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我也是嬌花

  太監去勢之後,此生便與男歡女愛四字無緣,但每每落入公孫琢玉懷中,杜陵春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感。閱讀他按住公孫琢玉在自己脖頸間作祟的手,佯裝惱怒,低聲斥道:「你做什麼!」

  公孫琢玉收回手,重新落在他腰間,把臉埋在他肩上,像貓一樣蹭了兩下,聲音低沉酥耳:「司公……」

  杜陵春心頭狂跳,心想公孫琢玉堂堂一名男子,為何總是慣做小女兒情態。不自覺偏了偏頭,聲音僵硬:「何事?」

  語氣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寵溺,仿佛對方無論要什麼,他都能心甘情願的雙手奉上。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我一會兒要去落花胡同……」

  「混帳!」杜陵春當即面色一變,這次是真怒了,「那種煙花之地是什麼好去處,你去一次便罷,還要去第二次?!」

  公孫琢玉心想杜陵春是不是吃醋了,歪頭打量著他:「只是查案。」

  杜陵春睨著他,咬牙切齒:「公孫琢玉,你可還記得自己打著查案的幌子,入了幾次青樓?」

  江州一次,京城一次,現在便是第三次。

  杜司公又沒有頭上帶綠帽的喜好,天天看著公孫琢玉往煙花之地跑也太烏龜王八蛋了些。對方縱然不做什麼,瞧見那些女子千嬌百媚,難免不會動心。

  杜陵春思及自己身體殘缺,不免越發焦慮。

  公孫琢玉逗他:「司公若親我一下,我捉了那同謀,半柱香的時辰便趕回來,縱有賊心尋花問柳也不行了。」

  杜陵春心頭羞惱:「你——!」

  他本能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公孫琢玉的視線,到嘴的話就咽了下去。二人再近些,鼻尖都能碰到了,呼吸交織纏綿,難分你我。

  「……」

  公孫琢玉有一雙含情眼,風流倜儻四字襯他都少了幾分韻味。兼得骨相端正,放在上京城這種地方也是有無數女子追捧的。斷案一絕,平步青雲亦是指日可待。

  杜陵春總惶恐自己沒什麼東西能給他,甚至連最基本的魚水之歡都做不到。一時噤了聲。

  公孫琢玉是一個驕傲自滿且不要臉的人,他就從來沒有自卑這種情緒。只是睨著杜陵春過分陰柔的眉眼,看入了神,緩緩靠過去親了一下,低低出聲:「司公……」

  杜陵春閉了閉眼,帶著幾分認命。他有些緊張,指尖緩緩攥緊公孫琢玉的肩膀,沒有掙扎,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唇落在自己眉心,鼻尖,臉側,最後是唇,終於抿唇生澀的回應了一下。

  公孫琢玉察覺到他的動作,笑眯了眼,愈發黏了上來。二人身形顛倒,不自覺就跌擠在了太師椅子上,杜陵春被他吻得頭暈缺氧,已然不知今夕何夕。

  緋色的袖袍如水般滑落,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杜陵春過了那段生澀的情緒,不自覺開始擁緊公孫琢玉,墨色的長髮落在肩上,濃似鴉羽。只有那唇色愈深,一片糜糜的艷紅。

  公孫琢玉抵著杜陵春的鼻尖,親昵蹭了兩下。杜陵春按住他,本是訓斥的話,到嘴邊語氣卻不自覺緩了緩:「光天化日的,成何體統。」

  外間窗戶還露著半條縫,窺盡山水荷池。

  公孫琢玉趴在他懷裡不動,粘人。

  杜陵春沒了法子,推他一把,終於做出妥協:「速去速回。」

  公孫琢玉抬起頭,試探性問道:「那我去了?」

  杜陵春木著臉,但對上公孫琢玉亮晶晶的眼,心卻軟得一塌糊塗,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要去便去,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公孫琢玉就等他這句話了,聞言又往他臉上偷親了一下,這才樂顛顛一溜煙跑出書房,須臾就不見了身影。

