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為官,清濁對立。杜陵春實在是厭極了嚴復一黨,他每天上朝最大的樂子就是給對方找不痛快,但誰曾想出了公孫琢玉這個變故。
這個小混帳……
杜陵春盯著公孫琢玉的背影,眯了眯眼,心裡恨的牙痒痒。求情求的那麼起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嚴復一黨,也不知幫著哪邊。
那跳出來反駁的官員被杜陵春狠瞪了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哆哆嗦嗦,原本打好了滿肚子的腹稿也頓時沒了作用。
公孫琢玉站的靠前,沒注意到身後的暗潮湧動,拱手對皇帝道:「陛下,莫靜嫻雖為忠烈之後,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斷不可輕易破了規矩,微臣深以為然。只是莫家滿門當初被奸人所害,她一清白女子也無辜受了拖累,如今若再施以刑罰,難免不近人情。」
說白了還是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
皇帝面上神情喜怒不定:「先例若開,日後倘若有人效仿該當如何?」
公孫琢玉思索一瞬:「也不是無例可循。東漢趙娥為報父仇,曾當街斬殺李壽,自首押入監牢後,大赦而出。多地官員曾共同上表朝廷,稟奏趙娥的烈義行為,刻石立碑顯其趙家門戶,為世人傳頌。」
皇帝其實已經動搖了,現在只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他。
公孫琢玉抬手比了一個數字:「以莫家三十二條枉死的性命,換莫靜嫻一命,也算公平。一來彰顯陛下安撫忠烈之心,二來董千里等人本就死有餘辜,此案從寬處理,也無不可。」
皇帝沒說話,皺眉陷入沉思。他隱隱感到哪裡不對勁,最後終於發現杜陵春這邊今天安靜的不像話,完全沒有往日和嚴復撕得腥風血雨的架勢。
皇帝忽然出聲:「杜愛卿,你以為如何?」
杜陵春猝不及防被點名,只得上前,正斟酌著該怎麼回答,忽然見公孫琢玉悄悄回頭給自己使了個眼色,拼命暗示著什麼。
#卡姿蘭大眼睛#
杜陵春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攥成了拳頭:「……」
眾人都在等著杜陵春表態,嚴復暗自皺眉,心道對方必然會多加阻攔,要保住莫靜嫻一命只怕不容易。誰曾想杜陵春面無表情抖了抖袖袍,竟對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公孫大人言之有理……莫靜嫻可赦。」
他垂著眼睛,臉色臭臭的。
皇帝挑眉,倒是沒想到他和嚴復竟也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嘶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既然眾位愛卿都如此說,朕也不好再堅持。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將莫靜嫻帶下去杖二十,枷三月,便算作小懲大誡,如何?」
脊杖可輕可重,莫靜嫻一介女子,最多承受二十下,再往上便會有性命之憂了,這個處置倒也合理。
眾臣聞言齊齊下跪:「陛下英明——」
莫靜嫻面色蒼白,欲說些什麼,公孫琢玉卻對她不著痕跡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能救一個已然是萬幸,陛下既然沒有開口,那就說明葉無痕死罪難逃,何必再去觸怒他惹了不快。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命人將葉無痕押入天牢聽候發落,便直接揮袖退朝了。臨走時命新任的戶部侍郎前去徹查董千里等四人背後的齷齪,說白了就是抄家。
杜陵春心情不虞,見皇帝離開,直接轉身出了大殿,步伐飛快。公孫琢玉連忙小碎步從後面攆上:「司公,司公。」
朝臣三三兩兩的往外走,見公孫琢玉對杜陵春一臉殷勤,不由得暗自納悶。心想他難道是杜陵春一黨的人,可朝上又為何幫著嚴相替莫靜嫻求情?實在是說不通。
杜陵春回頭,見公孫琢玉追上來,沒什麼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叫我做什麼?」
公孫琢玉摸了摸鼻尖,心想這是生氣了,可在大庭廣眾下又沒法兒哄,笑眯眯道:「自然是與司公一起回去。」
杜陵春嗤笑出聲:「你怎麼不跟嚴復那個老東西一起回去?」
嚴復剛好從殿內走出來。他別的沒聽見,就聽見杜陵春罵自己老東西。一時面色鐵青,下頜鬍鬚無風自動,想來心中氣的緊,卻又礙於禮數不好當面發作。
公孫琢玉低咳兩聲,有些尷尬的拉了拉杜陵春的袖袍:「噓,司公小聲些。」
杜陵春沒看見嚴復,聞言只以為公孫琢玉護著對方,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你到底幫著哪一邊?!」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嚴復慢悠悠的聲音:「公孫大人不僅斷案如神,更難得的是心懷仁義,實乃少年俊才,倘若能結識一二,老夫倒也不介意。」
「……」
杜陵春下意識回頭,這才發現嚴復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後面,剛才的話也不知聽去了多少。
杜陵春倒不見尷尬,只是聽嚴復話里話外要拉攏公孫琢玉過去,唇邊冷冷勾起了一抹弧度:「嚴相學問達天下,門下學生無數,我怕您結識不過來。」
嚴復負手而立,意有所指的道:「我這個老東西料想還有幾年活頭,公孫小友若願意,盡可來寒舍飲茶,時候不早,老夫就先告辭了。」
公孫琢玉聞言立刻拱手:「嚴相慢走。」
