅力大。」
他其實在笑因果,能和一個人接連兩世都糾纏上,也不得不說是一種本事。
陸星哲半信半疑,席年知道他敏感,也不在意,只是無聲輕撫著他的脊背,使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然後捏住陸星哲的下巴親了上去,模糊不清的問道:「記不記得我那天是怎麼要你的……」
呼吸低沉,心跳狂亂。
陸星哲沒想到席年會問出這麼私密的話,瞳孔微微一縮,他偏頭想避開男子密切灼熱的吻,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被人擁著跌跌撞撞走進臥室,然後倒在了床上。
陸星哲下意識攥緊他的肩膀,嗓子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又干又澀:「席年……」
他的聲音在發顫。
席年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如此耐心的安撫他:「沒事。」
他褪下陸星哲的褲子,伴隨著一聲衣物落地的輕響,陸星哲左腿的傷就暴露在了空氣中,席年略微沉下身軀,似要找回那天夜晚的記憶,在那猙獰的疤痕旁落下一個個炙熱的吻,直直燙到了心尖。
陸星哲眼睛紅了:「別……」
席年當然不會聽他的。
臥室的帘子緊緊拉著,擋住大半天光,裡面的一切擺設都介於明暗之間,席年遵循著上輩子的習慣折騰,陸星哲卻覺得命都快沒了半條,哆哆嗦嗦的道:「停……停……」
他莫名想起上次那個糊裡糊塗的夜晚,不自覺閉了閉眼,指尖緊緊攥住床單,汗水從下巴滴落,暈濕一片痕跡。
席年注視著陸星哲殷紅的唇,用指腹來回摩挲,然後滿意看見顏色越來越瑰麗,低頭親了上去,這次帶了幾分要將人吞吃入腹的霸道。
席年喘息著問他:「什麼感覺?」
陸星哲不知道舒不舒服,他只記得上次做完,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疼的,沉默半天,顫聲吐出了一個字:「疼……」
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似乎只記得疼了。
席年聞言身形一頓,注視著他發紅的雙眼,然後伸出手,輕輕撥開了陸星哲額前的碎發,低聲問道:「上次是不是很難受?」
陸星哲搖頭。
席年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謊,親了親他的眼睛,溫熱的掌心覆住他腿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這裡呢?」
陸星哲還是搖頭,把臉埋在枕頭裡,半天都沒說話,不知想起什麼,聽不出情緒的悶聲道:「要做就趕緊做,別問那麼多。」
席年難得的幾次好心似乎都被當成了驢肝肺,他埋首在陸星哲頸間,難得感到有些挫敗。
一場事後,床上凌亂一片。
陸星哲躺在床上沒動,胸膛起伏不定,他看著天花板,在確定席年沒有後續舉動後,起身下床,然後撿起了地上的衣服。
席年見狀攥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麼?」
陸星哲頭也不抬的道:「回家。」
席年皺眉:「回家?」
陸星哲似譏諷的勾唇:「不回等你趕我走嗎。」
他聲音還有些啞,面色蒼白,一言不發的穿衣服,將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盡數遮住,下頜尖瘦,看起來比前段時間又瘦了些。
席年聞言眼神沉怒,又驀的氣笑了,他隨手扯了件衣服披上,然後一把將陸星哲拉回來,捏著他下巴問道:「你以為我帶你回家是做什麼的?約炮?」
陸星哲確實是這麼想的。
席年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指尖微微收緊,斟酌半天才道:「反正不是。」
陸星哲心想你炮都打了,現在跟我說不是:「那是因為什麼?」
席年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唇道:「……你自己想。」
他似乎不想再說話,直接把陸星哲帶進了浴室,花灑的熱水兜頭澆下,剎那水花四濺,陸星哲每次在這種情況下都只有受制於人的份,他慢半拍的反應過來,結果發現自己衣服已經濕了。
席年指尖掠過他衣服下擺,幫他清理,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道:「等會兒穿我的。」
陸星哲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悶哼一聲,雙腿發軟險些沒站住,席年穩穩托住他的身形,掌心緊貼著他的脊背,過了好半晌,才出聲問道:「上次是你自己洗的?」
陸星哲呼吸錯亂,面色潮紅,心想不是我自己洗難道是鬼幫我洗的。
在一片朦朧的水汽中,他幾乎看不清席年的臉,只能感受到對方精壯的身軀,恍惚間聽見對方說了一句話:「上次你走的太快了。」
陸星哲聞言,心跳漏了半拍:「你說什麼?」
席年:「沒什麼。」
洗完澡,他直接把陸星哲打橫抱出了浴室,然後俯身放在床上,雙手從他身後抽離時,改為碰了碰他的臉,席年撥開他濕漉漉的黑髮道:「別亂走,我給你拿套衣服。」
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陸星哲隱隱猜到什麼,卻又不大敢確定,他怔怔望著席年的背影,那句話在舌尖打轉,怎麼都問不出來。
蘇格被雪藏後,席年終於有那麼瞬間覺得現在這條路也不算太壞,他開始嘗試著從過去的魔障中走出,與前世的自己和解。
還有陸星哲……
席年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轉身時,就見他在看著自己,把手裡的衣服遞過去,問道:「盯著我做什麼?」
陸星哲剛洗完澡,眉眼乾乾淨淨的,他低下頭穿衣服,一顆顆的把扣子扣上,沉默一瞬,忽然毫無預兆的道:「我可以不做狗仔。」
席年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