  杜陵春有些怔然,反應過來慢慢坐直身形。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種溫熱的觸感仍有絲絲縷縷殘留,讓人頭腦昏聵。

  杜陵春向後倒入椅背,用手抵著眉骨,眉眼低垂,仍是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公孫琢玉這個小混帳迷了心竅。指尖輕叩桌沿,發出沉悶的響聲。

  吳越立刻出現在窗外:「司公有何吩咐?」

  杜陵春眼睛都未抬:「公孫琢玉去了煙花之地,你找幾個人跟著,暗中保護,不許他胡來。」

  短短一句話,吳越腦補了很多東西,神情一時微妙起來,心想胡來是怎麼個胡來,支支吾吾應道:「是,屬下這就命人去辦。」

  落花胡同里的姑娘夜晚才出來做生意,故而白日很清靜。公孫琢玉帶著人走到上次的巷子口,正準備敲門,石千秋就從樹上躍了下來,悄無聲息落在了他面前。

  公孫琢玉面露驚喜:「呀!大師父!」

  逆徒。

  石千秋把到嘴的兩個字咽了回去:「大人,我在此守候一夜,並未發現動靜。」

  公孫琢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師父辛苦了,兇手昨夜已被擒獲,您先等等,我找那女子問完話,咱們一起回去。」

  石千秋:「……」

  公孫琢玉和杜陵春說好了一炷香的功夫趕回去,自然不會多加耽擱。他走到上次血跡消失的院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裡面立即傳來腳步聲:「來了!」

  一名容貌素美的女子拉開大門,面上的笑意待看見公孫琢玉一行人時,陡然凝固在唇邊,隨後慢慢恢復平靜,面色蒼白的有些可怕。

  公孫琢玉往裡面看了眼:「姑娘,我們是官府的人,方不方便問些話?」

  女子不回答,手腳僵硬的後退幾步,而後默不作聲的轉身走到井邊,繼續漿洗盆子裡的衣物,低著頭一言不發。

  公孫琢玉讓他們在外間等候,自己走了進去,有兩名黑衣護衛想跟上,卻被石千秋橫劍擋住。

  石千秋皺眉:「你們跟進去做什麼?」

  黑衣護衛對視一眼,猶猶豫豫道:「我等怕公孫大人胡來。」

  石千秋:「什麼胡來?」

  黑衣護衛結結巴巴:「嫖……嫖妓……」

  石千秋眯眼:「他嫖妓干你們什麼事?」

  護衛俱都靜默不語,裝啞巴。

  石千秋便以為是官府的破規矩,乾脆把劍收了回來,雙手抱臂,老神在在道:「他沒那個膽子。」

  家中老夫人三令五申不許公孫琢玉跟煙花女子廝混,他自然不敢胡來。石千秋跟在公孫琢玉身邊三四年,跟對方出入青樓不下數十次,撐死聽曲喝酒,吃完飯就走人了。

  護衛只得在外間觀察情況。

  公孫琢玉走進院中,見中間擺著一張小矮桌,上面擺著幾道家常菜,頗為豐盛,有兩副碗筷。隨手拿了張木凳,坐在旁邊問道:「姑娘在等人?」

  女子不語,用木棒捶打衣物,一身素裳,有西施之美。

  公孫琢玉摸了摸涼透的菜碟,嘆道:「看來姑娘等的人沒回來。」

  女子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又恢復正常。她低頭猛力搓洗著衣裳,力道極大,頭髮也跟著散了兩縷下來,纖細的手繃起青筋。

  公孫琢玉自顧自道:「他受了重傷,肩頭讓人家刺穿,膝蓋被人射了一箭,估計活不了多久了。」

  一陣清風拂過,吹來淺淡的花香,卻腥甜得仿佛血一樣。

  女子終於頓住動作,她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動不動,低著頭看不清神情。片刻後,一滴淚水從眼眶滑落,悄無聲息沒入了盆中。

