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傳秦皇有鏡,能照人心膽,洞察世事,後喻官吏公正嚴明,斷案如神,是謂明鏡高懸。
每個地方的府衙大堂內,官椅後面都有一幅海上朝日圖,以示正大光明。公孫琢玉換上官服,坐於高堂之上,頭頂就懸著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杜陵春與知府是聽審的,坐於旁側。他們一人等著看究竟,一人等著抓把柄,外間的百姓更是將此處圍了個水泄不通,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公孫琢玉如何審案。
丹秋和虞生全跪在堂下,俱都面色蒼白。尤其公孫琢玉還命人將那具屍體抬了上來,晴天白日裡,能活生生將人的魂魄嚇飛。
公孫琢玉往杜陵春所在的位置看了眼,微微頷首:「司公,下官要開始審案了。」
杜陵春總是一副慵懶得被抽了骨頭的模樣,聞言掀了掀茶盅的蓋子,修長白皙的尾指微翹,陰柔盡顯。聲音涼涼的道:「公孫大人只管審,本司公只做旁聽,不會隨意插手,料想知府大人也是如此。」
知府只能應是,尷尬的笑了笑。
公孫琢玉見狀收回視線,手邊驚堂木用力一拍,聲音迴蕩震徹鬼神,兩邊衙役以水火棍飛速擊地,齊聲低喊「威武」。
公孫琢玉:「案犯丹秋,虞生全,本官現狀告你們二人謀害知府別苑管家雷全,你們認不認罪!」
丹秋似乎被這些陣仗嚇到了,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虞生全抬起頭,卻只說了八個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是打算抵死不認,負隅頑抗了。
公孫琢玉也不在意,照流程敘述著案情經過:「三日前,知府別苑古井中發現無名沉屍一具,死時身著紅色嫁衣,梳女子髮髻,簪女子金釵,而經過府上丫鬟辨認,俱都是府上失蹤已久的婢女丹秋之物。」
他說完,刻意看了丹秋一眼,這才繼續補充道:「因為那屍體腐敗嚴重,瞧不清面容,乍看之下,眾人都以為那是丹秋的屍體。可經過本官查證,那屍體乃是知府別苑管家雷全,哦,也就是丹秋姑娘的未婚夫。」
他此言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瞧這架勢,莫不是毒婦夥同姦夫害死了未婚丈夫?!可那小娘子看著柔柔弱弱,虞大夫又一向名聲頗好,怎麼看都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八成是那個糊塗知縣審錯案了,眾人如是想到。
公孫琢玉將突破口放在了丹秋身上:「丹秋姑娘,你是否殺了雷全?」
丹秋聞言下意識看向虞生全,後者卻對她不動聲色搖了搖頭。丹秋痛苦閉眼,緊咬下唇,半晌後,艱難吐出了幾個字:「我並未殺人……」
公孫琢玉心想磊磊落落認了多好,每次都得費那麼大的勁。他乾脆走下公堂,帶上師爺遞來的布手套,然後在眾人驚呼聲中掀開了蓋屍的白布——
那屍體上的腐肉被清理過,現在只剩下一具森森的白骨。
公孫琢玉將屍體頭顱拿起來,將後腦的裂縫轉給丹秋看:「雷全是被人用重物擊打後腦,死後被人拋屍入井的,很巧,本官四處搜尋時,發現了兇器。」
他說著,命人將那塊鵝卵石呈了上來:「丹秋姑娘,你所住的院落處有一片竹叢,本官就是從那裡找到這塊石頭的,上面還沾著雷全的血,你要不要仔細瞧瞧?」
公孫琢玉說著,將石塊往前遞了遞,丹秋立刻嚇的花容失色。杜陵春在一旁飲了口茶,心想公孫琢玉原來也是個狹促的。
丹秋不敢看屍體,更不敢看石頭,用帕子捂著臉,側身驚恐搖頭:「不……我……我沒有……我為何要殺他……」
公孫琢玉:「因為你已經有心上人了,不願嫁給雷全。」
他說著,又取出了一條汗巾:「這是在你房間抽屜里發現的男子汗巾,下面繡著一個『全』字,本官起初還以為,這是雷全的『全』,可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虞生全的『全』。」
所有線索串聯起來,其實已經足夠推導出整個案件的經過。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在丹秋面前來回踱步:「本官曾在你房間枕頭下發現過一方定情手帕,上面淚痕斑斑,實在叫人心傷,可你馬上就要與未婚夫雷全成婚了,又為何要哭泣?因為你早已經心有所屬,」
公孫琢玉說著,走到虞生全面前,心裡記恨上次青樓的事,不動聲色用力踢了他一腳:「而這個人就是濟生堂的坐館大夫虞生全!」
虞生全吃痛,悶哼一聲,卻是敢怒不敢言。
後面圍觀的百姓瘋狂吃瓜。
公孫琢玉一直盯著丹秋:「可你是知府別苑的家生奴才,賣身契並不在自己手中,亦掌握不了自己的婚事,迫不得已要嫁給管家雷全。」
丹秋聞言,不知想起了什麼痛苦回憶,眼圈隱隱發紅,渾身顫抖。
