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賣魚去呀

  曲淳風沒有告訴明宣他們,鮫人血可解百毒,有些事情本不該讓太多人知道,否則便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說一般,引來殺戮與爭奪。閱讀他只說臨淵從海對岸尋到了一株藥草,可解他們身上的蠱毒。

  明宣對此又是高興又是不安:「大師兄,這藥真的能解毒嗎?」

  曲淳風抓了一把藥材扔進罐子裡,然後拍了拍掌心的藥末:「死馬當活馬醫吧,已經是如今這個境況,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他煎藥的時候,並不讓他們看著,將那些師弟支出去,一半抓魚,一半划船出海,去看看楚國現在是個什麼境況。

  臨淵見曲淳風把藥熬好了,尖銳的指甲正欲朝著手腕划去,在半空中卻忽然被攔住了,他抬眼,對上曲淳風欲言又止的神情,靠過去吧唧親了他一口,然後晃了晃尾巴尖。

  曲淳風見狀,不自覺鬆開了他的手,似乎是覺得那指甲太過尖銳剜肉,抽出了身旁的長劍,將冰涼的劍鋒抵在臨淵蒼白泛青的手腕上,然後緩緩上移,落在他食指處——

  那柄長約三尺的青鋒劍在血肉上悄無聲息划過,卻只留下一道微小的傷口,又小又淺,僅掉了滴殷紅的血珠下來,便自己凝住了。

  臨淵見狀第一次覺得曲淳風腦子不好使,這麼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只夠餵螞蟻的,捏住劍身下移,然後在手腕處倏的劃了一劍,粘稠的鮮血滴滴答答落進藥罐,流速緩慢。

  曲淳風見狀瞳孔一縮,心臟莫名抽了一下,他本能握住臨淵的手腕,皺眉道:「深了。」

  臨淵:「不深。」

  鮫人的體質很特殊,太淺的傷口是流不出多少血的,臨淵似乎是覺得那血滴滴答答流的太慢,不顧曲淳風的阻攔,又在手腕上劃了一下,這才勉強夠用。

  他收回手,像小動物一樣舔了舔自己的傷口,往日冶艷的唇色有些微微發白,尾巴也無精打采,臨淵靠在曲淳風懷裡,閉眼蹭了蹭他的肩膀;「給他們喝吧。」

  他似乎累極了,說完這句話就沒再動。

  曲淳風第一次覺得自己卑劣,他將沾了血的劍放在一旁,然後撕破自己的衣袍下擺,默不作聲把金瘡藥撒在臨淵已經開始凝固的傷口上,用布條包紮好。做完這一切,才用手背碰了碰臨淵的側臉,只覺得溫度比往常要涼一些。

  曲淳風雖不知鮫人身體有多強悍,卻也能看出來失血過多必定有所損耗,他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臨淵身上,不自覺將他攬緊,低聲問他:「可有哪裡難受?」

  生平第一次,語氣和緩的不像話。

  臨淵聞言費勁睜了睜眼,又重新閉上,思考一瞬後,把尾巴放在了曲淳風腿上,可憐巴巴的道:「難受。」

  要摸摸。

  曲淳風摸了摸他墨藍色的長髮,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減輕他的苦痛,避開有些刺目的烈陽,將他從岸邊抱到了樹蔭底下。

  臨淵扯住他的袖子不松,狹長的眼睛有些睜不開,看起來病懨懨的:「不許走。」

  曲淳風任由他攥著,聲音低沉:「我不走。」

  臨淵聞言似乎這才放心,枕在他腿上睡著了,仍像從前一般,習慣性蜷縮在一起,乖乖抱著自己的尾巴。

  曲淳風曾經無數次的想過、思考過,世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條鮫人,一舉一動都能影響到自己的思緒,這對於曲淳風平靜得如一灘死水般的前半生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臨淵……

  曲淳風內心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在舌尖翻來覆去,不知念了幾個來回,末了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將懷中的鮫人攬緊了一些。

  明宣等人划船回來,就看見這一幕,曲淳風重禮數,從前就算與臨淵親近,但也不會太過明目張胆,現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實在不似從前作風。

  明宣猶猶豫豫上前:「大師兄……」

  曲淳風抬眼示意他噤聲,看了眼身旁瓦罐里的藥,讓他們自己拿下去分喝,明宣見臨淵似在熟睡,沒有多想,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將藥取走了。

  一直到晚間的時候,臨淵才終於甦醒,他看起來還是沒什麼力氣,動了動尾巴,想從地上起身,卻被曲淳風按住了肩膀:「你傷還未好,別亂動。」

  臨淵懶洋洋的伏在他膝上,輕輕蹭了蹭,一縷髮絲落在肩頭,襯著蒼白泛青的皮膚,無端多了幾分旖旎,有氣無力道:「餓……」

  傷勢本就未痊癒,怎麼能下海。

  曲淳風聞言將他安置在一旁,看了眼夜色下平靜的海面,取過身旁的劍道:「等我回來。」

  曲淳風雖不會水,但淺水區卻無礙,他將過於寬大的袖子捲起,又將下擺扎入腰間,走進了海水中,現在是夜間,漲潮時不少螃蟹魚兒都會游出,他耳力極佳,雖隔著漆黑的海面看不清什麼,但僅憑動靜也能聽出幾分門道。