  公孫琢玉可不想惹女孩哭,換了個姿勢坐著:「姑娘叫什麼名字?」

  女子攥緊了手中濕漉漉的衣裳,麻木漿洗著,冷冷吐出了三個字:「莫靜嫻。」

  竟是直接說了真話。

  公孫琢玉挑眉:「可宗卷上說,你被充入教坊司不久後,就失足落水而亡了。」

  當年莫家滿門被貶為奴,成年男子盡數問斬,女子皆充入教坊司做了官妓,終身不得出。

  莫靜嫻纖弱秀美,看起來一點兒不像將軍的後代:「我會鳧水,假死又有何難。」

  公孫琢玉點頭:「教坊司看守嚴密,你能成功脫身,那必然有人幫你,是葉無痕還是駱劍鳴?」

  他知道的消息遠比莫靜嫻想像中要多得多。

  女子終於抬起頭,公孫琢玉看見她眼眶通紅,像染了血:「駱叔叔是我父親舊部,他想辦法助我逃出,找了這個地方讓我落腳。」

  落花胡同雖魚龍混雜,但位置隱蔽,周圍左鄰右舍互不打聽見面,皆縮住在屋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算安全。

  公孫琢玉雙手交握,大拇指繞來繞去:「葉無痕呢?」

  莫靜嫻像一個沒了魂的人,公孫琢玉問什麼,她便答什麼,低頭將衣服上的褶皺細細捋平整,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在教坊司的時候,曾經救過他一命,他死皮賴臉硬是要纏著我報恩,我指使他去替我殺四個人,他就去了。」

  公孫琢玉哦了一聲,雙手揣入袖中,似有嘆息:「你全部說出來,不怕我將你抓入大牢?」

  莫靜嫻終於鬆了手中的衣裳:「你已經將人擒獲,查到了這裡,我說不說的你早晚都會知道,只是駱叔叔與此事無關,求你不要將他牽扯進來。」

  公孫琢玉疑惑:「你怎麼不替葉無痕求求情?」

  莫靜嫻看向他:「有用麼?」

  公孫琢玉抱歉的笑了笑:「沒用。」

  葉無痕的罪跟駱劍鳴可有著質與質的區別。

  莫靜嫻將衣裳擰乾,晾在了院中的繩子上,公孫琢玉也不催促,靜等在一旁。他看見繩子上有兩件衣裳,一件男子的,一件女子的,相互挨在一起,乾淨又平整。

  桌上的飯菜已經冷透了。

  莫靜嫻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公孫琢玉,平靜而又坦然:「不是要抓我麼,走吧。」

  公孫琢玉沒有給她帶鐐銬,只是命人用麻繩將她雙手捆了起來。雙手抱臂,難免感到可惜:「姑娘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吧?」

  莫靜嫻說:「十八。」

  才十八。

  公孫琢玉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一向喜歡做個糊裡糊塗的官,因為真相有時候不見得會如所有人的願。他走在前面,莫靜嫻被押在後面。

  公孫琢玉忽然問道:「姑娘後不後悔?」

  莫靜嫻沒有說話。

  那座小院被遠遠甩在身後,內堂里供著三十二座牌位,香爐里插著一把燃燒過半的香,煙火繚繞,讓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莫炎武當初率兵在前方廝殺,後方糧草遲遲不至,大雪寒天,五萬將士苦熬半月,體力不支,被敵軍斬殺大半。後來才知,不過是有人貪了軍費,欺上瞞下。然罪責卻盡數歸到了莫炎武一人的身上。