嚴復步下台階後,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命家僕給押送莫靜嫻的侍衛塞了一個荷包,囑咐他們行杖的時候輕些,這才離去。
公孫琢玉心想這老頭人還行,回頭一看杜陵春,卻見他面色陰沉似水。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便是這句話了,罵嚴復一句,對方充其量罵回來,可若是得罪了杜陵春,背後指不定怎麼整死你呢。
「司公莫生氣,」公孫琢玉在杜陵春耳邊低聲道,「不管旁人怎麼說,我自然是站在您這邊的。」
此刻若不是大庭廣眾下,他大概會抱著杜陵春哄一哄,可惜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便只能歇了心思。
杜陵春見他眼中滿是笑意的看著自己,縱再有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只皺眉說了一句話:「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杜陵春從來不做爛好心的事。
公孫琢玉嗯嗯點頭:「聽司公的。」
杜陵春面色稍緩,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見貴妃宮中的大宮女翠翹正在不遠處等候著,躬身走上來,屈膝行了一禮:「奴婢見過司公。」
杜陵春一頓:「何事?」
翠翹道:「娘娘有事請司公過去一趟,陛下准許了的。」
二皇子雖有側妃,但正妃的人選一直沒定下來。貴妃昨夜擇選許久也沒能拿出主意,畢竟事關家族聯姻,朝堂勢力錯綜複雜,稍有不慎便亂了局面,想請杜陵春前去商議。
杜陵春聞言下意識看向了公孫琢玉,自己進後宮便罷,公孫琢玉卻是沒辦法進去的。
「司公去吧,我在馬車上等你。」公孫琢玉是個通情達理人。
杜陵春道:「那你便在宮門外等著,我去去就回。」
公孫琢玉大方揮手,莫名像攆小狗一樣:「司公去吧。」
杜陵春將他的手打下去,笑罵一聲小混帳,這才去了貴妃殿中。
杜秋晚得寵最盛時,曾被那些朝臣指著鼻子罵妖妃,滿後宮的女人在她面前都如禿尾巴雞一樣失了色,其風采可見一斑。
杜陵春到貴妃宮中時,便瞧見杜秋晚站在廊下逗雀兒。她一身墨綠為底繡藍孔雀的宮裙,尾羽乃金絲繡成,逶迤著滑過地面。身形婀娜,背影便似一朵搖曳生姿的花。不看容貌,不聽聲音,便已風情萬種。
杜陵春走上前去,喚了她一聲:「姐姐。」
杜秋晚聞言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繼續逗籠中的鳥兒。聲音嬌軟,笑時顛倒眾生,卻又天真爛漫,不似生過孩子的女人:「一段時日不見,你也不說進宮來瞧瞧我,今日幸虧把你請來了,否則也不知你何時才能進宮來。」
杜陵春在杜秋晚面前倒是一副弟弟模樣:「我是外臣,若進的次數太多,難免惹了閒話。」
他們姐弟喜怒無常的性子如出一轍。
杜秋晚用帕子擦了擦手,掃了他一眼:「說的好似你不來,他們就不說閒話了似的。」
杜陵春心想這又怎麼一樣。他在前朝,讓人罵便罵了,可杜秋晚是女子,倘若名聲不好,豈不成了皇后攻訐她的把柄。
他不與杜秋晚講道理,乾脆換了話題:「姐姐叫我入宮可有要事?」
杜秋晚:「自然有要事,你外甥也到了該選正妃的年紀,陛下有意擇選秘書丞唐家的女兒,聽聞是個端莊大方的,老二也滿意,只是我不大喜歡。」
唐氏詩禮傳家,名聲在外,只是這也就表示他們背後無甚勢力,娶回來沒有任何幫助。
杜陵春下意識道:「他既自己喜歡,再則陛下也滿意,姐姐何不成全他?」
杜秋晚原本正俯身用孔雀翎逗鳥玩兒,聞言略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倒不像杜陵春會說的話:「可唐家也太勢弱了些。」
杜陵春一怔,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頓了頓:「那姐姐瞧中哪家姑娘了?」
杜秋晚撥了撥指甲:「上將軍榮肅行的獨女,只可惜被皇后瞧中了,想指給老四,也不知陛下會偏著誰。」
杜秋晚思及皇后,心中略有陰沉。前些日子皇后的胞弟成婚,陛下特給了賞賜,那個女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忘拉踩自己,話里話外還要牽扯到杜陵春身上,無非便是刺他的宦官身份。
「……」
杜秋晚心中沉悶,乾脆扔了手中的孔雀翎,看向杜陵春:「我叫你來,是想讓你拿個章程,回頭也好在陛下面前進言。」
杜陵春思忖一瞬道:「榮家握著兵權,能拉攏過來自然是好,可難免引了陛下猜疑,再則榮肅行是個老狐狸,輕易不會站隊,此事不如擇了唐家女。」
杜秋晚心中仍是不大情願,卻也知曉兵權輕易不能沾。皇后母家敗落,杜陵春在朝堂根基頗深,陛下如此擇選,未必沒有平衡兩家的意思。
杜秋晚嘆口氣:「那便聽你的,擇了唐家的吧。」
杜陵春點頭,心中記掛著公孫琢玉:「姐姐若無事,我便先走了,還有些事情要辦。」
杜秋晚沒忍住看了他一眼。女人心思細膩,她總覺得杜陵春哪裡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只得道:「那你便去吧。」
杜陵春不知想起什麼,走了兩步,又忽然折返回來:「還有一事想求姐姐。」
杜秋晚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浮上來了,心想有事便有事,為何杜陵春瞧著扭扭捏捏的:「說。」
杜陵春悄悄看了她一眼,抿唇道:「近日的兇殺案姐姐想必也聽說了,負責審查此案的人名叫公孫琢玉,乃是……乃是我的心腹,我有意讓他坐了京兆尹的位置,還請姐姐在陛下面前進言一二。」
作者有話要說:貴妃:很奇怪,但是說不上來哪裡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