  「唰!」

  曲淳風聽見身側有動靜,長劍快如閃電般刺入水中,等再抬起時,上面已經穿了一條兀自掙扎不休的魚,他見分量尚可,隨手扔到岸邊,繼續去捉下一條。

  明宣倒是第一次見曲淳風捉魚,見狀跟著走入海中:「大師兄,我幫你。」

  曲淳風並不看他,只自顧自盯著海面:「有什麼話就說吧。」

  明宣這才低聲道:「大師兄,我和明義等人今日喬裝成百姓出去打探消息了,楚國……」

  他頓了頓才道:「楚國已經亡了……」

  昭寧帝雖說昏庸,可他們到底也是楚國人,落到如今這個境地,難免心有戚戚。

  明宣道:「咱們入島沒多久,北地的軍隊便一路打入了京城,改立國號為周,泉州本地的官員也替換了人,新君還算賢明,免去貧苦之地三年賦稅,以待休養生息,現在百姓安居樂業,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

  這四個字於戰亂不休的天下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奢侈了。

  曲淳風又刺了一條魚上來,他用衣服下擺裹著,想起洪觀微的卦,忽而嘆了口氣:「楚國氣數已盡,北有明君而替,都是命數。」

  明宣看向他:「大師兄,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總待在島上也不是個辦法。

  曲淳風心中早有打算,轉身朝著岸邊走去:「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再過一段時日,我們便回岸上去,屆時我再告訴你們。」

  明宣看著他的背影,猶猶豫豫問道:「大師兄,你還想當官兒嗎?」

  現如今新君剛立,正是用人之際,天一門等人精通堪輿數術,若想混個官當,倒也說不上難。

  曲淳風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你想讓我當官?」

  誰料明宣搖了搖頭:「大師兄,我怕你當官。」

  最是無情帝王家,再賢明的君王與大臣間也免不了猜忌嫌隙,當官或可得一時風光,但那種如履薄冰的日子誰過誰知道,他們如今好不容易逃離火坑,又何必跳進去,更何況還帶著前朝舊臣的身份。

  明宣寧願在這個小地方老老實實當一個普通的算命道士,一輩子也不回去,但他不知道曲淳風是怎麼想的。

  洪觀微死了,天一門的掌門便是曲淳風,按理說他們都得聽掌門號令,再則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總歸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分開就分開的,志向相同還好,倘若不同,實在令人為難。

  曲淳風沒說話,半晌,笑了笑:「師兄知道。」

  他說完這句話,拍了拍明宣的肩膀,然後走向了海岸邊,一步一步,方向清晰且明確。

  曲淳風把魚處理乾淨,然後放入了罐中熬煮,沒過多久,湯汁就變成了奶白色,他倒了一碗出來,等吹涼之後,才略有些笨拙生疏的餵給臨淵喝。

  雖然在島上受限,沒有什麼山珍海味,但卻足夠鮮美,再則就算不好喝,臨淵也不會嫌棄曲淳風煮的東西,全部都吃了個乾乾淨淨。

  臨淵舔了舔唇角,然後看著曲淳風,也不說話,指尖繞著一縷頭髮,過了許久,才忽然出聲道:「你第一次給我抓魚吃。」

  曲淳風記不太清楚了,不過臨淵既然這麼說了,那可能就是第一次吧,他頓了頓,然後又猶豫著道:「那……以後我再給你抓。」

  臨淵原本覺得流了那麼多血是一件很虧的事,如果不是曲淳風,他大概率也不會管閒事,但現在忽然又覺得生病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有些歡快的動了動尾巴:「等我好了,給你摘果子吃。」

  他倒是挺懂得禮尚往來的。

  曲淳風又笑了笑,他抬手,在茫茫夜色中指給臨淵看:「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岸邊去。」

  臨淵聞言尾巴頓了頓,心想他們是人類,自然不可能天天生活在海島上,就像鮫人沒辦法生活在陸地上一樣,有些失落,小聲道:「那你別走遠了……」

  走遠了,他就找不到了。

  「不遠,」曲淳風指著他之前住的那間漁屋的方向,遙遙道:「等回到岸邊,我便在那裡蓋幾間房子,然後住下來。」

  臨淵聞言眼睛亮了亮:「你要當漁夫嗎?」

  曲淳風聽見他的問題,略微挑了挑眉,然後背靠在樹下,將臨淵也攬進了懷裡,望著滿天星辰,閉眼斂去了眸中的笑意,只覺心胸開闊:「好,你抓魚,我賣魚。」

  臨淵怔怔看著他:「那你的師弟呢?」

  「他們?」曲淳風想了想,「他們可能去市集上算命吧。」

  上次他去市集的時候,東南西北四條街的算命攤子都讓他們給包了。