  莫靜嫻沒有回答,公孫琢玉便知道她不後悔,偏偏自己沒什麼話可勸。

  這個朝代和後世不一樣,沒有警察主持正義,有的只是官官相護,貪腐成風,人命賤如草芥。尋常百姓若想申冤,連個能主持公道的清官都找不到。

  公孫琢玉又不免想起自己在江州的同僚了。當初知府設宴款待杜陵春,眾人皆至,唯有寧縣縣令白松鶴未到,最後惹了杜陵春不虞,現在應該賦閒在家了。

  白松鶴的例子,是這個朝代大多數清官的境地,不願同流合污,便為世俗所不容。包拯幾百年來也才出那麼一個。

  公孫琢玉是個很庸俗的人,他過不得苦日子,也沒辦法和那麼多人對抗,俗話說的好,打不過就加入唄。可能良心上會有那麼一點點痛,但起碼小命保住了不是。

  一行人回到了司公府,公孫琢玉卻沒有立即進宮稟報,而是讓人找個地方先將莫靜嫻關押起來,自己則坐在遊廊欄杆上思考案情。

  當然,也可能不是在思考案情,而是在思考人生。

  公孫琢玉總感覺把葉無痕和莫靜嫻兩個人交上去,良心有點不太得勁。真奇怪,他以前沒有這種感覺的。

  系統久違的又冒了出來,它落在公孫琢玉左肩上,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這是朝代的弊端。】

  太高深了,公孫琢玉聽不懂:「什麼意思?」

  系統扇了扇翅膀:【無論什麼地方,總是做壞事的人多,做好事的人少。但這個朝代缺少一個能挑起清流大梁的官員。】

  如果這個朝代有包拯那種不畏強權的官員,說不定莫靜嫻當初會選擇報官申冤,不至於走上這條路。但很可惜並沒有,以嚴復為首的文臣已經老了,鬥不過杜陵春一黨。

  公孫琢玉最討厭009灌心靈雞湯了,一巴掌將它拍飛:「要當清官你自己當,我才不當。」

  說完從欄杆上躍下,屁顛屁顛去書房找杜陵春了。

  熱戀中的人大概就是這樣,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杜陵春自然也想見公孫琢玉,只是見了面,對方難免有親近之舉,左右為難。

  近日南邊出現蝗災,百姓糧食受損,出現大批災民。按照慣例,皇帝必然要派人帶著賑災銀下去救災,其中油水頗豐,嚴復一黨的人和杜陵春一黨的人都在爭這個位置。

  宋溪堂正分析著局勢,忽見杜陵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得住了嘴:「司公?」

  杜陵春抬眼:「何事?」

  宋溪堂捋了捋鬍鬚:「在下見司公愁眉不展,似是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在下或可分憂一二。」

  分憂?

  杜陵春心中冷笑,心想這種事你可分憂不了。他看了眼天色,心中估摸著公孫琢玉應當快回來了,對宋溪堂道:「先生說的事我知道了,會好好思量的。」

  宋溪堂識趣告退:「那在下就先回房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公孫琢玉就過來了。

  「司公!」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杜陵春就知道又是公孫琢玉那個小混帳,心中竟有些罕見的無奈。他從位置上起身,剛走出書房,腰身就是一緊,被人迎面抱了個滿懷。

  杜陵春抬眼,見房門都關著,就沒有阻攔,看向公孫琢玉:「人抓到了?」

  公孫琢玉嗯嗯點頭:「抓到了。」

  杜陵春又問:「審出來因果了?」

  公孫琢玉頓了頓才點頭:「審出來了。」

  杜陵春沒說話,他打量著公孫琢玉的眉眼,一雙眼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那為何一臉苦相?」

  公孫琢玉不自覺摸了摸臉:「有嗎?」

  明明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流瀟灑。

  杜陵春見他搖頭晃腦,轉身走到書桌後面坐著,漫不經心的出聲問道:「說吧,又出什麼事了。」

  公孫琢玉非要過去跟他擠在一塊兒:「司公,若是要在陛下面前保住那兇手性命,是不是有些困難?」

  杜陵春睨了他一眼,語氣不近人情:「難如登天。」

  說完又挑眉道:「怎麼,又對哪家姑娘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顯然,同去的護衛已經將事情稟告給了他。

  公孫琢玉心想杜陵春說話語氣酸的慌,似笑非笑道:「那小娘子已有了情郎,自然輪不到我惜,咱們只各人惜各人的花便是了,司公說是不是?」

  想他公孫琢玉也是一朵風華絕代的嬌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