公孫琢玉仿佛是親眼所見,聲音溫和,卻又針扎一般刺心:「所以你和虞生全合謀,殺了雷全。」
丹秋忽然慌了:「不!我們沒有!我們沒殺人!」
公孫琢玉掂了掂手中帶血的鵝卵石,很沉,丹秋搬不動:「虞生全用石頭從後面襲擊雷全,致其當場死亡,你們恐被人發現,便想拋屍入井。可就算雷全死了,丹秋依舊是奴籍,躲不過官府盤查也逃不出城去,於是你們便想了一個計劃。」
旁邊依次有衙役呈上證物,帶血的嫁衣,掉落的金簪。
公孫琢玉順便還對比了一下丹秋的髮髻,發現和屍體上大致相同:「你們給雷全穿上了女子的衣服,其配飾都是丹秋的常用物件,為的就是確保倘若屍體被人發現時,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是『丹秋』的屍體。而恰好那幾日雷全回鄉探親,幾日不在府中,是以並未被人察覺。」
無論如何,丹秋都逃不過罪責,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衙役在虞生全家中發現,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辯解不了,一咬牙一狠心,竟是自己扛下了罪責:「沒錯,雷全是我殺的!」
她明明是一柔弱女子,可說出這句話時,眼中除了淚水,還有令人心驚的狠意,引得周遭一片譁然。
丹秋閉了閉眼:「我是府上的家生子,婚嫁都只能聽主子安排,雷全明知我有心儀之人,卻還是找知府大人要了我去……」
她說至此處,哽咽了一瞬才繼續道:「我去求他,想贖回自己的賣身契,可他就是不給,我逼不得已,便想讓生全哥帶我一起離開。」
虞生全跪在旁邊,惴惴不安,面色難看。
「那日雷全回家探親,我覺得是個好時機,便收拾了細軟想逃。可誰曾想雷全路引沒有帶,中途又折返了回來,發現了我與生全哥準備私奔,他們兩個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虞生全緊張得後背冷汗直冒,想說些什麼,又開不了口,直到丹秋說出接下來的一番話,才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
丹秋:「我怕生全哥受傷,便搬了石頭去砸雷全,誰曾想失手害了他性命。我乾脆給他換上自己的衣服,梳了髮髻扮做女子,將他推入井中,逃出府去躲在了生全哥家中。」
她竟是一人將罪責攬到了身上,不知是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緣故,竟也沒再哭泣,只是閉著眼等死。
而虞生全聞言,面上閃過一抹愧疚,卻也沒出言解釋什麼,竟是默認了。
公孫琢玉笑了一聲:「姑娘竟是個情種,只可惜託付錯了人。」
他那天還看見虞生全逛青樓,找花魁姑娘喝茶呢。
原本有人認罪,公孫琢玉就懶得繼續往下查了,趁早結案才是他的風格。只是虞生全這廝太過可恨,若是就這麼放過,未免也太可惜了。
公孫琢玉對丹秋道:「你房間內有很濃烈的薰香味,因為那裡是雷全身死的第一現場,你為了掩蓋住血腥氣,所以點了很重的香,是也不是?」
丹秋點頭:「是……」
公孫琢玉唔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說明雷全沒有死在井邊。可你體弱多病,氣力不足,雷全身高八尺,你是如何搬起一塊沉重的石頭將他砸死,又如何將他一路從住處拖至井邊拋屍的呢?」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因為丹秋根本舉不動那塊石頭,也拖不動雷全。
他說完,將那塊石頭噹啷一聲放在地上,聲音沉悶,可見其分量。
丹秋察覺自己失言,面色煞白,一旁的虞生全則被抽了魂似的,無力跌坐在地。
公孫琢玉做下定論,指了指他們兩個:「人,是虞生全殺的,丹秋姑娘你則是幫凶。」
二人俱都沒有反駁,神情灰敗。
外間的百姓頓時炸開了鍋,沒想到虞生全竟真的是兇手,不可置信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更多的,則是驚嘆公孫琢玉的斷案能力。
杜陵春支著頭,見狀眼眸低垂,雖未言語,卻不難看出面上的滿意之色。
知府滿肚子怨氣,不願讓公孫琢玉搶了風頭,思來想去,忽然發現一個疑點,出聲詢問道:「本官怎麼記得,公孫大人曾經說過那屍體已經死了超過十五日,倘若這屍體真是雷全,為何短短几日時間就腐爛得如此之快?」
這個公孫琢玉也思考過,屍體的腐爛程度很大情況下由周圍環境因素決定。起初他還以為是那口井裡的水所致,專門吊了一隻死老鼠下去,結果發現腐爛速度很正常,直到後來才發現端倪。
公孫琢玉似笑非笑,指了指虞生全:「至於這個問題,知府大人倒要問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